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首 唐宋八大家合集 下一首

●卷一五三·书简卷十


  【与十四弟〈焕,字大明〉七通】

  △一〈皇二年〉

  某启。仕宦多故,久不附书。冬寒,计与诸眷安和。某为太君年老多病,未能一归乡里,亲拜坟墓,祖坟更望与照管。余托郑斋郎致意。此外保爱。不宣。某书上十四弟秀才,闰月六日。

  △二〈皇五年〉

  某罪逆深重,不自死灭,祸罚上延太君,以去年三月十七日有事。攀号冤叫,五内分崩,不孝深苍天!罪逆深苍天!见在颍州持服。昨者郑斋郎自乡中来,得十四弟书,知与骨肉奉亲各安。某为于颍州卜葬,所以未及归得,只候服阕,南归相见。书言回陂树倒,但勿令人斫伐为幸。诸大小坟域,且望更与挂意照管。年岁间,某归相见,余不多言。今因嗣立人回,奉此不具。兄押。书寄十四弟秀才,四月七日。

  兖墨、宣笔,表远信。

  △三〈皇五年〉

  十四弟秀才。前者嗣立人力回,曾附书及笔墨等,想得达。迩来暑热,上下各安。某今者扶护太君灵柩归葬,先遣嗣立归,凡有可干事,为嗣立少心力,吾弟且与同共勾当。相见不远。秋热,好将息。不次。某书白十四弟。七月十五日。

  △四〈皇五年〉

  十四弟。昨自扶护南归,得相见,庶事颇相牵率。自别,计安,诸侄亦计无恙。某初十日已至家,一行如常。但忧坟茔,惟托勤为照管。诸已面谕,更不言也。此外教诸侄为学,各令谨慎为佳。时寒,好将摄。因人频附书来,言坟头子细,是切。不具。兄某书送十四弟。

  △五〈皇六年〉

  十四弟。别后计与诸眷各安。自离吉水后,未曾得来书。中间景归,曾有书,必达。八郎近寄信来,回陂门垣及水道并已改了,不知是否?因书言及。今因寒食,遣人力去上坟,望与至少卿坟头一转。为地远,只附钱去,与买香、纸、酒等浇奠。小叔、西街小大郎诸骨肉,并与申意,前曾附书,更不写书也。更附钱五佰文、与回陂坟头张旺,取伊一领状,封来。仍指挥伊修盖墙垣,看锁门户,千万千万。如有事,书中细与言来。春暄,各好将息。不次。兄押书送十四弟。

  △六〈至和二年〉

  书寄十四弟秀才。久别,计安乐。吴荣来,得书,回陂坟所,必与照管。今因寒食,令人力萧及去上坟,将钱伍佰省,请与买酒食去浇奠回陂坟,并与觑当垣墙门户。钱一索与看坟张旺,仍指挥伊觑当树木,及取领状一纸来。春暖,好将息。不具。兄押。书白十四弟秀才,二月四日。

  △七〈嘉元年〉

  人力来,得书,知骨肉并安,深慰深慰。为今春使契丹,寒食不曾遣得人往坟所。吾弟并与到诸坟,深感深感。修见乞洪州,亦只为先坟也。未得间,恐吾弟因出入且为照管。兄押。书送十四弟,四月十五日。

  【与十二侄〈通理〉二通〈皇四年。任象州司理。〉】

  △一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吾此哀苦如常。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蒙荣显,致汝等并列官裳,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亦自,慎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汝可安此为戒也。已寒,好将息。不具。吾书送通理十二郎。

  △二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得也。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并问当因书言去。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骛者。初官,宜少安之。

  【与十三侄奉职一通〈皇五年〉】

  奉职自赴任,不曾得书,到官下,想安乐。汝孤寒,曾受辛苦,知道官职难得,每事当思爱惜,守廉、守贫、慎行刑,保此寸禄而已。十四郎今却令回,此子自县中来,见其衣装单薄。汝只亲兄弟两人,今食禄,庶事宜均给。更宜戒约,勿令出入,无事令学书识,取些字。从来失教训,是事不会,男子如此,何以养身?今遣人去知府舍人处,求太君墓志。若此人将得来,即更不言。若未得来,即汝因事至府中面告,言吾令汝请文字,且与请取,求的便附来。春寒,好将息。不具。吾押送十三奉职。〈正月十四日。〉

  十四郎,此中与绵袄子两领,并裹缠钱三索省。只十七、八程,可到,恐伊别乱破钱也。

  【与大寺丞〈发〉十一通】

  △一〈治平四年〉

  王泽与书,未行间,孙宗古来,得汝书,知与幼小各安,甚宽忧想。惟真所传神,改了甚善。梅都官者,必已画了。所是韩、孟,惟真既言自有本,便可画也。须是四帧,头面仿佛一般大小,方好看。且传语催伊早画了,才到亳,便去取也。押。付发。

  宅图且勿与看。梅须亦带接篱,不然带楮冠子,但取好画,隐士帽亦好。

  △二〈治平四年〉

  吾二十五日离颍,二十八日一行平安至亳,初二日上事。临离颍时,累有书去,约汝于递中发书,令先至亳。及至此两日,杳不得一字,何故何故?以此不无忧想,不知尔来汝与诸幼各安乐否?迎孙、婆孙入夏来长进否?婆孙疮痍较未?不瘦否?此吾日夕所念也。今专遣急脚子去,勾当将来山陵发引、排祭一事,汝宜用心速与问当,早令回报。盖虑后时难办也。其余事,更三两日黄清去,别有书也。此外夏热,汝与诸幼各好将息。递中频发一书来,不必须候专人也。五月二十九日,至亳后第一书。押。付发。

  今令急脚子计会王昌及杜延禧问当进奏官,及转问北京、定州进奏官,前次仁宗山陵发引时,北京、定州排祭用何仪式?其祭前排列明器、人物等,用多少数目?祭食味数、赠作钱马数目,并令一一问取今体例来。今别具画一札子,汝速召王昌、杜延禧令体问,早令此急足回来,要作准备。如杜延禧短使,即令王昌用心勾当,不管误事。此急脚子回时,买明黄罗一匹附来。

  △三〈治平四年〉

  初三日遣急脚子发到亳后第一书,为问山陵致祭事,书必已到。此中两日内,却并得递中来者两书,知汝与诸幼各安。只是闻得婆孙患脏腑后甚烦恼,盖孩儿三好两恶已多时,且须用心调理,及知道奶子乱吃物道不得,但向道候到亳州。

  你不得迎子,何不与青黛丸吃?此是汝小时服之得效者。前时王泽附去者豆蔻丸,亦是汝辈患脏腑时得效者,可与婆孙吃。医人药中用黄连、甘草者,与儿吃。此中日夕,惟是忧烦二孙过夏不易。且喜汝今夏一成安乐,然更须慎食生冷。吾自蔡河舟中大热,食生冷不节,所以到颍渴淋复作。颍肉诚不及京师,乍从京师来,诚不好,及食之日久,亦不觉。酒则绝佳于旧日。巨鱼鲜美,虾蟹极多,皆他郡所无。以至水泉、蔬果,皆绝好。诸物皆贱。闲居之乐,莫此若也。吾此只为一岁计,不候宅成,只候买得材料,便决去躬亲盖造,必更精洁也。此郡闲僻,未去间足以颐养。娘瘦及食少、心头气满与其余,并如在京时,汝可勿忧。黄清、李德,今并遣回。余事当续附书。此外夏热,汝曹各好将息。稍无人便,即于递中附书,千万。六月七日,第二书。付发。押。

  王昌令买明黄罗一匹、白生罗二匹,已指挥与也。要知要知。

  七郎,得书知在京安乐,且与频照管。

  山陵致祭纸钱赠作驼马等,此中可造。惟是祭前排立人物,此中做不得,须令王昌及早商量定,令人家依数做下,准辈使用,不可误事也。

  箔场近日如何般堕?并出买如何也?向后可セ折欠?此事常宜用心。

  王昌处米麦绢钱索足未?今并在何处收附?所云赵请米,又是何米?后信子细说来。出京时旧历上未请物数,令王昌录一本来,仍开说后来已请,见今未请。

  惟真处画四本总了,便与附来。

  黎直讲并彭州刘比部书,并早与附达。见吴省副,再三申意,续有书也。近日群议如何?《谢上表》到后,莫有云云否?因的书中略说来,不妨。曾学士书,汝去相看,自送与。

  △四〈治平四年〉

  十八日,王昌等到,得汝书,并寄来生日信物,依数并领,知汝与诸幼各安。此中上下并如常,汝可勿忧。只是闻得迎孙患痢,甚忧。得王昌来时书中,只言稍减,次日送黄清急脚回书中,并不言增减,以此不能无忧。才得婆孙稍安,又却大姐患痢,料得煎迫可知。医人须着照管,且频与钱,但于房钱内取。及他事少钱使,但于房钱内随多少取使,不须先来问也,只是分明上历记数与随手印押。夏、陆二人,或请一月米,各与五石。昨送香合来,依常年例,各与酒一瓶。侯威亦与一瓶。汝昨寄文字,比旧甚进,可惜中止。已得涂辙,可以力进也。吾此公事绝少,渴已减,但瘦少力,及耳听渐重,然未甚妨事,皆可勿忧。此后恐人便渐少,但过十日无人便发书,即于递中附一信来。此外夏热,各好将息。六月二十三日押。付发。

  颍酒二瓶,且可吃。亳酒更不及。团茶新旧三饼。

  纸请取一月。九舅作捉箔场,亦须照管。

  排祭事,已指挥王昌也。只是祭文,不知用不用?速与问。如用时,觅一个本子寄来,盖全不知体面也。更是灵驾起时,百官皆服初丧,恐代拜要孝衣,更早擘画。

  韩维龙图昨因何出?辞颍求襄,何故不得而得?汝问冲卿便知,书中报来。待发书往,汝略要知尔。

  《谢上表》到多时,因何不传?若传,人言谓何?及今诸事,有何议论?亦问冲卿便知,子细报来。此中如井底。

  焦秘校所论如何?且频与见。彼新自南来,必载柴米来,如无时,速报来。

  曾学士处《国史》送来足也未?或未足,早取令足,报来。

  △五〈熙宁四年〉

  昨晚令此防送兵士将书去。今早果是送汝兵士回,得汝书,知到颍安乐,顿解千万忧想。自此三五日,因人或县递,频附一信来也。他事若渐有次绪,亦言来。谢大伯花园与漕口庄帐,曾问当未?花园目见如果可买,亦缓为之,庄难看,勿凭说者,切在子细也。吾今日已在假,余事续书言去。二月二十三日押。

  所云州官来则复谒,思之未便,如ヘ幕、县宰,须一先谒,常礼不可阙也。写书了,又思得此助役事,方欲议行,人户惊搔,见说颍亦如此。旦夕得安抚文移,陕西军贼扑灭已多,其余些小溃散,更俟续报。若一成定揲,则过圣节可陈乞尔。恐知恐知。二哥一向不得书,忧损忧损。吾却且视事,盖不请假,亦自可下表,在亳时如此也。此中吴寺丞久不安,似虚劳,恐知恐知。

  △六〈熙宁四年〉

  近送配军人行,有书去,必到。寻而急足回,得汝书,知在颍安乐,甚慰甚慰。数日无书去,为等姚都官行,然家中上下安乐,别无事,可勿忧。吾在告已十余日。二哥自京有书来,言自家求休退,都下别无议论。西事亦不如传闻,别无警急。但一二相爱者,恐进方恶求退,惧有不如一二相爱者,恐知恐知。候入削了,去报也。韦保屋必已下手也,如前所说,甚好。只是郭天锡不可专委,须自挂心。韦保屋了,汝且谋归,要去时却去,此中近故也。州官尽曾看否?且与周旋。《续思颖诗》何为却不刻石?问得言来。更数事别有画一。向热,好将息。频附书归。三月五日押。付大哥。

  襄州洒二瓶,不甚好,但少胜颍尔。少吃发风物,酒亦少饮,千万千万。科场尚远,勿甚劳也。

  △七〈熙宁四年〉

  初六日,姚都官行,令急足随去,附书并酒,计昨日已到也。前日扬婴入州,得汝书,并信物等并足,知汝在彼安乐,甚慰。此中内外并如常。吾在假已十七、八日,表并札子写下数日,廷延未发。今日待发,凌晨忽闻边事警急,又却未敢发。然索计蹉跌,身心躁挠,无地自容。盖悔恨者,去就之计,不能自决。若去秋在颍便陈乞,安有今日之悔?到蔡,又直迟疑至今。是自家做得,今欲归咎何人。然昨为黎教授云云,遂陷惑至此。初八日,决已发表,封递角次。又得黎书,切怪在假,仍戒勿轻发,遂又迟疑。信知是一冤家,冤家边事未有涯,自家退计,杳未有也。汝书言待盖草堂并庵,此不急之务,不是汝去时议定且只修房,钱紧急,因何又却及此?吾此书到,切更勿议盖也。那取人工、物料、钱物,等候韦保屋修了,更修取此房,钱紧急处,千万千万。今此书,只为言此一事,切听切听。此外好将息,频附书归。三月十一日押。付发。

  谢家园子,前书已言去。庄帐子不要,今却附去。致庄之说且已,候汝归,细议也,有说有说。

  △八〈熙宁四年〉

  刘宗去后,防送人回,得汝书,知汝在彼安乐,甚慰。只是知二十三日方卓立韦家屋子,约须一月方了,不知汝甚时归得?本望圣节前到家尔。兼渐向热,宜且归也。此中上下并安,可勿忧。吾已出厅五六日,本为西贼惊传,今得诸处关报,皆云招捉,溃散无多也。吾之进退,自此以后,自决于心。如事从容,希恩礼,悠悠之谈,相误至此也。刘宗去时,书中事甚详,此更不多言。文论并诗,频作甚好,惟愈熟则工矣。青州两料职租不久来,当尽送去修房钱也。恐知。云遣郭天锡,日望其来。此外好将息。三月二十五日押。送大哥。

  二哥此中亦久不得书,可怪可怪。

  △九〈熙宁四年〉

  前日两步阙兵士防送行,有书并掩子,必到。今日蔡州大风微雨,陡寒,思汝数日前尽将绵衣,寄归,不知彼中阴晴与此同否?忧汝骤寒,都无绵衣,吾与娘忧心不能安,今立走急足送绵衣去。急足到,立便令回,或汝归时带来,亦得,未归先遣回,亦得。余事,前书已说也。好将息。四月九日押。送大哥。

  △十〈熙宁四年〉

  近两步阙押卖药人去,有书。续又专遣急足送绵衣去,有书。计皆已到。今日郭顺来,得汝书,知在彼安乐,甚解忧想。此中老幼各安,可勿过忧。蔡人今岁绝不疾疫,但寒暑不常,昨初九日大风寒,所以专令送绵衣去。及问郭顺,乃云九日颍州大热,方解忧心。郭顺云修造有次第,汝欲二十头可归。然不知何故,更令郭天锡先归也?累书去问汝归日,皆不言,娘甚怪。然韦业了,其余小者可委刘宗,大者必下手未得也。此中亦自有事,要汝归面议,此书到,千万且归。他事,前书已详。余好将息。四月十二日晚押。送大哥。

  二哥十头出京,三五日到家,恐知恐知。

  △十一〈熙宁四年〉

  前日吴廷平来,得汝书,知安乐。近郭天锡来后,便遣兵士、作子等去,望人到,汝便离颍。至今已八九日,并无息耗,不免忧疑。盖颍、蔡深夏,不免人多不安故也。此中内外甚安。吾十九日已入却致仕文字,若近例,一削便允,则旦暮间便有命,尤要汝归。故更遣急足去,如人到,尚未起来,即速且归。韦业已了,只是屋下生活,可委刘宗。其余前书已言,候汝归,商量也。所是准备吾归颍之计,今更未暇。汝但且归,此中旦夕专望。路中好将息。四月二十六日午时押。付发。

  【与二寺丞〈奕〉一通〈熙宁三年〉】

  自闻汝失意,便遣郭顺去接汝,次日又递中附书去。方忧闷次,今日刘玉自京来,得汝八日书,稍知动静。若至颍,见了大哥便先归,则今应已在路。得失常事,命有迟速,汝必会得,应不甚劳心。却是旅中不如意,渐热难行,故未免忧想。若此书到,尚在颍,则且先归,为娘切要见汝,盖忧汝烦恼也。汝切宽心求安。如过亳州,只约黎、曹二君南台相见,勿入城,千万千万。此外路中好将息。此急脚子如路中逢见,便带取回,一路使唤。二月二十六日押。付二哥奕。

  ●补遗·诗

  ◎诗

  【天爵诗】

  茂哲时皆仰,荣名世所传。为仁勤在己,列爵贵在天。舜德行无倦,颜贫乐自全。达尊非以位,生德乃推贤。且异诸侯赐,高居百行先。孟轲思劝善,深旨著遗篇。〈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四后续添。〉

  【松柏后凋诗】

  岁律方回薄,寒威惨四垂。雪霜当大挚,松柏独难衰。节在暄凉固,形非气候移。风云徒栗冽,柯叶讵离披。玉色炎中见,忠臣浊世知。惠兰徒茂美,宁比后凋姿!〈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四后续添。〉

  【白牡丹】

  蟾精雪魄孕云ぼ,春入香腴一夜开。宿露枝头藏玉块,晴风庭面揭银杯。〈宋《锦绣万花谷》前集卷七。〉

  【芙蓉花二首】

  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半看池莲尽,独伴霜菊槁。

  红芳晓露浓,绿树秋风冷。共喜巧回春,不妨闲弄影。〈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四。〉

  【诗一首】

  人言清禁紫薇郎,草诏紫薇花影傍。山木不知官况味,也随红日上东廊。〈《永乐大典》卷九○四。〉

  【诗一首】

  文出升平世,禾生大有年。四克今日月,六合古山川。反朴次三五,古文丁一千。王功因各定,大作不相沿。主化布于下,人心孚自无。上方求士切,公亦立仁先。才行苟并至,位名尤两全。末由弓冶手,安比父兄肩。幸及布衣仕。宜希守令先。尺刀元并用,丹白具同研。去吏多甘老,休兵坐力田。干戈包已久,永卜本支延。〈清陆心源辑《敬斋古今黄主拾遗》卷一。〉

  【句(苦吟)】

  一句坐中得,片心天外来。〈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一一引《青琐集》。〉

  【句】

  焚香答进士,撤幕待经生。〈同上书卷三○引《古今诗话》。〉

  【句(答王君贶)】

  最好花常最后开。〈同上书卷四○引《诗史》〉

  【句二(咏蚊)】

  万枝黄落风如射,犹自传声欲噬人。〈宋袁文《瓮牖闲评》卷七。

  蚤虱蚊虻罪一伦,未知蚊子重堪嗔。〈同上。〉

  【句(梨花)】

  尚记梨花村,依依闻暗香。〈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九。〉

  【句(芙蓉花)】

  湖上野芙蓉,含思秋脉脉。娟娟如静女,不肯傍阡陌。诗人杳未来,幽艳冷难宅。〈同上书卷二四。〉

  【句(苏子美挽辞)】

  秦邸狱冤谁与辨,高桥客死世通悲。〈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五。〉

  【句(戏王介甫)】

  秋花不落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宋史正志《史氏菊谱》。〉

  【句】

  文章自古无凭据,唯愿朱衣一点头。〈宋吕祖谦《诗律武库》卷四。

  【句(造面茧)】

  来时擘茧正探官。〈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九。〉

  【句(乞富贵)】

  奕奕天河光不断,有人正在长生殿。〈同上书卷二七。〉

  【句】

  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元《拊掌录》。〉

  【存目诗】

  戏寄梅圣俞绝句

  ◎词

  【渔家傲十二首(之一)】

  正月新阳生翠,花苞柳线春犹浅。帘幕千重方半卷,池水泮,东风吹水琉璃软。渐好凭阑醒醉眼,陇梅暗落芳英断。初日已知长一线,清宵短,梦魂怎奈珠宫远。

  【渔家傲十二首(之二)】

  二月春期看已半,江边春色青犹短。天气养花红日暖,深深院,真珠帘额初飞燕。渐觉衔杯心绪懒,酒侵花脸娇波慢。一捻闲愁无处遣,牵不断,游丝百尺随风远。

  【渔家傲十二首(之三)】

  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泪洒梨花雨。宝马绣轩南陌路,笙歌举,踏青斗草人无数。强欲留春春不住,东皇肯信韶容故。安得此身如柳絮,随风去,穿帘透幕寻朱户。

