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先有声:一个朋友曾跟我说,他自外地来广东时最喜欢坐着大巴在高速路上眺望珠江三角洲的田野;蓊郁的田地夹杂着水泊,仿佛从来没有枯萎、凋零的迹象,让人心旷神怡。我告诉他,珠江三角洲的田野之所以绿意丰沛,主要依赖于那些长青或生长周期错落有致的作物。这些作物中又以芭蕉和甘蔗为甚,它们比一般的草本作物高大,疏密有致地覆盖在土地上,从高速路上远远望去,便是一副南方田园自得荣郁的景象。
  
  特别是以叶取胜的芭蕉(香蕉)林,“扶疏似树,高舒垂荫”,宽阔的蕉叶高低参差,甚至隐藏了一串串的果实和花,光是看上去就晕出大片的荫凉。还记得早些年外婆在蒸屉上蒸点心,会用洗净的芭蕉叶垫在蒸屉底上,蒸熟的食物会被染上一缕淡淡的植物清香。
  
  说到蕉叶,最有名的典故怕是要数《红楼梦》中的“蕉下客”了。话说大观园中的女子们要结诗社,李纨提议大家各取一个别号。探春快言快语,“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黛玉听了立刻笑她,要把她牵去炖了吃酒。众人听不明白,黛玉解释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这故事让人莞尔,黛玉的诗书修养和机敏也可见一斑。“蕉叶覆鹿”最早见于《列子・周穆王》,这是一个类似“盗梦空间”梦嵌套梦的故事,说的是郑国有个人打了一只鹿,怕别人看见就把鹿藏起来,其上盖了些柴薪(古代的“蕉”同“樵”)。樵夫后来回过头去寻鹿,却找不到藏鹿的地方了,以为自己做了场梦,沿途遇到一个人便说起这件事。未想这听者有心,照着樵夫所说找到了那头鹿,回家后这个人将此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却说:“恐怕是你梦见一个樵夫得到一头鹿吧!难道真有那个樵夫吗?现在你真的得了一头鹿,我看是你做了一场梦吧!”
  
  这个故事还有下文,大有庄周梦蝶孰物孰我的意趣,但已然与蕉叶无关。或者说,这个故事本身也与蕉叶无关,只是在后世的传、化中有了一种有趣的巧合,以蕉叶覆物,大概是最有乡野之味、最朴素自然的事吧,农人伸手割下一张硕大的蕉叶,盖住篮子里的果蔬、饭菜。
  
  而在文人骚客那里,芭蕉向来是与夜雨愁绪相连的。无论是李后主“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还是李商隐“芭蕉不展丁香结”,婉约词人李清照也问到,“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伤心枕上三更雨。”我猜想,大约是芭蕉易植,在庭院中也随意可栽,其叶又像硕大无朋,像撑开的天然的雨伞,夜雨来时便滴答有声,扰乱着怀揣愁绪不寐的人。
  
  然而芭蕉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在田野里、在人们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亡国的沉痛、家破的哀伤、年华不再的感叹,它都听而不闻。只是,在雨水落下的时候它会最先发出回声,让隔窗听夜雨的人知道还有一棵茎叶繁茂的树守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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