流光易逝,艺术永存。马致远和洛卡的情景交融、音韵动人的杰作就是明证。
  
  我想,倘若有人在异国他乡忽然看到那儿的人穿着跟我们一样,或是吃着同样的食物,他一定会觉得特别亲切,那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读西班牙一些诗人,如Lorca、Jimenez、Machado等人的短诗,常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是元人小令,一读就喜欢,再读不忍释手。
  
  重读西班牙诗人洛卡(FedericoGarciaLorca,1898-1936)的《村子》(Pueblo),忽然想起元朝马致远的千古绝唱《天净沙》,一时手痒,把洛卡的诗译出,并作一番大煞风景的比较。
  
  《村子》/洛卡
  
  光秃秃山顶/一个十字架。/水流清澈/百年橄榄树。/彳亍在小巷/身披斗篷的男人。/而在塔楼上/风向标转动着,/永恒地/转动着。/呵,失落的村子,/在哀歌的安达露西亚中。
  
  《天净沙》/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两首诗的色调都是灰色、黯淡的。洛卡的诗反映了在工业文明侵袭下,传统的农耕社会走向没落。诗中披斗篷的男人应是常在他诗中出现的骑士(jinete),他们不是去杀人就是被杀,现在,他们无所事事,在光秃山顶冷漠十字架的凝视下,踟蹰在村巷,他们的命运就像塔楼上无休止地转动的风向标,始终找不到光明的方向。
  
  马致远小令中的主人公是典型的中国古代求取功名的游子。为了蟾宫折桂,他离开故土,在夕照中,走向茫茫天涯,心境的孤寂可想而知。
  
  需要指出的是,马致远的小令虽抒发愁思,但作品的色调音韵,却隐隐透出亮色。夕阳西下,黑夜过去,旭日将东升,只要他幡然醒悟,那“小桥流水人家”的乡居仍会敞开胸怀,迎接他的归来。而洛卡诗中在小巷踯躅的男人却永远无法走出宿命的绝境,因为他们失落的村子已沉沦在哀歌中。
  
  白描勾勒人物风景
  
  两诗在艺术形式上各具特色。马致远和洛卡都以白描手法勾勒人物和风景。两位诗人生活的年代相距六七百年,他们短短的诗中摄取的景物竟如此相似:
  
  《天净沙》《村子》
  
  一、小桥流水水流清澈
  
  二、枯藤老树百年橄榄树
  
  三、古道小巷
  
  四、断肠人披斗篷男人
  
  五、天涯光秃秃山顶
  
  这里涉及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问题:作品中的景物应是人物心境的外化。洛卡诗中的十字架已失去庇佑的作用,溪水虽清澈,但水边的橄榄树是苍老的,村巷里的男人似幽灵徘徊,而塔楼上的风向标绝望地旋转,无法指出光明的出路。诗中灰暗景物产生的悲怆情绪,迫使洛卡发出心酸的哀叹:失落的村子,在哀歌的安达露西亚中。(Ohpuebloperdido/enlaAndaluciadelllanto!)
  
  马致远的小令,由于中文文法灵活,组合自如,可避去西文如冠词、前置词、动词等的缚手束足,词组的搭配组合几乎是随心所欲,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天净沙》中,除了“西下”和“在”两处,其余诗行全是名词组成,马致远选择了最符合抒情主人公心境的典型景物,巧妙地组合。数百年来,无数读者无不为诗人的高超鬼斧神工所折服。在意境的营造上,马致远无疑略胜一筹。
  
  文化差异折射诗情
  
  读者或许会问:马致远的小令既然是抒发诗人厌倦漂泊,思念乡居的愁思,为什么全诗却色泽明丽,音韵流畅亮丽?我想:诗人正是要把乡居描绘得令人神往,才能衬托出浪迹天涯的无奈。也许是文化的差异,中国诗人在抒发个人或国家的愁苦或不幸时,总是如鲁迅所说的要透出点亮色,不能让读者感到绝望。《天净沙》中,抒情主人公若回心转意,不再为名利奔波,他眼前就是“小桥流水人家”的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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