  【渔家傲十二首(之四)】

  四月芳林何悄悄,绿阴满地青梅小。南陌采桑何窈窕,争语笑,乱丝满腹吴蚕老。宿酒半醒新睡觉,雏莺相语匆匆晓。惹得此情萦寸抱,休临眺,楼头一望皆芳草。

  【渔家傲十二首(之五)】

  五月薰风才一信,初荷出水清香嫩。乳燕学飞帘额峻,谁借问,东邻期约尝佳酝。漏短日长人乍困,裙腰减尽柔肌损。一撮眉尖千叠恨,慵整顿,黄梅雨细多闲闷。

  【渔家傲十二首(之六)】

  六月炎蒸何太盛,海榴灼灼红相映。天外奇峰千掌迥,风影定,汉宫圆扇初成咏。珠箔初褰深院静,绛绡衣窄冰肤莹。睡起日高堆酒兴,厌厌病,宿酲和梦何时醒。

  【渔家傲十二首(之七)】

  七月芙蓉生翠水,明霞拂脸新妆媚。疑是楚宫歌舞妓,争宠丽,临风起舞夸腰细。乌鹊桥边新雨霁,长河清水冰无地。此夕有人千里外,经年岁,犹嗟不及牵牛会。

  【渔家傲十二首(之八)】

  八月微凉生枕簟,金盘露洗秋光淡。池上月华开宝鉴,波潋滟,故人千里应凭槛。蝉树无情风苒苒,燕归碧海珠帘掩。沉臂冒霜潘鬓减,愁黯黯,年年此夕多悲感。

  【渔家傲十二首(之九)】

  九月重阳还又到,东篱菊放金钱小。月下风前愁不少,谁语笑,吴娘捣练腰肢袅。槁叶半轩慵更扫,凭阑岂是闲临眺。欲向南云新雁道,休草草,来时觅取伊消耗。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

  十月轻寒生晚暮,霜华暗卷楼南树。十二阑干堪倚处,聊一顾,乱山衰草还家路。悔别情怀多感慕,胡笳不管离心苦。犹喜清宵长数鼓,双绣户,梦魂尽远还须去。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一)】

  律应黄钟寒气苦,冰生玉水云如絮。千里乡关空倚慕,无尺素,双鱼不食南鸿渡。把酒遣愁愁已去,风摧酒力愁还聚。却忆兽炉追旧处,头懒举,炉灰剔尽痕无数。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二)】

  腊月年光如激浪,冻云欲折寒根向。谢女雪诗真绝唱,无比况,长堤柳絮飞来往。便好开尊夸酒量,酒阑莫遣笙歌放,此去青春都一饷,休怅望,瑶林即日堪寻访。〈以上宋刊本《近体乐府》卷二。〉

  【千秋岁二首(之一)】

  罗衫满袖,尽是忆伊泪。残妆粉,馀香被。手把金尊酒,未饮先如醉。但向道,厌厌成病皆因你。离思迢迢远,一似长江水。去不断,来无际。红笺著意写,不尽相思意。为个甚,相思只在心儿里。

  【千秋岁二首(之二)】

  画堂人静,翡翠帘前月。鸾帷凤枕虚铺设。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魂欲断,情难绝。都来些子事,更与何人说,为个甚,心头见底多离别。

  【醉蓬莱】

  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罗,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于飞乐】

  宝奁开,美鉴静,一掬清蟾。新妆脸,旋学花添。蜀红衫,双绣蝶,裙缕鹣鹣。寻思前事。小屏风,仍画江南。怎空教、草解宜男。柔桑密、又过春蚕。正阴晴天气,更暝色相兼。佳期消息,曲房西、碎月筛帘。

  【鼓笛慢】

  缕金裙轻纱,透红莹玉真堪爱。多情更把,眼儿斜盼,眉儿敛黛。舞态歌阑,困偎香脸,酒红微带。便直饶、更有丹青妙手,应难写、天然态。长恐有时不见,每饶伊、百般娇呆。眼穿肠断,如今千种,思量无奈。花谢春归,梦回云散,欲寻难再。暗消魂,但觉鸳衾凤枕,有余香在。

  【看花回】

  晓色初透东窗,醉魂方觉。恋恋绣衾半拥,动万感脉脉,春思无托。追想少年,何处青楼贪欢乐。当媚景,恨月愁花,算伊全忘凤帏约。空泪滴、真珠暗落,又被谁,连宵留著。不晓高天甚意,既付与风流,却恁情薄。细把身心自解,只与猛拚却。又及至、见来了,怎生教人恶。

  【蝶恋花四首(之一)】

  几度兰房听禁漏。臂上残妆,印得香盈袖。酒力融融香汗透,春娇入眼横波溜。不见些时眉已皱。水阔山遥,乍向分飞后。大抵有情须感旧,肌肤拚为伊销瘦。

  【蝶恋花四首(之二)〈咏枕儿〉】

  宝琢珊瑚山样瘦。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一自楚台人梦后,凄凉暮雨沾茵绣。

  【蝶恋花四首(之三)】

  一掬天和金粉腻。莲子心中,自有深深意。意密莲深秋正媚。将花寄恨无人会。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浪溅荷心圆又碎。无端欲伴相思泪。

  【蝶恋花四首(之四)】

  百种相思千种恨。早是伤春,那更春醪困。薄幸辜人终不愤,何时枕畔分明问。懊恼风流心一寸。强醉偷眠,也即依前闷。此意为君君不信,泪珠滴尽愁难尽。

  【武陵春】

  宝幄华灯相见夜,妆脸小桃红。斗帐香檀翡翠笼,携手恨匆匆。金泥双结同心带,留与记情浓。却望行云十二峰。肠断月斜钟。〈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一。〉

  【梁州令】

  红杏墙头树,紫萼香心初吐。新年花发旧时枝。徘徊千绕,独共东风语。阳台一梦如云雨,为问今何处。离情别恨多少,条条结向垂杨缕。此事难分付,初心本谁先许。窃香解佩雨沉沉,知他而今,记得当初否。谁教薄幸轻相误,不信道相思苦。如今却恁空追悔,元来也会忆人去。

  【渔家傲五首(之一)】

  为爱莲房都一柄,双苞双蕊双红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临鸾镜。妾有容华君不省,花无恩爱犹相并。花却有情人薄幸,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渔家傲五首(之二)】

  昨日采花花欲尽,隔花闻道潮来近。风猎紫荷声又紧,低难奔,莲茎刺惹香腮损。一缕艳痕红隐隐,新霞点破秋蟾晕。罗细挹残心不稳,羞人问,归来剩把胭脂衬。

  【渔家傲五首(之三)】

  一夜越溪秋水满,荷花开过溪南岸。贪采嫩香星眼慢,疏回眄,郎船不觉来身畔。罢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头转。荷叶又浓波又浅,无方便,教人只得抬娇面。

  【渔家傲五首(之四)】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渔家傲五首(之五)】

  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抛儿行远道,无音耗,江头又绿王孙草。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常笑花枝老。今日采花添懊恼,伤怀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一斛珠】

  今朝祖宴,可怜明夜孤灯馆。酒醒明月空床满,翠被重重,不似香肌暖。愁肠恰似沉香篆,千回万转萦还断。梦中若得相寻见,却愿春宵,一夜如年远。

  【惜芳时】

  因倚兰台翠云,睡未足、双眉尚锁。潜身走向伊行坐,孜孜地、告他梳裹。发妆酒冷重温过,道要饮、除非伴我。丁香嚼碎偎人睡,犹记恨、夜来些个。〈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二。

  【洞仙歌令二首(之一)】

  楼前乱草,是离人方寸。倚遍阑干意无尽。罗巾掩,宿粉残眉香未减,人与天涯共远。香闺知人否,长是厌厌,拟写相思寄归信。未写了,泪成行早满香笺,相思字一时滴损。便直饶伊家总无情,也拚了一生,为伊成病。

  【洞仙歌令二首(之二)】

  情知须病,奈自家先肯。天甚教伊恁端正。忆年时,兰棹独倚春风,相怜处月影花光相映。别来凭谁诉,空寄香笺,拟问前欢甚时更。后约与新期,易失难寻,空肠断损风流心性。除只把芳尊强开颜,奈酒到愁肠,醉了还醒。

  【鹊踏枝】

  一曲尊前开画扇,暂近还遥,不语仍低面。直至情多缘少见,千金不直双回眄。苦恨行云容易散,过尽佳期,争向年芳晚,百种寻思千万遍,愁肠不似情难断。

  【品令】

  渐素景,金风劲,早是凄凉孤冷。那堪闻蛩呤穿金井,唤愁绪难整。懊恼人人薄幸,负云期雨信。终日望伊来,无凭准,闷损我也不定。

  【燕归梁二首(之一)】

  风摆红藤卷绣帘,宝鉴慵拈。日高梳洗几时タ,金盆水,弄纤纤。髻云谩残花淡,和娇媚,疲。离情更被宿酲兼,空惹得,病厌厌。

  【燕归梁二首(之二)】

  屏里金炉帐外灯,掩春睡腾腾。绿云堆枕乱{髟曾},犹依约,那回曾。人生少有,相怜到老,宁不被天憎。而今前事总无凭,空赢得,瘦棱棱。

  【圣无忧】

  相别重相遇,恬如一梦须臾。尊前今日欢娱事,放盏旋成虚。莫惜斗量珠玉,随他雪白髭须。人间长久身难得,斗在不如吾。

  【锦香囊】

  一寸相思无著处,甚夜长难度。灯花前几转寒更,桐叶上数声秋雨。真个此心终难负,况少年情绪,已交共春茧缠绵,终不学钿筝移柱。

  【系裙腰】

  水轩檐幕透薰风。银塘外,柳烟浓。方床遍展鱼鳞簟,碧纱笼。小墀面,对芙蓉。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系裙腰,映酥胸。

  【阮郎归三首(之一)】

  浓香搓粉细腰肢,青螺深画眉。玉钗撩乱挽人衣,娇多常睡迟。绣帘角,月痕低,仙郎东路归。泪红满面湿燕脂,兰房怨别离。

  【阮郎归三首(之二)】

  去年今日落花时,依前又见伊。淡匀双脸浅匀眉,青衫透玉肌。才会面,便相思,相思无尽期。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

  【阮郎归三首(之三)】

  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翠鬟斜语声低,娇羞云雨时。伊怜我,我怜伊,心儿与眼儿。绣屏深处说深期,幽情谁得知。

  【怨春郎】

  为伊家,终日闷,受尽凄惶谁问。不知不觉上心头,悄一霎身心顿也没处顿。恼愁肠,成寸寸,已恁莫把人萦损。奈每每人前道著伊,空把相思泪眼和衣。

  【滴滴金】

  尊前一把心横波溜,彼此心儿有。曲屏深幌解香罗,花灯微透。偎人欲语眉先皱,红玉困春酒。为问鸳衾这回后,几时重又。

  【卜算子】

  极得醉中眠,迤逦翻成病。莫是前生负你来,今世里、教孤冷。言约全无定,是谁先薄幸。不惯孤眠惯成双,奈奴子、心肠硬。

  【感庭秋】

  红笺封了还重拆,这添追忆。且教伊见我,别来翠减香销端的。渌波平远,暮山重叠,算难凭鳞翼。倚危楼极目,无情细草长天色。〈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三。

  【满路花】

  铜荷融烛泪,金兽啮扉环。兰堂春夜疑,惜更残。落花风雨,向晓作轻寒。金龟朝早,香衾余暖,娇由自慵眠。小鬟无事须来唤,呵破点唇檀。回身还、却背屏山。春禽飞下,帘外日三竿。起来云鬓乱,不妆红粉,下阶且上秋千。

  【好女儿令】

  眼细眉长,宫样梳妆。ヒ鞋儿走向花下立著,一身绣出,两同心字,浅浅金黄。早是肌肤轻渺,抱著了、暖仍香。姿姿媚媚端正好,怎教人别后,从头仔细,断得思量。

  【南乡子二首(之一)】

  浅浅画双眉,取次梳妆也便宜。洒着胭脂红扑面,须知,更有何人得似伊。宝帐烛残时,好个温柔模样儿。月里仙郎清似玉,相期,些子精神更与谁。

  【南乡子二首(之二)】

  好个人人,深点唇儿淡抹腮。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遗下弓弓小绣鞋。戋刂袜重来,半乌云金凤钗。行笑行行连抱得,相挨,一向娇痴不下怀。

  【踏莎行二首(之一)】

  碧藓回廊,绿杨深院,偷期夜入帘犹卷。照人无奈月华明,潜身却恨花深浅。密约如沉,前欢未便,看看掷尽金壶箭,阑干敲遍不应人,分明帘下闻裁剪。

  【踏莎行二首(之二)】

  云母屏低,流苏帐小,矮床薄被秋将晓。乍凉天气未寒时,平明窗外闻啼鸟。困榴花,香添蕙草,佳期须及朱颜好,莫言多病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

  【诉衷情二首(之一)】

  歌时眉黛舞时腰,无处不妖娆。初剪菊、欲登高,天气怯鲛绡。紫丝障,绿杨桥,路迢迢。酒阑歌罢,一度归时,一度魂消。

  【诉衷情二首(之二)】

  离怀酒病两忡忡,欹枕梦无踪。可怜有人今夜,胆小怯房空。杨柳绿,杏梢红,负春风。迢迢别恨,脉脉归心,付与征鸿。

  【恨春迟】

  欲借江梅荐饮,望陇驿音息沉沉。住在柳州东,彼此相思,梦回云去难寻。归燕来时花期浸,淡月坠、将晓还阴。争奈多情易感,风信无凭,如何消遣初心。

  【盐角儿二首(之一)】

  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出群风格。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倾城颜色。慧多多,娇的的,天付与教谁怜惜。除非我偎著抱著,更有何人消得。

  【盐角儿二首(之二)】

  人生最苦,少年不得,鸳帏相守。西风时节,那堪话别,双蛾频皱。暗消魂,重回首,奈心儿里彼此皆有。后时我两个相见,管取一双清瘦。

  【忆秦娥】

  十五六,脱罗裳,长恁黛眉蹙。红玉暖,入人怀,春困熟。展香茵,帐前明画烛。眼波长,斜浸鬓云绿。看不足,苦残宵更漏促。

  【少年游】

  绿云双插金翘,年纪正妖娆。汉妃束素,小蛮垂柳,都占洛城腰。锦屏春过衣初减,香雪暖凝消。试问当筵眼波恨,滴滴为谁娇。〈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四。〉

  【踏莎行慢】

  独自上孤舟,倚危樯目断。难成暮雨,更朝云散。凉劲残叶乱。新月照,澄波浅。今夜里,厌厌离绪难销遣。强来就枕,灯残漏永,合相思眼。分明梦见如花面。依前是旧庭院。新月照,罗幕挂,珠帘卷。渐向晓,脉然睡觉如天远。

  【蕙香囊】

  身作琵琶,调全宫羽,佳人自然用意。宝檀槽在雪胸前,倚香脐横枕琼臂。组带金钩,背垂红绶,纤指转弦韵细。顾伊只恁拨梁州,且多时得在怀里。

  【玉楼春五首(之一)】

  艳冶风情天与措,清瘦肌肤冰雪妒。百年心事一宵同,愁听鸡声窗外度。信阻青禽云雨暮,海月空惊人两处。强将离恨倚江楼,江水不能流恨去。

  【玉楼春五首(之二)】

  半幅霜绡亲手剪,香染青蛾和泪卷。画时横接媚霞长,印处双沾愁黛浅。当时付我情何限,欲使妆痕长在眼。一回忆著一拈看,便似花前重见面。

  【玉楼春五首(之三)】

  红楼昨夜相将饮,月近珠帘花近枕。银照客酒方酣,玉漏催人街已禁。晚潮去棹浮清浸,古岸平芜萧索甚。大都薄宦足离愁,不放双鸳长恁恁。

  【玉楼春五首(之四)】

  金雀双鬟年纪小,学画蛾眉红淡扫。尽人言语尽人怜,不解此情惟解笑。稳着舞衣行动俏,走向绮筵呈曲妙。刘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寻花来较早。

  【玉楼春五首(之五)】

  夜来枕上争闲事,推倒屏山褰绣被。尽人求守不应人,走向碧纱窗下睡。直到起来由自,向道夜来真个醉。大家恶发大家休,毕竟到头谁不是。〈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五。〉

  【定风波】

  把酒花前欲问伊,问伊还记那回时。黯淡梨花笼月影,人静,画堂东畔药阑西。及至如今都不认,难问,有情谁道不相思。何事碧窗春睡觉,偷照,粉痕匀却湿胭脂。

  【减字木兰花二首(之一)】

  去年残腊,曾折梅花相对插。人面而今,空有花开无处寻。天天不远,把酒拈花重发愿。愿得和伊,偎雪眠香似旧时。

  【减字木兰花二首(之二)】

  年来方寸,十日幽欢千日恨。未会此情,白尽人头可得平。区区堪比,水趁浮萍风趁水。试望瑶京,芳草随人上古城。

  【迎春乐】

  薄纱衫子裙腰匝,步轻轻、小罗ヒ。人前爱把眼儿札。香汗透、胭脂蜡。良夜永、幽期欢则洽。约重会、玉纤频插。执手临归,犹且更待留时霎。

  【一落索】

  小桃风撼香红碎,满帘笼花气。看花何事却成愁,悄不会、春风意。窗在梧桐叶底,更黄昏雨细。枕前前事上心来,独自个、怎生睡。

  【夜行船二首(之一)】

  闲把鸳衾横枕,损眉尖、泪痕红沁。花时良夜不归来,忍频听、漏移清禁。一饷无言都未寝,忆当初、是谁先恁。及至如今,教人成病,风流万般徒甚。

  【夜行船二首(之二)】

  轻捧香腮低枕,眼波媚、向人相浸。佯娇佯醉索如今,这风情、怎教人禁。却与和衣推未寝,低声地、告人休恁。月夕花朝,不成虚过,芳年嫁君徒甚。

  【望江南二首(之一)】

  江南柳,花柳两相柔。花片落时粘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各自是风流。江南月,如镜复如钩。似镜不侵红粉面,似钩不挂画帘头。长是照离愁。

  【望江南二首(之二)】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宴瑶池】

  恋眼哝心终未改,向意间长在。都缘为、颜色殊常,见余花、尽无心爱。都为是风流セ,至他人、强来厮坏。从今后、若得相逢,绣帏里,痛惜娇态。

  【解仙佩】

  有个人人牵系,泪成痕、滴尽罗衣。问海约山盟何时,镇教人、目断魂飞。梦里似偎人睡,肌肤依旧骨香腻。觉来但堆鸳被,想忡忡、那里争知。〈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六。〉

  【少年游】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魂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能改斋漫录》卷十七。〉

  【桃源忆故人】

  碧纱影弄东风晓,一夜海棠开了。枝上数声啼鸟,妆点愁多少。妒云恨雨腰支袅,眉黛不タ重扫。薄幸不来春老,羞带宜男草。〈《全芳备祖》前集卷七海棠门。〉

  【阮郎归】

  雪霜林际见依稀,清香已暗期。前村已遍倚南枝,群花犹未知。情似旧,赏休迟,看看陇上吹。便从今日赏芳菲,韶华取次归。〈《花草粹编》卷四。〉

  【渔家傲】

  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东轩笔录》卷十。〉

  【水调歌头〈和苏子美沧浪亭词〉】

  万顷太湖上,朝暮浸寒光。吴王去后、台榭千古锁悲凉。谁信蓬山仙子,天与经纶才器,等闲厌名缰。敛翼下霄汉,雅意在沧浪。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危亭好景、佳树修竹绕回塘。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宋刊本及影宋本《近体乐府》卷三。〉

  ◎序跋

  【书醉翁亭记后〈嘉六年〉】

  嘉六年闰月二十六日,西斋静览,思滁山之胜,绝不可见也。〈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遁甲立成旁通历后】

  此本得于杨畋。畋,继业之后也。继业善用兵,以见昔时名将皆精于所学,非止一夫之勇也。此本尤为简要,世罕传也。

  熙宁元年九月六日,东斋闲览,见余三十年前自书小字,为之惘然。其后则僧惠勤为余书耳。〈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逍遥子后】

  熙宁三年五月九日,病告中校毕。时移太原,未受命。续得民间本,又添《无鬼》以下七篇。世传《逍遥子》多脱误,此本雠校虽未精,然比他人家本,最为佳耳。〈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杜祁公帖石本后】

  祁公真楷有法,笔力精劲,为世所贵。晚年行草又臻此,书此时,盖年八十矣。人之于学,其可不勉强哉。余得公墨迹尤多,是以藏为家宝,此本亦得于公家。〈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琴阮记后】

  同年孙植,雅善琴阮,云于京师常卖人处贾得之以遗余,盖景三年也。迨今三十余年,而植物故亦二十年矣。偶因发箧□之,怅然书其后。熙宁二年二月九日,山斋记。

  余为夷陵令时,得琴一张于河南刘几,盖常琴也。后做舍人,又得琴一张,乃张越琴也。后做学士,又得琴一张,则雷琴也。官愈高,琴愈贵,而意愈不乐。在夷陵时,青山绿水,日在目前,无复俗累,琴虽不佳,意则萧然自释。及做舍人、学士,日奔走于尘土中,声利扰扰盈前,无复清思,琴虽佳,意则昏杂,何由有乐?乃知在人不在器,若有以自适,无弦可也。

  修老年世味益薄,惟做诗学书,尚不为倦。然精纸良笔,惜不忍用,信哉,愚难及也!士有所好,虽万金不以为多,盖务济其欲,宁复顾惜耶?老懒常患多事为劳,偶得闲暇,则又学书,是所好为累者,不问何事皆然也。余尝读《鬼谷子》,见其驰说诸侯,无所不可,惟无所好者,不可为也。然则无欲于物,人之至难,苟有至焉,可以御敌。学书劳力,可以寓心,亦所谓贤与博弈者也。昔人以此垂名后世者,盖爱其为人,因以贵之尔。吾家率更以颜、柳,皆节行高出当世,就令书不甚佳,后世犹以为宝也。〈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太常因革礼序〈治平三年〉】

  臣修等闻,昔秦燔灭诗书,而礼乐尤其所恶,故汉兴二百余年,而郊祀之礼听于方士,乘舆所御不过衤匀服。及至显宗,然后发愤太息,凿空耕荒,以有三壅七郊、百官备物、辂车衮冕,以祀天地,养三老五更于学,然后学世有述焉。汉末丧乱,永平遗文复就湮灭,而江左学者犹能言之。萧梁之时,日不暇给,犹命陆连、贺等五人分治五礼。及至隋文,天下初合,享国日浅,亦能于兵烬之余收集南北仪注,为百三十篇。故唐兴,得以沿袭,为贞观、显庆、开元之礼。古之君子于战伐崎岖之中,犹不忍礼乐之废,苟有一日之安,则相与戮力讲求,其勤如此。宋有天下,承平百年,宪章文物,远迹三代。而观书于太常者,独有《开宝通礼》得为完书,其余颠倒脱落,无所考证,至不及汉、唐者,有司失职,学者不讲之过也。昔太祖皇帝始命大臣约唐之旧,为《开宝通礼》,事为之制,以待将来。其后更历三朝,随事损益,与《通礼》异者十常三四。苟新书不立,而恃《通礼》以为备,则后世将有惑焉。故天圣中,礼官王等论次已行之事,名曰《礼阁新编》,其后贾昌朝等复加编定,名曰《太常新礼》。而《礼阁新编》止于天禧之五年,《太常新礼》止于庆历之三年,又多遗略,不能兼收博采,以示后世。而二书之外,存于简牍者尚不可胜数,付之胥史,日以残脱。故嘉中臣修以为言,而先帝以属修与凡礼官,命臣辟、臣洵专领其局。始自建隆以来,讫于嘉,巨细必载,网罗殆尽。以为《开宝通礼》者一代之成法,故以《通礼》为主而记其变,其不变者则有《通礼》存焉。凡变者皆有所沿于《通礼》也,其无所沿者谓之新礼,《通礼》之所有而建隆以来不复举者谓之废礼。凡始立庙皆有议论,不可以不特见,谓之庙仪,其余皆即用《通礼》条目。为一百篇以闻,赐名曰《太常因革礼》。虽不足以称先帝考礼修业、传示无极之意,犹庶几于守职不废,以待能者,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提举编纂臣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兵部侍郎兼侍读、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李柬之,龙图阁直学士、左谏议大夫兼侍讲、崇文院检讨官、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吕公著,尚书工部郎中、知制诰、兼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宋敏求,尚书屯田员外郎、充集贤殿修撰、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周孟阳,尚书度支员外郎、直秘阁兼充史馆检讨、同知礼院兼丞事臣吕夏卿,尚书祠部员外郎、充秘阁校理、同知礼院臣李育,秘书丞、充集贤校理、同知礼院臣陈绎,太常博士、礼院编纂臣姚辟,守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臣苏洵等谨上。〈《太常因革礼》卷首。〉

  【诗图总序】

  周之诗自文王始,成王之际,颂声兴焉,周之盛德之极。文王之诗三十七篇,其二十三篇系之周公、召公,为《周南》、《召南》,其八篇为《小雅》,六篇为《大雅》。武王之诗六篇,四篇为《小雅》,二篇在《召南》之《风》。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其十篇为《小雅》,十二篇为《大雅》,三十一篇为《颂》。是为《诗》之正经。其后二世,昭王立,而周道微阙;又六世厉王,政益衰,变《雅》始作。厉王死于彘,天下无君,周公、召公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而厉王之下,太子宜臼迁于洛邑,号东周,周之室益微,而平王之诗贬为《风》,下同列国。至于桓、庄而诗止矣。初,成王立,周公摄政,管、蔡作乱,周公及其大夫作诗七篇。周之太史以为周公诗主道豳国公刘、太王之事,故系之《豳》,谓国变风。而诸侯之诗无正风,其变风自懿王始作。懿王时,《齐风》始变;夷王时,《卫风》始变;次厉王时,《陈风》始变。厉王崩,周召共和,《唐风》始变;次宣王时,《秦风》始变;至平王时,《郑风》始变;惠王时,《曹风》始变。陈最后,至顷王时犹有灵公之诗,于是止矣。盖自文至顷凡二十世,王泽竭而诗不作。今郑之诗次比,考于旧史,先后不同。《周》、《召》、《王》、《豳》皆出于周,《邶》、《》合于卫,桧、魏世家绝,其可考者,七国而已。《陈》、《齐》、《卫》、《晋》、《曹》、《郑》、《魏》,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召》、《邶》、《》、《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桧》、《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季札所听周乐次第也。《周》、《召》、《邶》、《》、《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今《诗》之次第也。考其得封之先后,为国之大小,与其诗作之时,皆失其次,说者莫能究焉。其外,鲁之《颂》四篇,《商颂》五篇,郑康成以为鲁得用天子之礼乐,故有《颂》,而《商颂》至孔子之时,存者五篇,而《夏颂》已亡,故录鲁诗以备三《颂》,著为后王之法。监三代之成功,法莫大于夏矣。康成所作《诗谱图》,自共和而后始得春秋次序,今其图亡。今略准郑遗说,而依其次序推之,以见前儒之得失。今既依郑为图,故风雅、变王与其序所不言,而说者推定世次,皆且从郑之意,其所失者可指而见焉。司马迁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郑学之徒皆以迁说之谬,言古诗虽多,不容十分去九。以予考之,迁说然也。何以知之?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焉?以图推之,首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十余君而取其一君。由是言之,何啻乎三千?诗三百一十一篇,亡者六篇,存者三百五篇云。〈《皇朝文鉴》卷八六。又见《郑氏诗谱补亡》卷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诗谱补亡序】

  《郑氏谱序》云自共和以后得太史《年表》,接于《春秋》而次序乃明。今《诗》诸国惟《卫》、《齐》变风在共和前,余皆宣王以后。予之旧图起自诸国得封,而止于诗止之君,旁系于周,以世相当,而诗列右方,依郑所谓循其上而省其下,及旁行而考之之说也。然有一君之世当周数王者,则考其诗当在某王之世,随事而列之。如《·柏舟》、《卫·淇澳》皆卫武公之诗。《柏舟》之作乃武公即位之初年,当在宣王之世;《淇澳》美其入相,当在平王之时,则系之平王之世。其诗不可知其早晚,其君又当数世之王,则皆列于最后。如曹共公身历惠、襄、顷三世之王,其诗四篇,顷王之世之类是也。今既补之,郑则第取有诗之君,而略其上下,不复次之,而粗述其兴灭于后,以见其终始。若周之诗失其世次者多,今为郑补谱,且从其说而次之,亦可据以见其失。在予之别论,此不著焉。〈《郑氏诗谱补亡》卷首。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四一,《经义考》卷一○四。〉

  【衡阳渔溪王氏谱序〈嘉五年〉】

  嘉五年岁在辛丑,七月初吉,予坐六一堂。适长沙之湘东有文学士曰王永贤者来谒,出其谱,属予序之,且曰:“吾王氏系出琅邪王之后,其族显于真定,而支衍于江南。票彡花缨、鸣佩玉者,累世不绝,匪直万庄君已也。”今揭阅厥谱,良非虚也。又曰:“吾宗人家于湘东者不可指数,其初一本也,源流而末益分,于是有期功之属焉,有缌麻之属焉,有袒免无服之属焉。世之薄者于其疏属,示如途人,繇无谱以稽之也。使有谱焉,等而上之,则出于一本;旁而推之,则分为群支,虽百世之远,而祖考不忘,宗族不散,尊祖敬宗之心将油然兴矣。此吾谱所以修也。君其为我序之。”予惟族谱之作,所以推其本,联其支,而尊尊亲亲之道存焉。世之谱其族者,往往有之,然诞者上推古昔以为博,夸者旁援他族以为荣,不几于而文诬其祖乎!今王氏之谱,据其所可知而不失之诬,缺其不可考而不失之夸。推其所之祖自出,有尊尊之义焉;详其族之所由分,有亲亲之义焉。其得古人作谱之法,而有合于东晋孙氏之谱矣乎!文学如王君,心津津乎循理,而文浸浸乎跻华,则夫亢宗昭祖而光起后人,盖有日矣。昔汉名儒系谱以贤传,唐宰相系表以贵传,斯谱也,安知不若昔之贵且贤者而并传与!〈《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卷二八○。〉

  【南阳集跋】

  士之从宦,困于当时而文章显于后世者多矣。其能不戚戚于穷厄而泰然自以为乐者,既知有命,又知屈于当时者近,而伸于后世者远也。余读太傅赵公文,至于抑扬驰骋,辩博宏远,可谓壮矣,岂止其诗清淑粹美之可喜也?公之盛德有后矣。然方其屈于一时,其所以自乐而忘忧者诗也,可以想见其人焉。庐陵欧阳修题。〈《南阳集》卷末附录。〉

  【韩文公别传后序】

  予官琅邪,有以《退之别传》相视者,予反复读之,知大颠盖非常僧也。及后复得孟简所答退之之书,则曰若大颠者果常僧耳。而《别传》乃以为孟简所纂,疑二者必有一伪焉。要之,答退之之书,其文俚,而《别传》则非深达先王之法言者莫能为也。退之《答孟简书》盖在袁州之后,其书尚深訾浮屠,岂易信人者其守易政之言果验耶?抑实未尝知《别传》所载,而为大颠所屈耶?虽然,《别传》之言,予意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谓天下之至言哉!予尝患浮屠之盛而嘉退之力能诋之,疑柳子厚之徒又诋退之之学。及观退之所言,果如子厚不为过也。噫!浮屠之说流于今而愈盛者,岂其道诚不可改而天卒相之耶?吾所不能测也。庐陵欧阳修题。〈《释氏资鉴》卷七,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五套第一册。〉

  【题苏舜钦书后】

  子美可哀,吾恨不能为之言;子美可哀,吾恨不能言。〈《梁溪漫志》卷八。又见《永乐大典》卷三四○一。〉

  ◎论说

  【左氏失之诬论】

  石言于宋,神降于莘。外蛇斗而内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东轩笔录》卷一二。又见《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八。〉

  【论蔡君谟书】

  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东坡题跋》卷四。又见《忠惠集》附录《别纪拾遗》。〉

  【论李氏诗】

  诗源乎心,贫富愁乐皆系其情。江南李氏宫中诗曰:“帘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微闻箫鼓奏。”与夫“时挑野菜和根煮,乱斫生柴带叶烧”异矣。〈《类说》卷五六引《古今诗话》。〉

  【论屈宋】

  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类说》卷五七引《陈辅之诗话》。〉

  ◎祭祝

  【万寿观启建上元祈福道场青词】

  万物熙春,肇新阳于首岁;三元纪序,标令节于真经。爰即灵场,俾遵秘式,荐虽陈于菲薄,诚已达于精明。伏愿穹昊垂休,紫清降监。邦家锡庆,永叶于泰宁;民物遂生,并臻于和乐。〈《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一。〉

  【洞霄宫启建立春祈福道场青词】

  和历发春,苍神受职,肇生万宝,平驭九农。瞻惟岳灵,分奠坤载,乘熙春之启序,肆华醮以迎厘。披祈真,洁熏攘疠。庶缘顺贶,有庇群元。〈《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一。〉

  【皇后生辰功德疏】

  涂山启夏,邦家必本于闺门;封人祝尧,臣子各伸其忠孝。敢因庆诞,恭演秘函,凭最上之妙因,祈无疆之遐算。皇后陛下伏愿降年有永,如月之明。承天而时,行懋著徽柔之德;眉寿无有,害永光熙洽之朝。〈《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五。〉

  【真宗忌辰道场疏】

  紫极收神,永悼六飞之驾;灵宫追福,式研众妙之门。恭惟真宗皇帝仁洽九围,道超千古,奉绿图于翠水,封玉检于石闾。脱屣之期,遽游于仙岳;遗弓之感,空慕于尘寰。今皇帝明笃孝诚。祗典则,载履彻音之旦,重深濡露之思。是用宣九清之秘文,资三洞之真果。真宗皇帝伏愿储精玉镜,度品珠台,永保在天之灵,下绥卜世之福。今皇帝伏愿抚国长懋,纳民太和,跻圣德于日升,等帝龄于天覆。然后愿荫周群辟,长扶巩固之基;乐及含生,尽沐希夷之化。〈《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五。〉

  【紫宸殿启建祈晴道场青词】

  素积适中,积阴为,眷言淫雨之变,罹此下民之灾。载竭精衷,庶孚善应,祓秘楹之靖密,按宝之渊微。永锡顺祺,丕冒涵宇。〈《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二。〉

  【修前殿告祭祝文】

  神游所格,秘寝有严。役事时兴,方勤于缔葺;后祗安静,颇惧于震惊。菲荐式陈,明灵昭鉴。〈《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安御容祝文一】

  宗庙之礼,是为典彝。衣冠以游,实有故事。载严宝构,以奉威灵。涓吉月以有初,庶真驭之斯格。〈《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安御容祝文二】

  雨水为灾,殿涂增缉。亦既新于丛构,庶来复于真游。爰揆灵长,冀兹安妥。缅为兹佑,丕鉴乃成。〈《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书简

  【索碑帖】

  昨承见索碑阴题刻,今已勉强。多难衰退,文无次第,不足以道述盛德,多愧多愧!汴渠已浅阻,舟行不通,郡斋甚静。又得君谟一二饼新茗,恨无知者一啜尔。安抚不久应当到彼,寂不闻其有所为,恐知之。见许碑文,不知何时可去,请幸留意,恐公旦夕有新命耳。已寒,保重。不宣。修再拜。

  碑阴如刻石时,前后勿加题,并官衔并不要。其中亦要题空起,只“明天子”一处空,其余不要空也。贵稍近古,恐知。〈《宝真斋法书赞》卷一○。〉

  【迁居帖】

  修启。公私多故,无由少奉闲燕,惟深企仰。秋寒,喜承体气清安。敝居安敢为久计?向以小侄幼孤,一房新来,遂欲迁一宽处。既而赁得旁舍数间,遂且不移,苟度时日。若获脱去,谨专如教也。人还,聊此,不宣。修再拜通直内翰执事,二十六日。〈《宝真斋法书赞》卷一○。〉

  【与修史官帖一】

  《本纪》第四、五定本净本并分付,第六已下如未取得,速取之,恐妨点对,来日局中相见也。修拜白。〈《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

  【与修史官帖二】

  脱错多,将定本卷子细对,净本候来日商量写。〈《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

  【与元珍学士书】

  修启。气候不常,承动履清安。辱简诲承问,感愧!修拙疾如故,然请外非为疾,亦与诸公求罢而从容于进退者异也。谅非遂请不能已,然亦必易遂也。承见谕,敢及之。修顿首元珍学士。子固伸意。〈《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又见《模古斋石刻》卷下。〉

  【思奉帖】

  修启。思奉清论不可得,徒用企想。夏热,承体气佳裕。修此者忽有尹命,殊出意外。不惟才非所长,加以他虑不浅,昨已恳辞,庶可得免。〈《模古斋石刻》卷下,光绪初拓本。〉

  【与端明侍读书】

  修启。修以衰病余生,蒙上恩宽假,哀其恳至,俾遂归老。自杜门里巷,与世日疏。惟窃自念幸得早从当世贤者之游,其于钦向德义,未始少忘于心耳。近张寺丞自洛来,出所惠书,其为感慰,何可胜言!因得仰讠起居,喜承宴处优闲,履况清福。春候暄和,更冀为时爱重,以副缙绅所以有望者,非独田亩垂尽之人区区也。不宣。修再拜端明侍读留台执事,三月初二日。〈《宋人法书》第一册。又见《三希堂法帖》第二七七四页。〉

  【与江礼秀才书】

  向示《非国语论》,鄙意素不然之,但未暇为书尔。乃示,甚善。柳子之学,大率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人为不相知云云,虽多,皆此类耳。此所谓小人无忌惮者。君正之,大善。至于《时令》、《断刑》、《贞符》、《四维》之类皆非是,前书论之稍详。今冗迫,粗陈其略,须见乃尽言。然迂学违世,不敢自是,因君意合,偶复云尔。〈雍正《山西通志》卷二一○。〉

  【与人书】

  修启。辱惠仍寄示篆文石样。鄙辞何以污巨笔?然遂托字法,以传不朽,岂胜其幸也!时寒,为政外多爱。人还,聊此。修再拜。十一月七日。〈光绪《费县志》卷一四上《金石》。〉

  【与某牒】

  具位某。猪肉一斤,右伏蒙颁赐,领外无任感激,谨具牒谢。谨牒。年月日。具位某牒。〈《鹤林玉露》丙编卷三。〉

  【娶徐启】

  启。下榻贤孺子,久钦族系之隆;作亭号醉翁,自愧家声之冷。〈《锦绣万花谷》后集卷一七。〉

  【寓随启〈与钱惟演〉】

  相公坐于雅俗,镇以无为。民丰四辅之年,市思三丸之盗。行郊憩树,绝无两造之辞;托乘载宾,惟奉百金之宴。而况西河幕府,最盛于文章;南国兰台,莫非乎英俊。岂伊期未迹,首玷初筵。怜稽懒之无能,容祢狂而不辱。独立不倚,群言互兴。中山之箧虽盈,南海之车终辨。〈《楚纪》卷五五。〉

  【与尹师鲁书】

  到官非庭趋,始觉身是县令,心尝怏怏此处。及来荆州,见朱公之孙,乃知朱公已解印去,至京师,复来守峡州。〈《豫章先生文集》卷三○。〉

  【与朱叔庠书】

  近日还止县舍,方审复临旧治。为乍到,凡事未定,不果远出界首迎候。〈《豫章先生文集》卷三○。〉

  【与曾子固书】

  此人文字可惊,世所无有,盖古之学者有或气力不足动人。使如此文字不光耀于世,吾徒可耻也。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元丰类稿》卷一五。〉

  【与十三侄奉职帖】

  十四郎从县中来,三班奉职右选卑官,必为监当于一县也。〈元黄氵晋《黄文献公集》卷一四。〉

  【与蔡君谟帖一】

  疮愈当治内,犹寇贼后修武备,所以御未来之患。〈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一六。〉

  【与蔡君谟帖二】

  向春遂开七秩,两目顿昏,书字尤艰。若平生所赖,知此乐。若遂以目废之,不知余生何以为遣。〈《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三】

  展旗鸣鼓,东下箭流,何胜快豁之羡。〈《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四】

  以宣肇八十、铜绿笔格花石盆各一,龙茶三饼,惠山泉三缶为饷。〈《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五】

  先朝杨、刘风彩,耸动天下,至今使人倾想。

  近时苏、梅,二穷士耳,主张风雅,人士归之。自二穷士死,文士满朝,而使斯道寂寞。〈《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四。〉

  ●附录一·欧阳修年谱

  【真宗景德四年丁未】

  是岁,皇考崇国公观为绵州军事推官。六月二十一日寅时,公生。

  【大中祥符元年戊申】

  【大中祥符二年己酉】

  【大中祥符三年庚戌】

  是岁,崇公终于泰州军事判官。公叔父晔,时任随州推官,因卜居焉。公母夫人郑氏,年方二十九,携公往依之,遂家于随。贫无资,以荻画地,教公书字。稍长,多诵古人篇章,使学为诗。

  叔父后历阆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仕至二千石,终都官员外郎。

  【大中祥符四年辛亥】

  是岁,葬崇公于吉州吉水县泷冈。〈其后至和元年,析吉水县之报恩镇,置永丰县,遂隶永丰。〉

  【大中祥符五年壬子】

  【大中祥符六年癸丑】

  【大中祥符七年甲寅】

  【大中祥符八年乙卯】

  【大中祥符九年丙辰】

  公年十岁,在随。家益贫,借书抄诵。州南大姓李氏子好学,公多游其家,于故书中得唐韩昌黎文六卷,乞以归,读而爱之。为诗赋,下笔如成人。都官曰:“奇童也,他日必有重名。”

  【天禧元年丁巳】

  【天禧二年戊午】

  【天禧三年己未】

  【天禧四年庚申】

  【天禧五年辛酉】

  【乾兴元年壬戌】

  二月,仁宗即位。

  【仁宗天圣元年癸亥】

  是岁,公应举随州,试左氏失之诬论。其略云:石言于晋,神降于莘,内蛇斗而外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人已传诵。坐赋逸官韵,黜。

  【天圣二年甲子】

  【天圣三年乙丑】

  【天圣四年丙寅】

  公年二十,自随州荐名礼部。

  【天圣五年丁卯公年二十一】

  是春试礼部,不中。

  【天圣六年戊辰公年二十二】

  是岁,公携文谒胥学士偃于汉阳,胥公大奇之,留置门下。冬,携公泛江,如京师。

  【天圣七年己巳公年二十三】

  是春,公从胥公在京师。试国子监为第一,补广文馆生。秋,赴国学解试,又第一。

  【天圣八年庚午公年二十四】

  正月,试礼部,翰林学士晏公殊知贡举,公复为第一。三月,御试崇政殿,公甲科第十四名。五月,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制词)前乡贡进士欧阳某:右可特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替仲简。来年二月满阙,候见任官月限满日,即得赴任。敕前乡贡进士邵景先等:咸以乡举,践于贡闱。属亲校于艺文,俾各升于科级。特假雠书之秩,式增结绶之荣。郡县佐僚,各分其任,宜思勖励,无旷乃官,可依前件。〉

  【天圣九年辛未公年二十五】

  三月,公至西京。钱文僖公惟演为留守,幕府多名士。与尹洙师鲁、梅尧臣圣俞尤善,日为古文歌诗,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初,胥公许以女妻公,是岁,亲迎于东武。

  【明道元年壬申公年二十六】

  是春及秋,两游嵩岳。秋,盖从通判谢绛奉御香告庙也。礼毕,同游五人,皆见峭壁大书神清之洞。〈详见《附录》后谢希深与梅圣俞书。公又尝行县,视旱蝗。

  【明道二年癸酉公年二十七】

  正月,以吏事如京师,因省叔父于汉东。三月,还洛,夫人胥氏卒,时生子未逾月。九月,庄献刘后、庄懿李后礻付葬定陵,公至巩县陪祭。十二月,进阶承奉郎。

  【景元年甲戌公年二十八】

  三月,西京秩满,归襄城。五月,如京师,会前留守王文康公曙入枢府,荐召试学士院。闰六月乙酉,授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制词)敕西京留守推官、承奉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欧阳某:辞擅菁英,性推醇茂。早登名于仕版,遂从辟于宾筵。懋学逾,参筹有裕。眷吾枢近,尝以荐论。逮课试之爰来,固辩丽之可奖。宜预属书之列,仍迁管记之资。往服清阶,善持素履。可特授宣德郎、度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三馆秘阁所藏书多脱谬,七月甲辰,诏委官编定,仿开元四部,著为总目,公预焉。是岁,再娶谏议大夫杨公大雅女。

  【景二年乙亥公年二十九】

  是岁七月,公同产妹之夫张龟正死于襄城,谒告视之。九月,夫人杨氏卒。

  【景三年丙子公年三十】

  是岁,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言事忤宰相,落职,知饶州。公切责司谏高若讷,若讷以其书闻,五月戊戌,降为峡州夷陵县令。〈敕镇南军节度掌书记、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馆阁校勘欧阳某:以艺文,擢参雠校,固当宿业,以荷育材。近者范仲淹树党背公,鼓馋疑众,自干典宪,爰示降惩。尔托附有私,诋欺罔畏,妄形书牍,移责谏臣。恣陈讪上之言,显露朋奸之迹,致其奏述,备见狂邪。合严科,用警俞俗。尚轸包荒之念,只从贬秩之文。往字吾民,毋重前悔。可降授守峡州夷陵县令,替刘光裔,今年七月成资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公自京师沿汴绝淮,溯江,奉母夫人赴贬所,十月至夷陵。

  【景四年丁丑公年三十一】

  三月,谒告至许昌,娶薛简肃公奎女。是夏,叔父都官卒。九月,还夷陵。十二月壬辰,移光化军乾德县令。〈敕宣德郎、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某:以懿辞决科,以敏智从事。荐承后选,参校秘文,偶弗慎于言阶,乃自贻于官谴。遽沿遐牒,亦既逾年,宜迁通邑之良,且寄字人之剧。余方甄录,尔尚勉勤。可特授守光化军乾德县令,替张宗尹,来年三月成资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

  【宝元元年戊寅公年三十二】

  三月,赴乾德。是岁,胥夫人所生子夭。

  【宝元二年己卯公年三十三】

  二月,知制诰谢希深绛出守邓州,梅圣俞将宰襄城,与希深偕行。五月,公谒告往会,留旬日而还。六月甲申,复旧官,权武成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降授宣德郎、守光化军乾德县令欧阳某:右可特授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权武成军节度判官厅公事,替节度推官赵咸宁,来年二月满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敕前降授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酒税务、朝奉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尹洙等:向者咸以儒才,籍于文馆。旋坐朋游之累,自罹降谪之科。载轸淹沉,特推甄叙。或朝闺复秩,分寄于县章;或府幕参谋,差冠于宾序。往虔予命,弥慎尔为。可依前件。〉公自乾德奉母夫人,待次于南阳。冬,暂如襄城。

  【康定元年庚辰公年三十四】

  是春,赴滑州,时范文正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辞不就。六月辛亥,召还,复充馆阁校勘,仍修《崇文总目》。十月,转太子中允。〈敕镇南军节度掌书记、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馆阁校勘欧阳某:朕意尚儒雅,博考辞艺,使优游并进,以光我太平之业,恩亦厚矣。尔往参典校,属以事谴,会从荐引,复叙官荣,方思扌文拭而庸,宁限知迁之次,宫坊美秩,册府清途,嘉乃隽才,尚勖来誉。可特授守太子中允,依旧馆阁校勘,散官如故。〉癸巳,同修《礼书》。是岁,子发生。

  【庆历元年辛巳公年三十五】

  五月庚戌,权同知太常礼院,以见修《崇文总目》辞,许之。八月乙酉,许州对公事回,依旧供职。十一月丙寅,祀南郊,摄太常博士,引终献。十二月,加骑都尉。〈敕:夫三灵之交,莫盛乎大旅;四海以职,毕奉于严。还御端闱,均庆绵寓。矧待时髦之地,素清儒馆之游。宜被徽章,以甄英俊,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馆阁校勘欧阳某:雅材毓秀,吉履敦方。副妙简于石渠,纟由秘文于天禄。列于俊薮,光是珍群。属此推恩,递增勋级。益厉夙秉,庸对宠嘉。可加骑都尉,余如故〉己丑,《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

  【庆历二年壬午公年三十六】

  正月丁巳,考试别头举人。三月丙辰,御试进士《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公拟进一首,赐敕书奖谕。四月丙子,复差同知礼院。契丹遣泛使求关南地,宰相吕夷简荐富弼报聘,人皆危之。公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乞留弼,不报。五月,复应诏上书,极陈弊事。八月,请外。九月,通判滑州,十月至。

  【庆历三年癸未公年三十七】

  是岁,仁宗广言路,修政事,人多荐公宜为台谏。三月,召还。癸巳,转太常丞、知谏院。〈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集贤校理、骑都尉欧阳某:右可特授守太常丞、依旧充集贤校理、知谏院事,散官、勋如故。敕:国家广辟言路,崇设谏垣,择方严之荩臣,登争谏之清列。责任尤重,眷怀亦深。向非练达民彝,精详国体,利权不能易所守,贵势无以摇其心,则安可劭厥清芬、补予阙政?以尔朝奉郎、侍御史、判三司都理分司、轻车都尉、赐绯鱼袋周询等,风猷鲠亮,器范冲深。并繇博古之文,皆擢髦之选。清心莅局,交负干才;议事飞章,第扬风采。剑询朝论,亟简朕心。宜进官联,往参谏列。尔其勤乃节行,厉于忠诚。姑务罄谔谔之辞,敷陈而亡挠;岂宜持庸庸之计,畏避以自安。勉膺宠光,式迟明效。可依前件。〉四月,至京。九月戊辰,赐绯衣银鱼。己巳,同详定国朝勋臣名次。丙戌,同修三朝典故。十月戊申,擢同修起居注。十二月己亥,召试知制诰,公辞。辛丑,有旨不试,直以右正言知制诰,仍供谏职。〈敕:夫出纳朕命,裁成典诰,号令风采,布为法度,所以炳焕皇业,羽仪近著。匪我俊,曷膺是选?宣德郎、守太常丞、充集贤校理、同修起居注、知谏院事、骑都尉、赐绯鱼袋欧阳某:高才敏识,照于当世,特立不倚,拔乎其伦,秉心粹中,履道夷坦。学探击象之表,文穷述作之源。而自抱椠书林,簪笔螭陛,词皆体达,虑不及私。俾之代言,必能复古。用进七人之列,遂参四禁之严,岂惟序升,断自余志?其于发挥藻润之业,坦明深厚之体,皆汝素蕴,不烦训词。可特授右正言、知制诰,依旧修起居注、知谏院事,散官、勋、赐如故。〉丁未,同详定编敕。是月立春,祭西太一宫,为献官,循例赐紫章服。

  【庆历四年甲申公年三十八】

  三月庚午,兼判登闻检院。四月乙未,押伴契丹贺生辰人使御筵于都亭驿。己亥,命公使河东,计度废麟州及盗铸铁钱并矾课亏额利害。七月,还京师。八月甲午,保州军叛。契丹声言讨西夏。癸卯,除公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宣德郎、行右正言、知制诰、骑都尉、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右可特授依前行右正言、充龙图阁直学士、河北诸州水陆节度都转运按察使,兼西路营田都大制置屯田、本路劝农使,替张р之,散官、勋、赐如故。敕朝奉郎、守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知兖州、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梁适等:四方有事,才者当为国家驰鹜矣。自夏人之不宾于廷,而王师外戍,天下共其劳。夫侍从近列,得无同我此忧者欤?尔等并以才名器略,为时英俊。凡予所以所以擢尔清切之禁,延阁宪台,盖备艰虞以为用也。三城,西路之津会;中山,北道之吭喉。河朔委输,事任尤重。灵昌,河上,至于平阳,皆方面之要害,朝廷所属意处也。各迁近职,于蕃于宣,王室之勤,以慰予望。可依前件。〉九月,《三朝典故》成书,以公尝预编纂,赐诏奖谕。十一月,南郊恩,进阶朝散大夫,封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敕:三年而郊,所以答天地,尊祖考,怀柔于百神,福惠于庶,使生生之类罔不滋殖。则吾左右近著,宜乎首被凯泽者矣。以尔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龙图阁直学士、宣德郎、行右正言、骑都尉、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有师法,言无畏避。辍辞翰于西掖,董赋舆于北道。而能计国用,详边谋,レ吏奸,舒民困。才识参用,绅所推。令严成,百礼具,有司其申讲旧典,导宣明命,峻之阶品,增之封邑。以均禧祉,以对勤荩,以永朝家之休。可特授朝散大夫,依前行右正言、充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特封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勋、赐如故。仍放朝谢。〉

  【庆历五年乙酉公年三十九】

  是春,真定帅田况移秦州,公权府事者三月。时二府杜正献、范文正、韩忠献、富文忠公,以党论相继去,公上书辨之。小人素已憾公,会公孤甥张氏犯法,谏官钱明逸因以财产事及公,下开封鞫治。府尹杨日严观望傅会,上命户部判官苏安世、入内供奉官王昭明监勘,得无他。八月甲戌,犹落龙图阁直学士,罢都转运按察使,降知制诰、知滁州。〈敕:夫赏不遗功,罚不阿近,有邦之彝典也。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行右正言、骑都尉、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博学通赡,众所见称;言事感激,朕尝宠用。而乃不能淑慎以远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门;知女有室归,而纳之群从。向以讼起晟家之狱,语连张氏之资,券既弗明,辩无所验。朕以其久参近侍,免致深文,止除延阁之名,还序右垣之次。仍归漕节,往布郡条。体予宽恩,思释前吝。可落龙图阁直学士,特授依前行右正言、知制诰,散官、勋、封赐如故。仍就差知滁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使,替赵良规。仍放谢辞。〉十月甲戌,至郡。是岁,子奕生。

  【庆历六年丙戌公年四十】

  公在滁,自号醉翁。

  【庆历七年丁亥公年四十一】

  十二月,以南郊恩,加上骑都尉,进封开国伯,加食邑三百户。〈敕:朕礼天事神,以祈生民之佑;尊祖亲考,以席鸿基之隆。爰罄斋明,仰膺顾讠是;乃眷近侍,宜均恩典。朝散大夫、行右正言、知制诰、骑都尉、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词藻敏丽,风韵俊豪。参列谏垣,蔚有敢言之节;褒升词禁,茂昭华国之文。委任素烦,安静攸处。属修大祀,俾洽蕃休。特疏勋爵之仪,并厚邑封之数。中外之寄,待遇无殊,深体柬求,勉敦素履。可特授依前行右正言、知制诰,加上骑都尉,进封开国伯、食邑三百户,散官、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子生。

  【庆历八年戊子公年四十二】

  闰正月乙卯,转起居舍人,依旧知制诰,徙知扬州。〈敕:勤求治道,优延近著。粤惟词禁之彦,久布外邦之政,特推渥洽,盖示眷怀。朝散大夫、行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智虑淹通,文藻敏丽,善谈当世之务,旋登近侍之班。向直内阁之严,实分北道之寄。爰司方郡,屡易周星,轸予意而良深,俾官仪而叙进。记言动者,良史之笔,授之以清阶;督淮海者,广陵之区,委之以会府。仍司雅诰,尚还法垣。当钦待遇之荣,益务端庄之节。迟闻美绩,用对宠灵。可特授行起居舍人、知制诰、知扬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使,替张奎,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谢辞〉二月庚寅,至郡。

  【皇元年己丑公年四十三】

  正月丙午,移知颍州。二月丙子,至郡,乐西湖之胜,将卜居焉。四月丙戌,转礼部郎中。〈敕:群臣有常以善道益吾者,今虽在外,吾不忘也。事任有期,既未得即还左右,且进升其官秩,亦足表待遇之意焉。朝散大夫、行起居舍人、知制诰、知颍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顷用文词登朝,居谏诤之任,屡以謇谔之言陈阙失。朝奉郎、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龙图阁、知亳州、上骑都尉、赐紫金鱼袋王洙:往由经艺入侍,备顾问之职,尝以博洽之学资见闻。间缘薄疵,并领外寄。严助守藩,久去承明之直;望之怀阙,应有本朝之思。吾嘉才猷,实用矜尔,爰各迁于品秩,俾仍颁于教条。行将召生,毋曰留滞。《诗》曰:“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其务淑慎,体兹卷怀。修可特授尚书礼部郎中,依前知制诰、知颍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洙可特授尚书刑部员外郎,依前直龙图阁、知许州军州,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事,及管勾开治沟洫河道事,替宋祁,散官、勋、赐如故。仍放谢辞。〉八月辛未,复龙图阁直学士。〈敕:思文先朝,游心往籍。因层构之建,设近职之华。所以宠名儒,访治道。我图俊旧之望,时惟鲠亮之姿。差进禁联,胥协公议。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扬州、骑都尉、岐山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杨察:精明博洽,端粹正方。擢在禁林,复典谟而归厚;置之宪席,处论议而不阿。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知颍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识远才长,文高行洁。笃于信道,不读非圣之书;忠于本朝,屡条当世之务。并膺左右之选,历宣内外之劳。峻节弗渝,公议弥胜。用进秘图之拜,且光旧物之还。旌乃名臣,敷于茂典。尔身在外,朕心弗忘。嘉亻宁来忠,切惩前事。察可特授依前右谏议大夫,充翰林侍读学士、兼龙图阁学士,依旧知扬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修可特授依前尚书礼部郎中、充龙图阁直学士,依旧知颍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子辩生。

  【皇二年庚寅公年四十四】

  七月丙戌,改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己酉,至府。十月己未,明堂覃恩,转吏部郎中,加轻车都尉。〈敕:朕闻王者尊其考,欲以配天。缘考之意,故推而上于祖。朕奉若斯义,乃以季秋之选,肇于太寝。礼备法物,乐和八音。三后上帝,亦既顾飨;六服群辟,罔不蒙庥。眷言秘近之列,方殿股肱之郡,天地之福,其可不均?以尔枢密直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上骑都尉、京兆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田况:怀诚秉彝,博见强志。以尔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议论据古,忠正无私。并为当世之宗,精究百家之术。施之政事,罔干誉而从欲;立于朝廷,不阿尊而事贵。风动全蜀,润流京师。古者因以发爵禄,所以尊庙而贵命,况合宫之事哉?左省琐闼之严,中台宰属之重。懋尔述职,推吾新恩。往哉生生,承此褒爱。况可特授给事中,依前充枢密直学士,加轻车都尉,散官、封赐如故。仍放朝谢。修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依前充龙图阁直学士,加轻车都尉,散官、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约梅圣俞买田于颍。

  【皇三年辛卯公年四十五】

  【皇四年壬辰公年四十六】

  三月壬戌,丁母夫人忧,归颍州。四月,起复旧官,公固辞。八月,许之。

  【皇五年癸巳公年四十七】

  八月,自颍州护母丧归葬吉州之泷冈,胥、杨二夫人礻付焉。是冬,复至颍。

  【至和元年甲午公年四十八〈三月改元〉】

  五月,服阕,除旧官职,赴阙。〈敕:人臣之大节,曰忠与孝。然处之者,或过不及。故先王设礼以为之制,丧者不呼其门,尽为子之志也。服除而从政,即为臣之道也。前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以文章直亮,擢居近侍;以才略器干,屡更剧任。自罹家艰,归伏闾里。今祥衤覃甫毕,贲然斯来。文昌清曹,渊图秘职,皆尔旧秩,往服新命,唯是移孝资忠之义,尔其懋哉。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充龙图阁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六月癸巳,朝京师,乞郡,不许。七月甲戌,权判流内铨。会小人诈为公奏请汰内侍,其徒怨怒,以胡宗尧不当改官事中公。戊子,出知同州。判吏部南曹吴充,为公辨明,不报。知谏院范镇一再极言,而参知政事刘沆方提举修《唐书》,亦乞留公修书。八月丙午,沆拜相。戊申,诏公修《唐书》。九月辛酉,迁翰林学士。〈敕: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发号出令,一日万几。其代予言,必资才哲。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言忠信,行笃恭,文参典谟,心固金石。顷在谏列,以直诚尽规,弥缝衮阙;迁登禁省,以深诏大册,振起国风。出按朔垂,罢守列郡。免丧还朝,即蕲外补。朕嘉其难进易退,有贤者之节,又文学旧老,宜居禁中。是用延登玉堂,典司翰墨。佥谋四及,咸曰得人。当使班、马之风,弗独汉迩三代也。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壬戌,兼史馆修撰。〈敕:古者左史记动,右史记言,得失形于一朝,荣辱见于千载。今而墨笔操牍,总二职之美者,不在吾儒雅之臣乎?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刊修《唐书》、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概道真,文得天粹;凛然风节,足为世范。休有议论,实惟王体。更中外之众务,在夷险而一心。益知汝贤,擢司内命,岂特属文章以烦尔,盖将咨谋虑以弼予。复此兼荣,亦非贰事。夫一家之法,传信于方来;万世有辞,垂裕于不朽。尚赖良直,以永休明。往服茂恩,奚假多训。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仍旧翰林学士、刊修《唐书》,散官、勋、封赐如故。〉又差勾当三班院。十月乙巳,朝飨景灵宫天兴殿,摄侍中,捧盘取水。十二月庚戌,腊飨孝惠、孝章、淑德、章怀皇后庙,摄太尉行事。

  【至和二年乙未公年四十九】

  三月,同孙考试诸司寺监人吏。六月己丑,上书论宰相陈执中,已而乞外,改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出知蔡州。侍御史赵、知制诰刘敞上疏留公。七月戊午,复领旧职。八月辛丑,假右谏议大夫充贺契丹国母生辰使,将持送仁宗御容,会虏主殂。癸丑,改充贺登位国信使。十二月庚戌,宿虏界松山。

  【嘉元年丙申公年五十】

  二月甲辰,使还,进《北使语录》。闰三月丁亥,判太常寺兼礼仪事。孟夏荐飨,摄太尉行事。五月癸未,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乙未,免勾当三班院。六月甲子,奉敕祈晴醴泉观。八月壬戌,知益州。张方平除三司使,甲子,诏公权发遣三司公事,以俟其至,而命李淑代知银台司。乙亥,车驾诣景灵宫,朝拜天兴殿,充赞导礼仪使,又朝谒真宗及章懿太后神御殿,摄太常卿。九月辛卯,大庆殿行恭谢礼,为赞引太常卿。礼成,加上轻车都尉,进封乐安郡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敕:施厚而报丰,维人之常;诚至而礼简,事天之宜。朕承先烈之丕基,祗畏勤绍,弗敢荒宁。劳维疚,於昭降康。四海万灵,莫不底豫。念所以报,必竭其诚。乃即太寝之严,躬尚质之享,钦翼虔共,陶匏以荐。合法大神示,格于祖考,明灵降监,休应显孚。膺受福厘,均自近始。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文字复于古雅,正直迈于伦类,辨论坚确,救时为心。在B2不淄,自信。倚其演润,故置诸内署;藉其才识,故付之史笔;赖其谋用,故试之大计。沛有余地,左右咸宜。熙事思成,相仪克允。峻其勋等,增厥赋封,尚体于衷,以孚邦家于休。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加上轻车都尉,进封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五百户,散官、勋、封赐如故,差遣依旧。〉十二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二年丁酉公年五十一】

  正月癸未,权知礼部贡举,赐御书文儒二字。乙已,磨勘,转右谏议大夫。〈敕:禁密之重,朝廷所优。率从四岁之常,俾进两官之次。示异等于流品,表殊恩于迩臣。推意之明,在予则至;显忠之报,惟汝为深。授受之间,善美良尽。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风谊醇笃,谋猷浚明。忧天下之心,物议许其恳到;徇国家之急,朕志知其勇为。矧夫统体之文,绰有雅健之气。特立于世,能同于人。姑用岁劳,升为谏长。未厌绅之望,徒收翰墨之长。亦为显承,当益章大。可特授右谏议大夫,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差遣依旧。仍放朝谢。〉三月癸卯,为狄青发哀苑中,摄太常卿。六月丙寅,福康公主进封兖国公主,七月壬午,命公摄礼部侍郎,以印授册使。乙未,兼判尚书礼部。九月己卯,兼判秘阁秘书省。十一月辛巳,权判史馆。丙申,权知审刑院,候胡宿回依旧,辛丑免。十二月辛亥,权判三班院。癸亥,权奉安明德、元德、章穆三后御容于启圣院,车驾行酌献礼,充礼仪使。是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三年戊戌公年五十二】

  正月壬午,上幸兴国寺及启圣院,朝谒太祖、太宗神御殿,摄太常卿。二月癸卯,契丹遣使告其国母哀,差公馆伴。三月辛未,兼侍读学士,以员多,固辞不拜。癸未,充宗正寺同修玉牒官。甲午,同陈旭考试在京百司等人。六月庚戌,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敕:“京邑翼翼,四方是则,《商颂》之明训也。朕念夫神皋奥区,大众所聚,俗有五方之异,吏有百司之繁。贵近豪并,轻犯法禁,迫蹙则已苛细,宽纵则有放纷。尹正之才,不止乎决事无留、当官有守而已。维其明智足以照物,厚重足以镇浮,先事以销其萌芽,临文以破其机械,俾夫下国有以依仿,则庶几乎古之治矣。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充宗正寺修玉牒官、刊修《唐书》、判太常寺兼礼仪事、兼判尚书礼部、兼判秘阁秘书省、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道德仁义,固其深蕴;文学政事,矧乃兼长。老于词禁之中,未惬绅之望。今详试以烦剧,命允厘于浩穰,宠以延阁之拜,优以京辅之授。尔其念古训而用,毋曰时异,稍艰乎施设也。可特授依前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兼畿内劝农使,仍旧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散官、勋、封赐如故。〉

  【嘉四年己亥公年五十三】

  二月戊辰,免开封,转给事中,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敕:汉制,给事中日上朝谒,平尚书奏事。近世所职虽异,而其亲近左右,为最要密,非得端士不以付焉。以尔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性资纯良,识用明果。直道自奋,至忠不回。向自禁林,尹正京邑,摧抑权幸,崇奖善良,狱讼简稀,几至无事。方此眷赖,以图靖嘉。而乃屡形奏封,求请便郡。朕惟亮正之益,不可使远外;而烦剧之任,宜有以均劳。延登琐闱,以备顾问。尔其祗服,体朕意焉。可特授给事中,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仍旧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散官、勋、封赐如故。〉是月,充御试进士详定官,赐御书善经二字。四月丁卯,奏告今冬太庙亲行飨之礼。癸酉,孟夏荐飨,并摄太尉行事。丙子,兼充群牧使。六月甲申,删定《景广乐记》。九月丁酉,奉敕祈晴相国寺。十月壬申,车驾朝飨景灵宫;癸酉,太庙,并摄侍中行事。丁丑,加护军,食实封二百户。〈敕:王道之最盛者,莫如宗庙;宗庙之至重者,莫如大袷。朕祗率旧礼,亲执祀事。神人以和,祖考来格。此皆辟公卿士肃雍显相之效也。福祉之流,朕安敢专?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给事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清识宏议,绅之表;醇文懿行,名世之选。此所以增朝廷之光,参瑚琏之器。《诗》不云乎:“左右奉璋,髦士攸宜。”夫熙事休成,惠泽广被,则贤者宜先矣。叙升书勋之籍,真食加田之赋,于以均七庙之庆,慰万夫之望,其庶几乎。可特授依前给事中、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加护军、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封赐、差遣如故。〉

  【嘉五年庚子公年五十四】

  四月丁卯,孟夏荐飨太庙,摄太尉行事。七月戊戌,上新修《唐书》二百五十卷。庚子,推赏,转礼部侍郎。〈敕:古之为国者法后王,为其近于己,制度文物可观故也。唐有天下且三百年,明君贤臣相与经营扶持之,其盛德显功、美政善谋固已多矣,而史官非其人,记述失序,使兴坏成败之迹晦而不章。朕甚恨之,故择廷臣笔削旧书,勒成一家。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给事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朝请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充集贤殿修撰、知郑州、上柱国、常山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宋祁,创立统纪,裁成大体。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充集贤殿修撰、纠察在京刑狱、兼权判尚书工部、充宗正封修玉牒官、骑都尉、高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范镇,朝奉郎、守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同勾当三班院、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王畴,三司度支判官、朝奉郎、太常博士、充集贤校理,编修《唐书》官、上骑都尉、赐绯鱼袋宋敏求、罔罗遗逸,厥协异同。凡十有七年,大典乃立,闳富精核,度越诸子矣,皆雠有功。朕将古鉴今,以立时治。为朕得法,其劳不可忘也,皆迁秩一等,布其书天下,使学者咸睹焉。修可特授守尚书礼部侍郎,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祁可特授守尚书右丞,依前集贤殿修撰、充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仍放朝谢。镇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依前知制诰、充集贤殿修撰、散官、差遣、勋、封赐如故。畴可特授守尚书右司郎中,依前知制诰,散官、勋、赐、差遣如故。敏求可特授尚书工部员外郎,依前集贤校理、充三司度支判官,散官、勋、赐如故。〉九月丁亥,兼翰林侍读学士。〈敕:夫尧舜称治之至,莫重于稽古,盖顺考前绎以施有政。故其圣功大烈,后世无以逾焉。朕风于既往,求理于当世,留神典册,用资聪明,务延道德之老,以为劝讲之益,进读左右,尤任贤硕。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素履夷直,怀负忠亮,雄词奥学,高视前哲,谠议精识,推为国器。方且擢处禁近,以襄大猷,登预经阁,庶几自辅。夫维善言古,必验于今,援史传经,尔其无让。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十月庚午,下元节,车驾朝拜景灵宫天兴殿,朝谒真宗及章懿太后神御殿,摄侍中。十一月辛丑,拜枢密副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敕:夫《诗》美吉甫,以有文武。故贤特之士,无施不可。朕惟天下之重,兵本之寄,委于廊庙之臣,责其讲画之用。则待遇之意,付畀之际,敢不慎乎!苟非材英,岂易图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通古今之宜,性符履道之直,议论明正,怀负高爽。久居禁近之从,屡更中外之事,选所践试,悉著声实。今枢之地,筹胜是经,擢贰大猷,适亻宁休绩,惟公忠可以成务,惟寅亮可以就功。往其慎哉,无废朕命。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充枢密副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勋、赐如故。〉甲寅,同修《枢密院时政记》。十二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六年辛丑公年五十五】

  三月戊申,侍上幸后苑,赏花华景亭,钓鱼涵曦亭,遂宴太清楼。闰八月辛丑,转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公辞转官,许之。〈敕:夫万务之理,命令之出,谋谟于堂上,风行于天下,使来者可观而舆言无讥者,非吾二三相辅乎?本兵之所,号为枢机,布政之方,实系原柢,更践大府,参持衡柄,向匪全德,畴副毗倚?枢密副使、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护军、东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识鉴明远,才猷通劭,议论贯前儒之学,文章擅独步之名。遍历清华,迭居中外,自居重任,已试异能,忠言不私,直道无屈。是用易地,且俾迁官,让节逾高,诚心可谅。若夫礼乐未具,制度未立,基业未固,赋用未节,昔人有作,后世奚艰?俾我有宋之治,如三代盛时者,亦惟吾相辅而已。力行王道,今也其时,无谓吾不能行,其同心以济,勉之哉!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勋、赐如故。〉九月庚申,同修《中书时政记》。十二月丙戌,腊享太庙,摄太尉行事。

  【嘉七年壬寅公年五十六】

  正月己酉朔,大庆殿朝贺,摄侍中,承旨宣制。三月乙卯,祈雨南郊,摄太尉行事。辛酉,提举三馆秘阁写校书籍,同译经润文。四月壬午,上《嘉编敕》。七月庚戌,差充明堂卤簿使。九月戊申,文德殿奏请致斋,摄侍中,奏中严外办。己酉,朝飨景灵宫;庚戌,朝飨太庙,并摄司徒。辛亥,大飨明堂。己未,进阶正奉大夫,加柱国,仍赐推忠佐理功臣。〈敕:合宫大飨,明灵居歆,嘏告神厘,蒙所劳矣。一二相事之老,宜均乃休。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护军、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文章瑞时,议辩华国,进陪大政,时欲倚平。会资闳仪,赞成孝志,撤俎而命,宜先近班。功号崇阶,副之勋等,往膺异数,是惟典常。可特授正奉大夫,依前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加柱国,仍赐推忠佐理功臣,封、食实封、赐如故。〉十二月丙申,上幸龙图、天章阁,召辅臣至待制、三司副使以上、台谏官、皇子、宗室、驸马都尉、管军,观三圣御书。又幸宝文阁,亲飞白书,分赐群臣。公得双幅大书“岁”字,下有御押,加以御宝。王夹题八字云“嘉御札赐欧阳修”,仍于绢尾书“翰林学士臣王奉圣旨题赐名”。又出御制《观书诗》一首,令群臣属和。〈公和篇在《外集》。〉

  遂宴群玉殿。庚子,再召近臣及三馆臣僚赴天章阁,观三朝瑞物、太宗真宗御集。次赴宝文阁,观御飞白书,赐公金花笺字。复燕群玉殿。后数日,公以状进诗谢。〈状在《四六集》,诗在《居士集》。〉

  按:两宴皆有赐书,而《实录》及范蜀公《东斋记事》止载丙申有赐,当时王岐公亲奉诏为序,亦不及庚子再赐。而《实录》及序又不及馆职预召,惟《东斋记事》言之。公记陆子履家藏飞白字,明言群玉殿所赐,时子履任集贤校理,与《东斋记事》合。但不知是日公得何字?其为金花笺则无疑。然陈无己《六一堂图书诗》乃云黄绢两大字,又何也?韩忠献公谢诗云“鸾拂宫绡舞”,胡文恭公亦有《谢御飞白扇子诗》,得非预坐者众,所赐或不同邪?《实录》二十三日丙申、二十七日庚子,而岐公序乃作戊申壬子,不应差误如此,殆传写讹耳。

  是月,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八年癸卯公年五十七】

  二月乙亥,奉敕充沈贵妃册礼使。〈不及行礼。〉四月壬申,英宗即位。甲戌,奉敕书大行皇帝哀册谥宝。甲申,覃恩转户部侍郎,进阶金紫光禄大夫,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敕:朕受命先帝,付畀大宝。始初践阼,居士民之上,与二三臣辅讲求天下之理,恩意之及,宜先老成。推忠佐理功臣、正奉大夫、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气清神深,学足以饰经治。推忠佐理功臣、正奉大夫、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五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赵概,性和识远,言足以济成谋。皆杞梓良材,庙堂重器,久弼亮于大本,方倚平于至公。尚书地官,机政所出,往践厥服,思所以致君尧舜之任,无俾专美于前人,朕所望焉。修可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勋、封如故。概可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勋、封如故。〉乙酉,奉敕篆受命宝,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宝”。五月戊辰,为皇帝祈福于南郊,摄太尉行事。七月戊申,押伴契丹祭吊人使御筵于都亭驿。八月癸巳,奉敕篆大行皇帝谥宝,其文曰“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宝”。十月乙酉,增修太庙成,命告七室。十二月庚午,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英宗治平元年甲辰公年五十八】

  四月甲午,奉敕祈雨社稷。闰五月戊辰,特转吏部侍郎。〈敕:先皇帝遗大投艰于朕躬,俾守宗庙,期年于兹。惟是一二政事之臣,辅朕不逮,以底于治。嘉乃劳止,是用畴庸。推忠协谋佐理功臣、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精识照于古今,高明起于日月。文之以礼乐,济之以公忠,顷在先朝,预闻大政。逮予嗣训之始,系尔定策之先。属哀毁之过差,感疾疹之甚戾。医祷备至,气体旋康。苟非与在之良,曷见仰成之懿。宜峻天台之秩,庸昭国栋之隆。褒德懋功,于是乎在。尔其夙夜茂勉,左右弼谐,用我王家。尔亦有无穷之闻,岂不休哉。可特授行尚书吏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八月辛丑,奉敕祈晴太社。十二月壬子,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治平二年乙巳公年五十九】

  是春,上表乞外,不允。四月辛丑,景灵宫奉安仁宗御容,车驾行酌献之礼,摄侍中。八月,以大雨水,再乞避位,不允。九月辛酉,提举编纂太常礼书百卷成,诏名《太常因革礼》,赐银、绢。十一月庚午,车驾朝飨景灵宫。辛未,飨太庙。壬申,祀南郊,摄司空行事。进阶光禄大夫,加上柱国、食邑五百户。〈敕:朕荐鬯清庙,怀祖宗之威神;升烟紫坛,致天地之明察。灵心顾享,熙事休成。监端闱而肆霈中区,奉徽号而推尊父母。眷言赋政之重,宜首均厘之隆。推忠协谋佐理功臣、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道合诚明,学穷元本。被遇仁考,攵休禁涂。以经纬之文,施于典册;以直亮之节,显于岩廊。荐更四近之联,深畅万机之会。邦肇议,朝务益繁。备公衮之华章,承祭除之盛礼。乃顺神福,以甄尔劳。进文散之崇阶,衍采田之多邑。仍推勋级,庸异弼臣。顾褒嘉而载优,当图报而毋废。我有明命,其懋承之。可特授光禄大夫,依前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加上柱国、食邑五百户,功臣、封、食实封如故。〉

  【治平三年丙午公年六十】

  三月三日,赐上巳宴。时初颁《明天历》,适值丁巳。是月,以言者指濮议为邪说,力求去,不允。七月癸酉,荐飨太庙,摄太尉行事。十二月癸未,奉敕篆皇帝尊号宝,其文曰“体乾膺历文武广孝皇帝之宝”。乙巳,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治平四年丁未公年六十一】

  正月丁巳,神宗即位。戊辰,覃恩转尚书左丞,进阶特进,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敕:在昔成王有审训,以属于六卿。惟我先帝命冲人,实托于四辅。眷言莅阼之始,宜首懋官之恩。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光禄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三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鲠亮发中,诚明暴外。文蔚典谟之体,学通治乱之原。弼翼两朝,燮熙万务。肆朕纂服,载深仰成。爰升肃于台机,示畴庸于台佐。衍封增干,赐号进阶。祗式旧章,并推异数。噫,荷祖宗之垂佑,既嗣无疆之休;赖臣邻而协恭,方求小毖之助。益宣贤业,茂对宠徽。可特授特进、行尚书左丞,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勋、封如故。〉二月,第三子登进士第。是月,御史彭思永、蒋之奇以飞语污公。上察其诬,斥之。公力求去。三月壬申,除观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知亳州,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敕:朕惟国之大臣,毗倚于内,犹同体之股肱,凌云之羽翼,责至重也。至于辞隆自洁,则必徇其雅志而尊显之,盖所以均其劳逸也。方朕守文之初,而一德旧老,以病自乞,章数上矣,其可留以佐我而进退之节乎?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特进、行尚书左丞、参知政事、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学通本原,邦之谠直;名重当世,士林师法。繇枢机之柄任,赞廊庙之全谟。两受仍几之托,益坚事上之诚。践更三朝,出入八载。濡头沥恳,守麾是蕲。虽诏批不可,而其请愈确。是用进职书殿,增秩秋官,授符于价藩,分忧于阃寄,褒渥备矣。《书》不云乎:“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勉勤所报,讵假予训。可特授行刑部尚书、充观文殿学士、知亳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使及管勾开治沟洫河道事,仍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闰三月辛巳,宣签书驻泊公事,陛辞,乞便道过颍少留,许之。五月甲辰,至亳。六月戊申,视事。

  【神宗熙宁元年戊申公年六十二】

  是岁,连上表乞致仕,不允。八月乙巳,转兵部尚书,改知青州,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敕:朕惟北海,九州之古郡,而东人之都也。近世两府出入,为均逸之地,非耆德峻望,不为倚毗。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刑部尚书、知亳州、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以文学自进,以器能自任。早领枢务,旋参大政。奏封屡上,诚请益坚。俾守藩方,已逾岁律。乃进夏官之秩,往临海岱之区。一道兵农,惠绥是赖。肃予近服,无假训言。可特授行兵部尚书,依前充观文殿学士、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仍放谢辞。〉九月丙申,至青。十一月丁亥,郊祀恩,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敕:朕嗣位之初,祗见上帝祖考,九州四海,莫不来祭。惟二三元老,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推恩行爵,必先及之。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文章宿望,左右三朝。艰难之时,实赖其力。进退之节,不累于位。股肱近镇,玉帛勤王。兹朕所以推神休而疏朝宠也。乃眷旧德,奚烦训辞。可特授依前行兵部尚书、充观文殿学士、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功臣、散官、勋、封如故。〉是岁,筑第于颍。

  【熙宁二年己酉公年六十三】

  三月,内侍王延庆便道传宣抚问,仍赐香药一银合,又递赐新校定《前汉书》,以公尝预刊定也。冬,乞寿州便私计,不允。

  【熙宁三年庚戌公年六十四】

  四月壬申,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监牧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敕:国家规制裔边,并建帅领。惟河汾之一道,扌益獯狁之二垂,爰咨衮路之贤,往付并门之。仍迁近府,用壮奥藩。具官某:道德文章,为时矜式。谋猷忠亮,预政累朝。自获解于台司,已再更于郡寄。委远时柄,尔虽乐于燕安;尊任贤能,朕岂忘于鉴寐?眷言大卤,方择守臣,俾从表海之邦,就改近胡之镇。班通四贵,所以褒宠于旧勋;节制诸戎,所以倚成于外阃。惟尔同寅之德,体予注意之隆,亟即新州,毋辞远略。可特授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功臣、散官、勋、封如故。〉公坚辞不受。七月辛卯,改知蔡州。九月甲寅,至蔡,是岁更号六一居士。

  【熙宁四年辛亥公年六十五】

  公在蔡,累章告老。六月甲子,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七月,归颍。八月,将祀明堂,诏赴阙陪位。公上章乞免,从之。礼成,赐衣带、器币、牲饩。〈敕:朕惟左右辅弼之臣,以道德自任者其去就进退,莫不有义与命。而朝廷优宠遇待,不使之早告老以去者,非独朕之恩典为然,亦先王之礼意故也。以尔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某:文章学问,远足以知先王;德义谋猷,近足以宜当世。陟降秘近,践扬兹多。向由枢庭,参决大政,乃能熙天之命,克勤王家。均休外藩,年德方茂,而乃安于义命,以礼请去,至于勤恳。虽朕之卷遇有加,亦终不能易尔志。重以先帝顾命,辅朕眇躬,勋劳问望,顾可以无报称哉?是用度越常典,以荣尔归,俾进东宫之师,仍兼秘殿之职。尚惟率身善俗,以助成王德,惟良显哉!可特授太子少师,依前充观文殿学士致仕,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仍放朝谢。〉

  【熙宁五年壬子公年六十六】

  闰七月庚午,公薨。八月丁亥,赠太子太师。〈敕:大臣还官告老以高秩尊爵归第,固朝廷所礼异也。矧当参决大政,有两朝定策援立之勋,德甚盛而弗居,年未至而辞位,遽兹长逝,宜厚追褒。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某:以文章革浮靡之风,以道德镇流竞之俗,挺节强毅而不挠,当官明辩而莫夺,三世宠荣,一德端亮。朕方将图任旧老,畴咨肃。而雅志冲邈,必期退休。未阅数岁章逾十上。在大义难尽其力,兹勤请所以不违,谓其脱去人间之累,当享期颐之寿。天遽歼夺,曾靡遗,览奏之日,为之不能临朝。储坊六傅,师惟长首,举以为赠,用纾予哀。尚其有知,享此嘉命。可特赠太子太师。〉

  【熙宁七年八月谥文忠】

  △谥议

  省司准敕定谥。据本家发到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欧阳某行状,依例牒太常礼院拟谥,今准回牒连到议状,谥曰“文忠”。

  宣德郎、守太常丞、充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李清臣。

  公归老于家,以疾不起。将葬,行状上尚书省,移太常请谥。太常合议曰:公维圣宋贤臣,一世学者之所师法。明于道德,见于文章,究览六经群史、诸子百氏,驰骋贯穿,述作千百万言,以传先王之遗意。其文卓然,自成一家,比司马迁、扬雄、韩愈无所不及而有过之者。方天下溺于末习,为章句声律之时,闻公之风,一变为古文,咸知趋尚根本,使朝廷文明不愧于三代、汉、唐者,太师之功,于教化治道为最多,如太师真可谓“文”矣。博士李清臣得其议,则阅读行状,考按谥法,曰:唐韩愈、李翱、权德舆、孙逖,本朝杨忆,皆谥“文”,太师固宜以“文”谥。吏持众议白太常官长,官长有曰:“文”则信然,不复易也。然公平生好谏诤,当加“献”为“文献”,无已,则加“忠”为“文忠”。众相视曰:其如何?则又合言曰:“忠”亦太师之大节。太师尝参天下政事,进言仁宗,乞早下诏立皇子,使有明名定分,以安人心。及英宗继体,今上即皇帝位,两预定策翊戴,有安社稷功,和裕内外,周旋两宫阃,迄于英宗之视政。盖太师天性正直,心诚洞达,明白无所欺隐,不肯曲意顺俗,以自求便安。好论列是非,分别贤、不肖,不避人之怨诽狙嫉,忘身履危,以为朝廷立事。按《谥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今加“忠”以丽文,宜为当。众以状授清臣,为谥议。清臣曰:不改于“文”而傅之以“忠”,议者之尽也,清臣其敢不从。遂谥“文忠”。谨议。

  朝奉郎、守尚书工部郎中、充秘阁校理、直舍人院、兼同修起居注、权判吏部流内铨、骑都尉、赐绯鱼袋钱藻,宣德郎、守尚书刑部员外郎、充集贤校理、兼同修起居注、权同判吏部流内铨、骑都尉、赐绯鱼袋窦卞,伏准太常礼院谥议如前。

  天下文物繁盛之极,学士大夫竞夫锼刻组绘,日益靡靡,以汩没于卓诡魁殊之说,而不复知淳古之为正也。于是时,天下曰是,太师曰非;天下以为韪,太师以为陋。学士大夫磨牙淬爪,争相出力,以致之危害。太师不之顾曰:我道,尧、舜也,我言,孔子、孟轲也,而天下不我从,将焉往?然卒由太师而一归于醇正。故仁义之言,其华烨然,独辉灼乎一代之盛,远出二京之上。呜呼,微哉!大丈夫束带立夫人之朝,所以大过人者,大节立焉。不龊龊小节以求曲全,可也。怫众虑,强君以难,是为大节。不徇世俗之论,而先识以制夫形,是为大节。太师当嘉之间,协议建储正名,挈天下之疑而伸之,万世因而若维太山而安不危,斯之谓大节。《谥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生平论讠巽文章,务明尧舜孔孟之教于已坏之后,可谓道德博闻矣。排左右持禄取容之虑,特建万世无穷之策,而自不以为功,可谓廉方公正矣。太常易名曰“文忠”,庶乎天下有以知公议之不能泯也。

  省司准例于都亭驿集合省官同参详,皆协令式,请有司准例施行,谨详定讫,遂具状中书门下取裁。奉宰臣判准申,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熙宁八年】

  九月乙酉,葬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

  【元丰三年】

  十二月,以子升朝,遇大礼,赠太尉。〈敕:朕斋明以祀,得歆于神,维显及幽,并受多祉。奉议郎、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欧阳发:父历任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某,以高文典策,冠绝誉髦;以重德令名,进参机要。践更事任,奋发猷为,谅直公忠,简于朕志。逝日逾远,贤声不忘。垂裕后昆,序朝通籍。丁时庆赉,愍锡有加。尚其营魂,应此明命。可特赠太尉。〉

  【元丰八年】

  十一月,赠太师,追封康国公。

  【绍圣三年】

  五月,追封兖国公。〈(制词)敕:宗祖之泽,充塞穹壤,国之故老,褒叙有章。朝请郎、充秘阁校理、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欧阳,弟通直郎、飞骑尉辩,故父任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追封康国公某,名世之才,出应期运。明于辅弼事业,而以风节始终。余庆嗣人,追命成国,惟不没,尚克享兹。可特赠太师,追封兖国公。

  【崇宁三年】

  追封秦国公。

  【政和三年】

  追封楚国公。〈皆以子遇郊恩。〉

  ●附录二·先公事迹〈欧阳发等述〉

  先公为人天性刚劲,而气度恢廓宏大,中心坦然,未尝有所屑屑于事。事不轻发,而义有可为,则虽祸患在前,直往不顾。以此或至困逐,及复振起,终莫能掩。而公亦正身特立,不少屈夺。四五十年之间,气象伟然盖天下,而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故历事三圣,尝被眷倚,遂托以天下安危之计。而公亦以身许国,进退出处,士人以为轻重。至于接人待物,乐易明白,无有机虑与所疑忌。与人言,抗声极谈,径直明辨,人人以为开口可见心腑。至于贵显,终始如一,不见大官贵人事位貌之体,一切出于诚心直道,无所矜饰,见者莫不爱服。而天资劲正高远,无纤毫世俗之气,常人亦自不能与之合也。平生学之所得,以至文章事业,皆明识所及,性所自得,不劳而至,无所勉强。而众人学之者,终莫能及。其于经术,务明其大本而本于性情,其所发明简易明白。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又云:“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公于经术,去取如此,以至先儒注疏有所不通,务在勇断不惑。平生所辨明十数事,皆前世人不以为非,未有说者。如五帝不必皆出于黄帝,春秋赵盾弑君非赵穿,许世子非不尝药,武王之十有一年非受命之年数,及力破汉儒灾异五行之说。《正统论》破以秦为伪闰,或以功德,或以国地不相臣属,则必推一姓以为主之说。以为正者正天下之不正,统者统一天下之不一。至于各据地而称帝,正朔不相加,则为绝统,惟合天下于一者为正统。统或绝、或续,而正统之说遂定焉。然亦不苟务立异于诸儒,尝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已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非好为异论也。”其于《诗》、《易》,多所发明。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其公心通论如此。

  先公四岁而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书字,多诵古人篇章,使学为诗。及其稍长,而家无书读,就闾里士人家借而读之,或因而抄录,抄录未毕,而已能诵其书。以至昼夜忘寝食,惟读书是务。自幼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兵部府君阅之,谓韩国太夫人曰:“嫂无以家贫子幼为念,此奇儿也,不惟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必名重当世。”及举进士时,学者方为四六,号时文,公已独步其间。天圣七年,补国子监生。是秋取解,明年南省试,皆为第一人,由是名重当世。及景中,在西京,与尹公洙偕为古文。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遂擅天下。四十年间,天下以为模范,一言之出,学者竞相传道,不日之间,流布远近,外至夷狄,莫不仰服。后进之士,争为门生,求受教诲。当世皆以为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退之;退之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自李翱、柳宗元之徒,皆不足比。然公之文,备尽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或过退之。如《醉翁亭记》、《真州东园记》,创意立法,前世未有其体。作《尹公洙志文》,以为尹公文简而有法,取其意而为之,即得其体。《石先生介墓志》,不多假事迹,但述其平生志意所存,与其大节气概,读之如见其人。作《集古录叙》,今王丞相以谓读之可辟疟鬼。

  先公既奉敕撰《唐书·纪·志·表》,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作《本纪》,用《春秋》之法,虽司马迁、班固皆不及也。其于《唐书·礼乐志》,发明礼乐之本,言前世治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悉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皆出前人之所未至。其于《五代史》,尤所留心,褒贬善恶,为法精密,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书成,减旧史之半,而事迹添数倍,文省而事备,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嘉中,今致政侍郎范公等列言于朝,请取以备正史,公辞以未成。熙宁中,有旨取以进御。〈按《神宗实录》,熙宁五年八月丁亥,诏颍州令欧阳某家,上某所撰《五代史》。

  先公笔札,精劲雄伟,自为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藏以为宝,而未尝为人书石。

  先公平生以奖进贤材为己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知之无不称誉荐举,极力而后已。既为当世宗师,凡后进之士,公尝所称者,遂为名人。时人皆以得公一言为重,而公推扬诱进不倦,至于有一长者,识与不识皆随其所长而称之。至今当世显贵知名者,公所称荐为多。今湖州孙正言觉为合肥主簿,未与公相识。郡守怒之,欲捃拾以罪。时胡侍讲在太学以属公,公为作手书与其寮佐,令保全之,遂获免。福州处士陈烈,素不与公相识。公闻其名,知其行义,屡荐于朝,乞赐召用,朝廷即召烈为国子监直讲。

  先公尝言:平生为学所得,惟平心无怨恶为难。故于事未尝挟私喜怒以为意,虽仇雠之人,尝出死力挤陷公者,他日遇之,中心荡然,无纤芥不足之意。尝曰:“孔子言以直报怨。夫直者,是之为是,非之为非。是非付之至公,则是亦不报也。”

  先公初贬滁州,盖钱明逸辈为之。自外还朝,遇明逸于京师,屡同饮宴,不以为嫌。其后公在中书,明逸罢秦州归,复用为翰林学士。近日小人蒋之奇妄兴大谤,及公移青州,其兄之仪知临淄县,为二司所不喜,力欲坏之,亦以托公。公察其实无他,力保全之。

  先公平生文章擅天下,未尝以矜人,而乐成人之美,不掩其所长。诗笔不下梅圣俞,而尝推之,自谓不及,然识者或谓过之。初奉敕撰《唐书》,专成《纪》、《志》、《表》,而《列传》则宋公祁所撰。朝廷恐其体不一,诏公看详,令删为一体。公虽受命,退而曰:“宋公于我为前辈,且人所见不同,岂可悉如己意?”于是一无所易。书成奏御,旧制惟列官最高者一人,公官高,当书。公曰:“宋公于传,功深而日久,岂可掩其名,夺其功?”于是《纪》、《志》、《表》书公名,而《列传》书宋公。宋丞相庠闻之叹曰:“自古文人好相凌掩,此事前所未有也!”

  先公笃于交友,恤人之孤。梅圣俞家素贫。既卒,公醵于诸公,得钱数百千,置义田以恤其家,且乞录其子增。尹龙图洙已卒,公乞录其子构。孙先生复有《尊王发微》十五卷,有旨进内,未毕而卒。公乞令其家录进,而推恩其子大年。尹构、孙大年、梅增,皆蒙录用以官。

  天圣初,胥公在汉阳,先公时年二十余,以所为文谒之。胥公一见奇之曰:“子当有名于天下。”因馆于门下,与公偕入京师,及公登第,乃以女妻之。

  王文康公知西京,先公为留守推官。一日,当都厅勘事,有一兵士自役所逃归。文康曰:“勘兵士何谓未断?”公曰:“合送本处行遣。”文康曰:“似此,某作官处断过甚多,推官新作官,不须疑。”公曰:“若相公直断,虽斩亦可,有司则不敢奉行。”一夜,文康夜召,问:“军人未断否?”公曰:“未。”文康曰:“几至误事。”明日,遂送所属处。

  先公在河南,以文学负当世之名。前后留守,皆名公好贤,莫不倾身礼接。王文康自西京召归,谓公曰:“今来有例,合举馆职,当奉举。”遂用王文康公荐,自西京留守推官召试。

  范文正公以言事忤大臣,贬知饶州。先公一日遇司谏高若讷于余襄公家,若讷非短范公,以为宜贬。公归,遂为书与之辩,且责若讷不能论列。若讷缴进其书,遂坐贬为夷陵令。既而余襄公、尹公洙亦连坐被贬。蔡公为《四贤诗》述其事,天下传之。

  先公既坐范公远贬,数年,复得滑州职官。会范公复起,经略陕西,辟公掌笺奏,朝廷从之。时天下久无事,一旦西边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为,而范公以天下重名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遂辞不往。其于进退不苟如此,以至致位二府,惟以忠义自得主知,未尝有所因缘凭藉。

  先公在馆中,遇西边用兵,天下多事,诣阙上书,为三策,以料贼情,及指陈天下利害甚众。既而有诏,百官许上封章言事。公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患。仁宗增谏官为四员,先公与蔡公襄、余襄公靖、今致政王尚书素同时迁用。是时陕西用兵已久,京东、西盗贼群起,内外多事。仁宗既进退大臣,遂欲改更阙失,方急于求治。公遇事感激,知无不言。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魏公、富郑公四人同时登用,公屡请召封访问,责以所为。既而仁宗降手诏,出六条以责诸公,各亦有所陈述。公言诸公所陈,宜力主张,勿为群言所夺。而王文安公为三司使,有为无名诗中之者。公请严禁止之,以绝小人流言,摇动朝政之渐,敕出官爵购捕其人。时上欲改更朝政,小人不便,故造作语言动摇,及敕榜出,自此遂绝。是后,上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改更庶事之弊。

  自范文正公之贬,先公与余襄公等坐党人被逐,朋党之说遂起,久而不能解,一时名士皆被目为党人。公在谏院,为《朋党论》以献,群言遂息,大救当时之弊。时天下久安,上下失于因循,一旦陕西用兵,而群贼王伦、张海等所在皆起。先公请遣使者按察州县,朝廷命诸路转运使皆兼按察。公言转运使苟非其人,则按察遂为空名,复条陈按察六事。于是两府聚议,尽破常例,不次用人。〈后来别因一札子中备言此事。〉其后州县多所升降,内外百职振举。及杜待制杞为京西转运使,与御史蔡禀同治贼事,公言杞可独任,无用禀。杞果遂平诸盗,京西无事。

  时张温成方有宠,人莫敢言,因生皇女,染绫罗八千匹。先公上言,乞裁损其恩宠,及其亲戚恩泽太频可以减罢,极陈女宠骄恣以至祸败之戒。

  皇叔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而葬。先公乞减费而葬,以为不肯薄葬,留之以待侈葬,徒成王之恶名,使四夷闻天子皇叔薨,无钱出葬,遂轻中国。有旨,减节浮费而葬。

  澧州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先公上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象。”又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太平,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乞不宣示于外。”

  庆历三年,御试进士,以《应天以实不以文》为赋题。公为拟试赋一道以进,指陈当世阙失言,言甚切至。

  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便进羡余钱十万。公乞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御刻剥。

  前后所上章疏百余,其间斥去奸邪,抑绝侥幸,以谓任人不可疑,节制不可不一,当推恩信以怀不服,其事往往施行。

  先公以谏官除知制诰。故事:知制诰当先试。有旨更不召试,有国以来不试而受者惟杨文公、陈文惠公与公三人。公既典制诰,尤务敦大体。初作《劝农敕》,既出,天下翕然,人人传诵,王言之体,远复前古。

  陕西兵役之后,河东困弊,粮草阙少。又有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寨。朝廷命先公视其利害,及访察一路官吏能否,擘划经久利害,及计置粮草。公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河滨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馈运,麟州遂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私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每年可得三二百万石以实边,朝廷从之。此两事,至今大为河东之利。

  自西事后,河东赋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先公奏罢十事,以宽民力。〈文字见《河东奏事》,谓乞罢和籴米、三司银之类。〉

  先公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别得不下司札子云:“河北宜选有文武材识转运使二员,密授经略之任,使其熟图利害,豫为御备。”

  保州既降,总管李昭亮私取叛兵妻女,通判冯博文等亦往往效之。先公发博文罪,置狱推劾,昭亮恐惧,立令送出。

  自保州事后,河北兵骄,少不如意即谋结集,处处有之。上下务在姑息。先公屡乞主张将师每事镇重,以遏士心,河北卒无事。

  保州叛兵既降,其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诸州。富郑公为宣抚使,恐其复生变,欲委诸州同日诛之。方作文书,会先公权知镇府,遇富公于内黄,富公夜半屏人,密以告公。公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招之,今已戮之矣。此二千人本以胁从,故得不死,奈何一旦无辜就戮?且无朝旨,若诸郡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富郑公遂止。

  先公在河北,既被朝廷委任之重,悉力经营,凡一路官吏能否,山川地里,财产所出,兵粮器械,教阅阵法,一一别为图籍,尽四路之事如在目前。或问公曰:“公以文章儒学名天下,而治此俗吏之事乎!”公曰:“吏之不职,吾所愧也。系民休戚,其敢忽乎?”奏置御河催纲司,通致粮运,以省入中之数。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省诸州兵器之费。既究见河北利害本末,乃一一条列,遍贻书于执政,将大为经画。未尽行,而公罢去。

  庆历初,仁宗既复四谏之职,拔英俊贤能材德之士,并进于朝。公负天下之望而居其职,仁宗宠异之意独绝众人,尝因奏事,论及当世人材,仁宗不觉谓公曰:“如欧阳某,何处得来!”公乃尽心悉力,思所补报,遇事不避,以至犯忤权贵,排击奸佞,怨怒随至,常欲大用而未果。是时中外多事,仁宗意以谓艰难之际,非公不足以办事,故自谏官奉使河东,委以一路之利害。及保州事作,河北转运使张р之得罪。公自河东还未数月,复出为河北转运使,及陛辞之日,仁宗面谕曰:“不久当还,无为久居计。有事但言来,无以中外为限。”公对曰:“在京师所言,尚以风闻,或恐失实,况于在外?”仁宗曰:“有所闻,但言来,行与不行则在此。”及至河北,百事振举,小人忌公,恐大用。而又杜、范、韩、富同时罢黜,小人汇进。公上疏,极言四人忠实可用而无过,辨明小人诬罔之言,请加任用。于是群小益惧,相与造为谤辞。及诏狱之起,穷究无状,仁宗亦悟,止夺职知滁州。

  南京素号要会,宾客往来无虚日,一失迎候,则议论蜂起。先公在南京,虽贵臣权要过者,待之如一。由是造为语言,达于朝廷。时陈丞相升之安抚京东。因令审察是非。陈公阴访之民间,得俚语,谓公为照天蜡烛。远而奏之,上方欲召用,而公丁太夫人忧。

  先公初服除,还朝,惟除本官龙图阁直学士,而无主判。入见日,仁宗恻然,怪公鬓发之白,问公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公求补外,仁宗曰:“此中见人多矣。为小官时,则有肯尽言,名位已高,则多顾藉。如卿且未要去。”明日以责大臣,即以公判流内铨。是时小人忌公且进用,伪为公乞澄汰内臣札子,传布中外。内臣人人切齿,判铨六日,杨永德以差船及引见胡宗尧事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议纷纭,论救者众。上亦开悟。适会刘公沆有札子,乞催宋公祁结绝《唐书》。上曰:“莫不须宋祁否?”刘公曰:“别未有人。”上曰:“欧阳某知同州,臣寮已有文字请留。”刘公曰:“乞自陛下宣谕。”明日朝辞,上殿。上曰:“休去同州,且修《唐书》。”既而曾鲁公自翰林学士换侍读学士、知郑州,刘公奏欧阳某见未有主判处,乞替曾某会判三班院。上曰:“翰林学士有人未?”刘公曰:“见商量。”上曰:“欧阳某不止一好差遣,亦好一翰林学士,便可替曾某。”遂入翰林,为史官,判三班院。上尝面问以唐学士院铃索故事,将议临幸,其于眷待之意甚厚。

  先公在侍从八年,知无不言,屡建议,多见施行。自初还朝,唐公介与诸公方居言职,所言久之未见听纳。公上疏言人君拒谏之失,请采听言者。其后上遂用谏官言,进退宰相。

  时议者方以河患为意,陈恭公在相位,欲塞商胡,开横垄,回大河于故道。先公上疏言其不可。未几,恭公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全回河流。公两上疏争之,不听,河才成而决,滨、棣、德、博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议者流窜远方,卒如公议。

  至和二年,先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陈留郡王宗愿、惕隐大王宗熙、北宰相萧知足、尚父中书令晋王萧孝友来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宗愿、宗熙,并契丹皇叔;北宰相,蕃官中最高者,尚父中书令晋王,是太皇太后弟。送伴使耶律元宁言:“自来不曾如此一并差近上亲贵大臣押宴。”

  嘉初,狄武襄公为枢密使。。狄自破蛮贼之后,方振威名。而是时仁宗不豫久之,初康复。而狄得士心,京师讹言。先公因水灾言武臣典机密,得士心,而讹言可畏,非国之便,请且出之于外,以保全之。未久,狄终以流言不已,罢知陈州。

  嘉中,复用贾魏公为枢密使。先公言其为人好为阴谋,陷害良士,小人朋附乐为其用,前任相位,累害善人,所以闻其再来,望风畏恐,乞早罢还之旧镇。其命遂止。

  先公在翰林,尝草《春帖子词》。一日,仁宗因闲行,举首见御阁帖子,读而爱之,问何人作,左右以公对。即悉取皇后、夫人诸阁中者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自是每学士院进入文书,必问何人当直,若公所作,必索文书自览。〈先公每述仁宗恩遇,多言此事,云内官梁实为先公说。《春帖子词》有云“阳进升君子,险消退小人。圣君南面治,布政法新春”,至今士大夫尽能诵之。及温成皇后阁帖子云“圣君念旧怜遗族,常使无权保厥家”。

  仁宗嘉中,先公在翰林,富郑公在中书,胡侍讲在太学,包孝肃公为中丞。士大夫相语曰富公“真宰相”,呼先公字曰“真翰林”,学士胡先生“真先生”,包公“真中丞”,时人谓“四真”。

  嘉二年,先公知贡举。时学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僻涩如“狼子豹孙,林林逐逐”之语,怪诞如“周公图,禹操奋锸,傅说负版筑,来筑太平之基”之说。〉公深革其弊,一时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黜落几尽。二苏出于西川,人无知者,一旦拔在高等,榜出,士人纷然,惊怒怨谤。其后,稍稍信服。而五六年间,文格遂变而复古,公之力也。

  先公知开封府,承包孝肃公之后。包公以威严为治,名震京师,而公为治循理,不事风采。或谓公曰:“前政威名震动都下,真得古京兆尹之风采。公未有动人者,奈何?”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岂可舍己所长,勉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但当尽我所为,不能则止。”既而都下事无不治。

  开封府既多近戚宠贵,干令犯禁,而复求以内降苟免。先公既受命,屡有其事,即上奏论列,乞今后求内降以免罪者更加本罪二等。内臣梁举直私役官兵,付开封府取勘,既而内降放罪,凡三次内降,公终执而不行。

  嘉三年闰十二月,京师大雪,民冻馁而死者十七八。明年上元,有司以常例张灯,先公奏请罢之。

  故事,国史皆在史院;近制,皆进入内。自是每日历成亦入内,而有司惟守空司。先公请录本付外,遂如公言,今史院之有国史。自公请也。

  先公在密院,与今侍中曾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大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久阙屯守者大加搜补,数月之间,机务浸理。

  台谏官唐公介、王公陶、范公师道、吕公景初,皆以言事被逐。先公言四人刚正敢言,踪迹有本末,宜早赐牵复,其后四人遂复进用。

  先公在侍从,因嘉水灾,凡再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协定大议。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坚卧久之。诸公同议,不若遂正皇子之名,奏事仁宗前。顾问之际,公独进曰:“宗室自来不领职事,今外人忽见有此除授,皆知陛下将以为子,不若遂正其名。盖判宗正寺,降诰敕,得以不受。今立为皇子,只烦陛下命学士作一诏书告天下,事即定矣。”仁宗以为然,大计遂定。及英宗初年,未亲政事,慈圣垂帘。危疑之际,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公之危言密议,忠力为多。以至英宗亲御万机,内外睦然。

  先公天性劲正,不顾仇怨,虽以此屡被谗谤,至于贬逐,及居大位,毅然不少顾惜,尤务直道而行,横身当事,不恤浮议。是时,今司徒韩魏公当国,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争,而韩公亦欣然忘怀,以此与公相知益深。或奏事上前,众议未合,公亦往返折难,无所顾避。尝一日独对,英宗面谕公曰:“参政〈英宗于先朝大臣,多不以名呼,而以官称。〉性直,不避众怨,每见奏事与二相公有所异同,便相折难,其语更无回避。亦闻台谏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若似奏事时语,可知人皆不喜也,宜少戒此。”而公又务抑绝侥幸,有以事干公者,或不可行,面为其人分别可否,曰“此事必不可行”。以此人多怨谤,而公安然未尝少恤,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每亦曰:“贫贱常思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及濮园议起,非公所独专,朝廷亦未有定议。而言者妄以非礼之说,指公为主议,公亦不与之较。其后小人彭思永、蒋之奇等造为无根之飞语,欲以危公。自人主而下,朝廷名臣巨公,天下有识之士,皆知因公亮直不隐,得怨于小人,故上连降手诏,诘问思永、之奇,二人引服诬罔,悉皆贬逐。

  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先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宜盛其选,以广贤路。遂令两府人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十人。

  尝因僧官阙人,内臣陈承礼以宝相院僧庆辅为请,内降从之。旧有著令:僧官必试而补。诸公相与执奏其事,先公进言曰:“补一僧官至为小事,但内降冲改著令,内臣干挠朝政,不可启其端。且宦女近习,前世常患难于防制,乞绝之于渐。”英宗即欣然嘉纳。

  契丹降人韩皋谟者,自言太叔使来,言太叔谋取其国,乞中国出兵为应。二府会议其事,时有意主之者,将议从之。先公争曰:“中国待夷狄,宜以信义为本,奈何欲助其叛乱?使事不成,得以为辞。”主议者大笑曰:“迂儒迂儒!”公力争之不已,遂止。既而虏中太叔举事不成而死。

  初枢密使阙人,先公以次当拜。时英宗未亲政事,二府密议,不以告公。一日待漏院中,公见二相耳语,知其所为,问曰:“得非密院阙人,而某当次补乎?”二公曰然。公曰:“此大不可。今天子不亲政,而母后垂帘,事之得失,人皆谓吾辈为之耳。今如此,则是大臣二三人相补置耳,何以镇服天下?”二公大然公言,遂止。及今致政张太师罢枢密使,英宗复用公,公力辞不拜。

  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类,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先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一日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阁子取而阅之。

  先公平生连典大郡,务以镇静为本,不求声誉。治存大体,而施设各有条理,纲目不乱。非盗贼大狱,不过终日。吏人不得留滞为奸。如扬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多事,公至数日,事十减五六,既久,官宇阒然。尝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事弛废而民受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去其繁碎尔。”故所至不见治迹,而民安其不扰。既去,至今追思不已,今滁、扬二州皆有生祠。而公天性仁恕,断狱常务从宽,尝云“汉法惟杀人者死,后世死刑多矣”。故凡死罪非已杀人而法可出入者,皆全活之,曰“此吾先君之志也”。其在河北一议,活二千人之命。及晚年在京东奏宽沙门岛刑名,设法减其人数,赖以获全者甚众。〈沙门岛罪人,寨主旧敢专杀,故数不多而易制。马默知登州,务全人命,举察甚严,稍优恤罪人。罪人既多而又不畏本寨,渐恣横难制,京东议者大患之。有司之意,多欲许令依旧一面处置。公以为朝廷既贷其命,岂可非理杀之,奏请将编敕州名合配沙门岛而情稍轻者,只配远恶州军,见在岛多年情轻者放远,遂以无事,而人亦获全。〉

  先公初有太原之命,令赴阙朝见。中外之望,皆谓朝廷方虚相位以待公。公六上章,坚辞不拜,而请知蔡州,天下莫不叹公之高节。

  先公在亳,年才六十一,已六上章乞致仕。而上方眷留,未听。及在蔡,勤请益坚,遂如素志。公既气貌康强,而年未及礼制,一旦勇退,近古数百年所未尝有,天下士大夫仰望惊叹。公虽退居于家,士论犹望以为轻重。

  先公平生以直道见忌于群小,再被贬逐,而未尝以介意。初在峡州,作至喜亭。及自河北,以小人无名之谤降知滁州,治州泉为幽谷泉,作亭于琅邪山,自号醉翁。及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

  先公平生于物少所嗜好,虽异物奇玩,不甚爱惜,独好收蓄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藏书一万卷,虽至晚年,暇日惟读书,未尝释卷。

  先公平生著述:《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又奉敕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在馆职日,与同时诸公共撰《崇文总目》、《祖宗故事》。

  【朱子考欧阳文忠公事迹】

  余读庐陵欧文新本,观其附录所载行状、谥议、二刻、四传,皆以先后为次。而此事迹者独居其后,岂以公诸子之所为而不敢以先于韩、吴诸公及一二史臣之作邪?此其用意已精,而为法亦严矣。然综其实,则事迹云者正行状之底本,而碑志、四传所由出也,向使直指先后之次而以冠于《附录》之篇,则彼数书者皆可见其因革损益之次第矣,是亦岂不可邪。间又从乡人李氏得书一编,凡十六条,皆记公事,大略与此篇相出入,疑即其初定之草稿。顾其标题,乃谓公所自记,而凡公字皆以丹笔围之。此则虽未必然,然于此本亦有可相发明者,因略考其异同有无之互见者,具列于左方。

  【经术】

  李本云:“公尝谓世之学者好以新意传注诸经,而常力诋先儒。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其所得者固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其语在《诗谱后序》。”又谓:“前儒注诸经惟其所得之多,故能独出诸家,而行于后世。而后之学者各持好胜之心,务欲掩人而扬己,故不止正其所失,虽其是者,一切易以己说,欲尽废前人而自成一家。于是至于以是为非,牵强为说,多所乖缪,则并其书不为人所取。此学者之大患也。故公作《诗本义》,止百余篇而已,其余二百篇无所改易,曰‘毛、郑之说是也,复何云乎’。又其作《易童子问》,正王弼之失者才数十事耳。其极论《系辞》非圣人之书,然亦多使学者择取其是而舍其非可也,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取舍而尽信之则不可也。其公心通论常如此。”〈此与定本大旨不异,但书先后详略有不同者。“系辞”之说,则疑其诸子不敢力主而复自删之也。〉

  【醉翁亭记】

  李本“未有此体”下有“醉翁亭在琅邪山寺侧,记成刻石,远近争传,疲于模打。山僧云寺库有毡,打碑用尽,至取僧堂卧毡给用。凡商贾来供施者,亦多求其本,僧问作何用,皆云所过关征以赠监官,可以免税”,乃属于“公作《集古录目序》之上”。〈此条疑以其不急而删之。〉

  【修五代史】

  李本“乱世之书也”下有“吾用春秋之法,师其意不袭其文”十三字。又其“事备”下有“议者以谓公不下司马迁,又谓笔力驰骋相上下而无驳杂之说。至于《本纪》立法精密,则又迁所不及也。亦尝自谓‘我作《伶官传》,岂下《滑稽》也’”。〈“议者”以下,疑以不欲凌跨古人而删之。〉

  【平心无怨恶】

  李本云:“公自言学道三十年,所得者平心无怨恶尔。初以范希文事得罪于吕公,坐党人远贬三峡,流落累年。比吕公罢相,公始被进擢。及后为范公作《神道碑》,言西事时吕公擢用希文,盛称二公之贤能释私憾而共力于国家。希文子纯仁大以为不然,刻石时辄削去此一节,云我父至死未尝解仇。公叹曰‘我亦得罪于吕丞相者’。惟其言,公所以信于后世也。吾尝闻范公平生自言无怨恶于一人,兼其与吕公解仇,书见在赘集中。岂有父自言无怨恶于一人,而其子不使解仇于地下乎?父子之性相远如此,信乎?尧朱善恶异也。公为颍州时,吕公之子公著为通判,为人有贤行而深自晦默,时人未甚知。公后还朝,力荐之,由是渐见擢用。陈恭公执中素不善公,其知陈州时,公自颍移南京,过陈,陈拒而不见。公后还朝作学士,陈为首相,公遂不造其门。已而,陈出知亳州,寻还使相,换观文公,当草制。陈自谓必不得好词,及制出,词甚美,至云‘杜门却扫,善避权势以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守’,陈大惊喜曰:‘使与我相知深者,不能道此。此得我之实也。’手录一本,寄其门下客李中师曰:‘吾恨不早识此人!’〈此段疑避吕、范二家子弟因并陈恭公事而去之。窃谓于此尤可以见欧、范之存心与吕、陈之悔过,恐皆不可遗也。〉

  【惟称苏梅】

  李本“自谓不及”下有“二人因此名重天下。公惟尝因醉戏亲客曰:‘《庐山高》他人作不得,惟韩退之作得。《琵琶前引》退之作不得,惟杜子美作得。《后引》子美作不得,惟太白作得。’公诗播人口者甚多,惟此三篇其尤自喜者也”。〈此段恐嫌于夸而去之。〉

  【修唐书】

  李本此段不同者三:一则首云“公于修《唐书》最后至局,专修《纪》、《志》而已,《列传》则宋尚书祁所修也。朝廷以一书出于两手,体不能一,遂诏修看详,《列传》今删修为一体”。二则“列官最高者一人”下有“姓名,云某等奉敕撰而”九字。三则“书宋名”下有“此例皆前所未有,自公为始也”十一字,乃属于“宋相闻之”之上。〈此段差详,疑定本欲删以从简耳。〉

  【不从范公之辟】

  李本大同小异,今不复著。

  【议不废麟州及许耕弃地】

  李本大同而文差略,今亦不著。

  【不诛保州胁从之兵】

  李本首著为政仁恕之语,大抵与定本别段旨意略同。其末乃云:“为河北转运使时,所活二千余人。先是保州屯兵闭城叛命,田况、李昭亮等讨之不克,卒招降之。既开城,况等推究反者,杀二千余人,投于八井。又其次二千余不杀者,分隶河北州军。诸事已定,而富相出为宣抚使,惧其复为患,谋欲密委诸州守将同日悉诛之。计议已定,方作文书,会公奉朝旨权知镇府,与富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以其事告公。公大以为不可,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昨保州叛卒,朝廷已降敕榜,许以不死而招之。八井之戮,已不胜其怨,况此二千人者本以胁从,故得不死,奈何一旦无辜就戮!’争之不能止,因曰:‘今无朝旨,而公以便宜处置,若诸郡有不达事机者以公擅杀,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欲除患于未萌,而反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富公不得已,遂止。是时小人谮言已入,富、范势已难安。既而富公大阅河北之兵,将卒多所升黜。谮者献言:‘富某擅命专权,自作威福,已收却河北军情,北兵不复知有朝廷矣。’于是京师禁军,亟亦大阅,多所升擢。而富公归至国门,不得入遂罢枢密,知郓州。向若遂擅杀二千人,其祸何可测也。然则公之一言,不独活二千人之命,亦免富公于大祸也。”〈此比定本为详,足以尽见事之曲折。又“谮言已入”之下所系更重,尤不可阙。疑后以不欲形迹当时听谗之失,而删去之也。〉

  【春帖子】

  李本云:“内臣梁尝言在内中祗候,见仁宗〈云云〉,末〈云云〉,是欧阳某必索文书自览,是他人当直则否也。”

  【知开封府】

  李本末后有:“韩子华谓公,曰外议云:‘余材可以更知一个开封府’。”〈似亦嫌太夸而删之。〉

  【连典大郡】

  李本曰:“公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彼富医之至人家也,仆马鲜明,进退有礼,为人诊脉,按医书述病证,口辩如倾,听之可爱,然病儿服药云无效,则不如贫医矣。贫医无仆马,举止生疏,为人言脉口讷不能应对,病儿服药云疾已愈矣,则便是良医。凡治人者不问吏材能否,施设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以宽简不扰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如扬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公至三五日间,事已十减五六,一两月后,官府阒然如僧舍。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废弛者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弛废而民受其弊矣。吾之所谓宽者,不为苛急尔;所谓简者,不为繁碎尔。’识者以为知言。”〈此比定本语意尤详备。〉

  濮议初不出于公,及台谏有言,公独力辨于朝,故议者指公为主议之人。公未尝自辨,唯曰:“今人以濮议为非,使我独当其罪,则韩、曾二公宜有愧于我。后世以濮议为是,而独称我善,则我宜愧于二公。”公又撰《濮议》四卷,悉记当时论议本末甚详。又于《五代史记》收晋出帝父敬儒、周世宗父柴守礼事,及李彦询传,发明人伦父子之道尤为详悉。〈李本有之而此本无,疑公诸子后已不敢力主其父之论而删之也。〉

  蔡州妖尼于惠普托佛言人祸福,朝中士大夫多往问之,所言时有验,于是翕然共称为神尼。公既自少力排释氏,故独以为妖。尝有一名公,于广座中称尼灵异,云:“尝有牵二牛过尼前者,指示人曰:二牛前世皆人也,前者是一官人,后者是一医人。官人尝失入人死罪,医人药误杀人,故皆罚为牛。因各呼其前世姓名,二牛皆应。”一座闻之,皆叹其异。公独折之曰:“谓尼有灵,能〈此有阙文。〉万物之最灵,其尤者为聪明圣智,皆不能自知其前世,而有罪被罚之牛,乃能自知乎?”于是座人皆屈服。〈李本有之。所谓名公者,疑指富公。此本无者,盖为贤者讳也。〉

  公尝为《杜祁公墓志》,云“簿书出纳,为之条目甚密,必使吏不得为奸。及其施于民者,则简而易行”。公曰“我之为政亦如此也”。〈李本在《连典大郡》之后,此本无。〉

  梅龙图挚知杭州,作有美堂,最得登临佳处,公为之作记。人谓公未尝至杭,而所记如目览,坐堂上者使之为记,未必能如是之详也。〈李本在《醉翁亭记》之前,此本无〉。

  右凡十六条,其十二条定本有之而详略先后或不同,其四条则定本所无而李本有之。其平心、保州、妖尼三事,尤非小补。盖公平生学问根源出处,大致言行本末,皆已略见于此而无遗矣。〈平心、保州、唐书三事,亦见于张邦基《墨庄漫录》,云得之公孙建世。望之者,则其出于公于叔弼之徒所记。而学道以下,尧朱以上,必是著手书本语无疑矣。但张误于陈恭公以下别为一事耳。〉独晚年守青州时,论执青苗一事,尤足以见其刚毅大节始终一致,不以既老而少衰。而公之诸子乃有所避而不敢书,吴丞相作《行状》因亦不载,至韩魏公作《墓志》乃始见。其尝有乞不收息及罢提举官之奏,与其辞太原有守拙循常之语,元之为裕,录者又不载,志语于附传。至叶致还朱本之书出,乃反著其不俟报可,擅止散钱,而有特与放罪之诏。又至近岁洪景卢作《四朝史传》,乃尽见其以是深为王安石所诋,而遂决归老之计。盖此一事,凡更六人之手,而三书阙焉。幸其有肯书者,然犹历三手,越百余年,而后首末得以粗备。然则士之制行不苟合于当时,而有待于后世者,岂不难哉!抑公之言曰“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盖俗情之爱恶虽有短长,而公论之光明终不泯没,此古之君子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与因并记其语,以补此篇之阙,以为有志之士必将有感于斯焉。新安朱熹仲晦父书。

  【宋史本传】

  〔元〕脱脱

  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及冠,嶷然有声。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锼刻骈偶,氵典氵忍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苏舜元、舜钦、柳开、穆修辈,咸有意作而张之,而力不足。修游随,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苦志探赜,至忘寝食,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唱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入朝,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徙乾德令、武城节度判官。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

  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杜衍、富弼、韩琦、范仲淹皆在位,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修首在选中。每进见,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修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初,范仲淹之贬饶州也,修与尹洙、余靖皆以直仲淹见逐,目之曰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修乃为《朋党论》以进,其略曰:“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惟君子则有朋。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故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修论事切直,人视之如仇。帝独奖其敢言,面赐五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帝知修,诏特除之。

  奉使河东。自西方用兵,议欲废麟州以省馈饷。修曰:“麟州天险,不可废。废之,则河内郡县民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内诸堡,缓急得以应援,而平时可省转输,于策为便。”由是州得存。又言:“忻、代、岢岚多禁地废田,愿令民得耕之,不然将为敌有。”朝廷下其议,久乃行,岁得粟数百万斛。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奏罢十数事。

  使还,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大将李昭亮、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修捕博文系狱,昭亮惧,立出所纳妇。兵之始乱也,招以不死,既而皆杀之,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弼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修遇于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修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弼悟而止。

  方是时,社衍等相继以党议罢去,修慨然上疏曰:“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惟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必须此说,方可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为朝廷惜之。”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居二年,徙扬州、颍州。复学士,留守南京,以母忧去。服除,召判流内铨,时在外十一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小人畏修复用,有诈为修奏乞澄汰内侍为奸利者。其群皆怨怒,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俾修《唐书》。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宴,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

  知嘉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严之后,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京师亦治。

  旬月,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修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河决商胡,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流。有李仲昌者,欲导入六塔河,议者莫知所从。修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下流既淤,上流必决。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尔。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将复决。六塔狭小,而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此数十年之利也。”宰相陈执中主昌朝,文彦博主仲昌,竟为河北患。台谏论执中过恶,而执中犹迁延固位。修上疏,以为“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为圣德之累”。未几,执中罢。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遂罢知陈州。修尝因水灾上疏曰:“陛下临驭三纪,而储宫未建。昔汉文帝初即位,以群臣之言,即立太子,而享国长久,为汉太宗。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不肯早定,致秦王之乱,宗社遂覆。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其后建立英宗,盖原于此。

  五年,拜枢密副使。六年,参知政事。修在兵府,与曾公亮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缺屯戍者,必加搜补。其在政府,与韩琦同心辅政。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时东宫犹未定,与韩琦等协定大议,语在《琦传》。英宗以疾未亲政,皇太后垂帘,左右交构,几成嫌隙。韩琦奏事,太后泣语之故,琦以帝疾为解,太后意稍不释。修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德著于天下。昔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今母子之间,反不能容邪?”太后意稍和。修复曰:“仁宗在位久,德泽在人,故一日晏驾,天下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书生耳,非仁宗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太后默然,久而之罢。

  修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及执政,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官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是怨诽益众。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三夫人为后。帝不敢当。于是御史吕诲等诋修主此议,争论不已,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则思所以自解。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思永以告之奇,之奇即上章劾修。神宗初即位,欲深谴修,访故宫臣孙思恭,思恭为辨释。修杜门,请推治。帝使诘思永、之奇,问所从来?辞穷,皆坐黜。修亦力求退,罢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明年,迁兵部尚书、知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

  修以风节自持,既数被污蔑,年六十即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州,又以请止散青苗钱,为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卒,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遂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方贬夷陵时,无以自遣,因取旧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于是仰天叹曰:“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凡历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宽简而不扰,故所至民便之。或问:“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政事弛废,而民受其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不为繁碎耳。”修幼失父,母尝谓曰:“汝父为吏,常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修闻而服之终身。

  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笃于朋友,生则振掖之,死则调护其家。

  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编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苏轼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知言。

  子发,字伯和,少好学,师事安定胡瑗,得古乐钟律之说,不治科举文词,独探古始立论议。自书契以来,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及天文、地理,靡不悉究。以父恩,补将作监主簿,赐进士出身,累迁殿中丞。卒年四十六。苏轼哭之,以谓发得文忠公之学,汉伯喈、晋茂先之流也。

  中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辞。年十三时,见修著《鸣蝉赋》,侍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日能为吾此赋否?”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调陈州判官,以亲老不仕。修卒,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服除,始为审官主簿,累迁职方员外郎、知襄州。曾布执政,其妇兄魏泰倚声势来居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民货,郡县莫敢谁何。至是,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请之。吏具成牍至,曰:“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却之。众共白曰:“泰横于汉南久,今求地而缓与之且不可,而又可却邪?”竟持不与。泰怒,谮于布,徙知路州,旋又罢去。元符末,还朝,历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秘阁知蔡州,蔡地薄赋重,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多取于民,民不堪命。会有诏禁止,而佐吏惮使者,不敢以诏旨从事。曰:“州郡之于民,诏令苟有未便,犹将建请。今天子诏意深厚,知覆折之病民,手诏止之,若有惮而不行,何以为长吏?”命即日行之。未几,坐党籍废。十余年卒。

  论曰:三代而降,薄乎秦、汉,文章虽与时盛衰,而蔼如其言,烨如其光,如其音,盖均有先王之遗烈。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两人之力也。愈不获用,修用矣,亦弗克究其所为,可为世道惜也哉!

  【神宗实录本传〈墨本〉】

  欧阳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之后。询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子孙或居安福,或居庐陵。万之八世孙观,修父也,徙居永丰。

  修四岁而孤,母郑氏有女节,以荻画地,教修书字。稍长,从邻里借书读,或手抄之,抄未竟而成诵。举进士,有声,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修为人质直闳廓,见义敢为,机阱在前,直行不顾。每放逐困,辄数年,及复振起,终不改其操。范仲淹贬知饶州,论救者众,谏官高若讷独不言。修以书责若讷,言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以闻,谪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修《崇文总目》、《礼书》。《总目》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数论天下事。陕西用师,上三策以揣敌情,及指陈利害甚众。诏百官上封事,又上疏言三敝五事,力陈当时之所宜忧者。以贫求补外,得通判滑州。仁宗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召修知谏院。是时西师久,京东、西群盗起,中外骚然。仁宗既进退大臣,欲遂改更诸事,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皆辅政。修屡请召对咨访,责以所为。仁宗降手诏,出六条,后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多所更革。用修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

  初,吕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复夺之,代以杜衍,同时进用富弼、韩琦、范仲淹等。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退奸不易,进贤之难,而终篇意在夏竦。竦尤不悦,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盖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君子有朋也。”又上疏言:“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必须此语方可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为党论者,尤恶修异己,又善言其情状,至使内侍蓝元震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升天衢。‘四贤’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下则以国家爵禄为己私惠,上则朋党胶漆皆聚本朝。设使逐人私党,不过十数,同心丑正,已为五六十人,相依为重,将紊纪纲。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赖仁宗终不之信。

  修之使河东,以陕西用兵久,河东刍粮不足,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治合河津,或请废五寨。修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滨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得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郡有禁地,弃而不耕,民私籴虏中,以应军须,今悉耕之,岁可得数百万石以实边。又言河东民故贫,军兴以来赋敛尤重,行路嗟怨,条上可罢者数十事,以宽民力。

  修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保州平,大将李昭亮私纳妇女,通判冯博文等窃效之。修捕博文系狱,昭亮皇恐,立出之。自保州之变,河北兵骄,小不可意则思乱,人情务在姑息。修乞假将帅权重,以消未萌。保塞之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夏竦为宣抚使,曰是去祸而遗根也,欲以便宜诛之。修权知成德军,遇之于内黄,竦夜半屏人以告修。修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胁从故得脱,奈何一旦杀无辜二千人?既非朝旨,诸郡且不肯从,缓之则籍籍必生变,是趣之为乱也。”遂止。河决澶渊,陈执中欲塞商胡,决横陇故道。修言功大必不可成,徒劳人。执中罢,文彦博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河。修言六塔河不能吞伏,且复决,再争之不得,既而滨、棣、德、博数千里皆被害。

  初,修出河北,仁宗面谕曰:“勿为久居计。有事言来。”修对曰:“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有事但以闻,勿以中外为词。”为党论者愈益恶之。修妹适张龟正,龟正无子而死,有龟正前妻之女才四岁,无所归,以俱来。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张氏后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府,狱吏附致其言以及修。乃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秋毫。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修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伪为修奏,乞澄汰内侍两省挟威令为奸利者。书腾都下,宦者人人切齿,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议不平,论救者众。遂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

  修在朝,以奖进天下士为己任,延誉尉荐,极其力而后已。于经术,治其大旨,不为章句,不求异于诸儒。景中,与尹洙皆为古学。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而修之文章遂为天下宗匠。蜀人苏洵尝论修文章“词令雍容似李翱,切近适当似陆贽”,而修之才亦似过此二人。人至修作《唐书·志》、《五代史》,叙事不愧刘向、班固也。权知贡举,文士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几尽,务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中稍信服,已而文格变而复正。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仪之后,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为言,修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实不能舍所长强其所短。”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与曾公亮同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几何,地里近远,皆为图籍。未几,参知政事,预定策立英宗为皇子事,见《韩琦传》。

  英宗初年,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佐佑两宫,镇抚四海,执政聚议事有未可,修未尝不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修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人材既难得,而又难知,则当博采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出为名臣矣,余亦不失为佳士也。”遂诏韩琦、曾公亮、赵概及修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多在清近,朝廷亦稍收其用矣。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考会。修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对,修以奉祠假家居,上遣内侍就中书阁取而阅之。

  蒋之奇言修帷箔事,事连其长子妇,修杜门请付有司案治。诏诘问之奇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彭思永。思永言出于风闻,暧昧无实,尝戒之奇勿言。天子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年六十矣。乞致仕者六,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谥文忠,乃用之。

  方英宗亮阴,而修以治平元年五月,建议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诏须大祥后议之。二年四月,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高官大国。朝廷以典礼未称,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官议奏,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所议。而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并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慈训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英宗犹豫良久,乃令出御史,而曰“不宜责之太重”。蒋之奇者私论濮园事,与修合,修荐之。时已用王等所荐御史孙昌龄、郭源明、黄照,又特批以之奇为御史,论者以此短修。修议濮园事虽不叶群议,观修结发立朝,谠直不回,身任众怨,至于白首,而谤讪不已,卒以不污,年六十,以论政不合,固求去位,可谓有君子之勇。而言者指修既为执政,行私以专宠禄,亦过矣。

  修博极群书,好学不倦。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校正史氏百家讹谬之说为多。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

  子:发、奕、、辩。

  【重修实录本传〈朱本〉】

  叶涛

  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之后。询裔孙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子孙因家焉。至修父观,始徙居永丰。

  修四岁而孤,母郑氏力教以读书为文。及冠,举进士,翕然有声。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仲淹以陈时政得失不顾避,忤宰相意,贬知饶州。论救者甚众,而谏官高若讷独含胡不言。修以书质责若讷,至以为“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大愤,连其书以闻。坐贬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书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出通判滑州。

  庆历初,吕夷简以老病在相位,主断既久,天下事积成扌元弊,不思所以振治。而最后元昊盗边,陕右师老兵顿。天子忧之,未知所出。一日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既除复罢,而更用杜衍。又范仲淹、富弼、韩琦同时擢执政,收揽一时名士,增谏官员,而修首在选中,擢太常丞,知谏院。修极力左右时事,屡请召对执政,责以时所可为。于是仁宗开天章阁,给二府笔札,令具所以施行条上。其后下诏,劝农桑,兴学校,于侥幸多所裁革,修之发明居多。是时执政,皆修素所厚善,而修所言事一意径行,略不以形迹嫌疑顾避,亦卒无怀利附会之实。天下之士知其立朝有本末,质行正直,颇推许之。于是小人自此侧目,而党人之论作矣。初,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进贤退奸之不易,其指以美杜衍等进而竦见黜也。竦既怀不满,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如《书》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亿万人各异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之臣三千人,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俄擢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于是为党论者,恶修レ语其情状,至使内侍蓝元震密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京师,四贤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苟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今一人私党止作十数,合五六人门下党与,已无虑五六十人,使此五六十人递相提挈,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挟恨报仇,何施不可。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然仁宗终不之信也。

  会被旨使河东。河东自陕西兵兴,刍粮久不继,言者屡请废麟州。修请移兵就食滨河诸堡,使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以故不废。又建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故时并边皆民田,潘美患虏入寇,乃使民内徙,空其地号禁地,自后虏人岁盗耕不已。请益募民赋田入租,岁可得谷数百万斛给边,仍计顷出丁为兵,不者,他日尽为虏所有矣。朝廷从之。

  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仁宗面谕曰:“勿为久居计,有事第言之。”修对以:“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事苟宜闻,岂可以中外为辞耶?”尝上疏言:“今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败事,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者,盖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以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方可倾之。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于是为党论者愈益忌之。初,修妹适张龟正,龟正卒,无子而有女。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以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狱,狱吏因附致其言以及修。诏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置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修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乃伪为修奏,乞汰内侍挟威令为奸利者,宦者人人忿怨,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议不平,仁宗复悟,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

  时文士以磔裂怪僻相尚,文体大坏。及是,修知贡举,深革其弊,前在高第者尽黜之,务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已而文格卒变。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尝因水灾,凡再上疏请立皇子,言甚激切。未几,参知政事,与韩琦等协定大议,立英宗。已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修进曰:“宗室不领职事,今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以为嗣也,则不若遂正其名。且宗正诰敕付阁门,故得不受;若立为皇子,则止降一诏书,大事定矣,不可辞也。”仁宗以为然,遂下诏。

  及英宗以疾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事有未可,修未尝不抗是非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事虽非己出,同列未及启口,而修已直前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请,前此执政多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及上即位,御史蒋之奇言修帷箔事,事连其长子妇吴氏。修杜门,请付有司案治。先是修妻之从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徼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而怨修切齿,因构为无根之言,苟欲以污辱修。会刘瑾亦素仇家,乃腾其谤,以语中丞彭思永,思永间以语之奇。之奇始以私议濮王事与修合,而修特荐为御史,时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于是诏诘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思永,思永以与瑾同乡里,且相习熟,故力抵以为风闻。天子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乞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时修年六十,乃连六表乞致仕,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以擅止散青苗钱诏特放罪,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乃谥曰“文忠”。

  初,英宗即位,按祖宗故事追赠宗室尊属,至濮安懿王,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议。英宗谦恭重其事,诏须大祥后议之。后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王当称伯,改封大国,朝廷以典礼未正,再下尚书省集议,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所议。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曰:“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太后手书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无罪,则惟圣旨是听。”英宗犹豫良久,乃令出御史。其后修著《濮议》,引《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也,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制服,为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议者欲以为人后之故,使一旦反视父母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伪绝之欤,是仁义者教人为伪者也。”所议大略如此。

  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病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优之辞。如杨亿、刘筠辈,其学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扬澜,助其气势,一时慕效谓其文为昆体。时韩愈文,人尚未知读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司马迁、贾谊、扬雄、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侵寻乎其相及矣。是时尹洙与修亦皆以古文倡率学者,然洙材下,人莫之与。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惟恐不及,一时文字大变从古,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然至论《易》,则以《系辞》非孔子之言,论《周礼》,则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爱其文者,犹叹息于斯焉。

  修性刚直,处善恶,黑白分明,于当路有权势者,虽知其设机阱见待,必直前触发之不顾。其放逐流离至数年者,屡矣,而复振起,志气故自若也。

  修虽以文雄一时,然无忌前好胜之气,喜推毂贤士而身下之,一时闻人多出其门。嘉间,朝廷进人之路狭,修建言以馆阁多蓄人材,后诏韩琦、鲁公亮各举六人,欧阳修、赵概各五人,一时得士为多。

  修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颇是正讹谬。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

  子:发、奕、、辩。

  【神宗旧史本传】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永丰人。四岁孤,母郑,教读书为文。中进士第,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贬知饶州,论救者甚众,而谏官高若讷独不言。修以书责之,以为不知耻。若讷怒,连其书以闻。坐贬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书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出通判滑州。

  庆历初,吕夷简老病,在相位,天下事积成扌元弊。元昊盗边,陕右师老兵顿,天子忧之。一日,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既除复罢。而更用杜衍,又范仲淹、富弼、韩琦同时擢执政,收揽一时名士,增谏官员,修首在选中,擢太常丞、知谏院。修力□时事,屡请责执政以时所可为者。于是仁宗开天章阁,给二府笔札,令具所以施行条上。其后下诏劝农桑,兴学校,抑侥幸,修之发明居多。是时执政,皆修素所厚善,而修所言事一意径行,不以形迹嫌疑顾避。天下之士知其立朝有本末,质行正直,众颇推许。小人自此侧目,而党人之论兴矣。初,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进贤退奸之难,其指以美杜衍等进而竦见黜也。竦既怀不满,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如《书》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亿万人各异心,可谓无朋矣,而纣因以亡。武王之臣三千人,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擢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于是为党论者恶修レ语其情状,使内侍蓝元震密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四人得志,遂引襄为同列,以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转相汲引,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仁宗不听。

  会被旨使河东。自陕西兵兴,刍粮久不继,言者屡请废麟州。修请移兵就食于滨河诸堡,使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以故不废。又建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故时并边皆民田,潘美患虏入寇,乃使民内徙,空其地,自后虏人盗耕不已。请益募民赋田入租,岁可得谷数百万斛给边,仍计顷出丁为兵,不者,他日尽为虏所有矣。从之。

  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仁宗面谕曰:“勿为久计,有事第言之。”修对以:“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事苟宜闻,岂可以中外为辞?”尝上疏言:“今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败事,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则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则诬以专权。盖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尽逐。至如自古大臣,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方可倾之。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于是为党论者愈益忌之。初,修妹适张龟正,卒,无子而有女。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以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与奴奸,事下开封狱,狱吏因附致其言以及修。诏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修老矣,发白。仁宗恻然,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渥,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乃伪为修奏乞汰内侍挟威令为奸利者,宦者人人忿怨,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仁宗悟,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时文士以磔裂怪僻相尚,修知贡举,深革其敝,前在高第者尽黜之,务求平淡典要,举子皆造言谤之。已而文亦卒变。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尝因水灾,凡再上疏请立皇子,言甚激切。未几,参知政事,与韩琦等协定大议,立英宗。已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修进曰:“宗室不领职事,今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以为嗣也,不若遂正其名。且宗正诰敕付阁门,故得不受;若立为皇子,则止降一诏书,大事定矣,不可辞也。”仁宗以为然,遂下诏。

  及英宗以疾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有未可,修未尝不抗是非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事虽非己出,同列未及启口,而修已直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请,前此执政多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及上即位,御史蒋之奇言修帷箔事,连其长子妇吴氏。修杜门,请付有司按治。先是修妻之从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怨修,因构为无根之言欲以污辱之。会刘瑾亦素仇家,乃腾其谤,以语中丞彭思永,思永以语之奇。之奇始以私议濮王事与修合,而修特荐为御史,时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于是诏诘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思永,以与瑾同乡,故力抵以为风闻。上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乞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时修年六十,乃连六表乞致仕,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修尝荐王安石于朝,及安石执政,助神宗有为,修不悦。常平法下,乃以擅止散青苗钱,诏释其罪,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乃谥曰“文忠”。

  初,英宗即位,追赠宗室尊属,至濮安懿王,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议。英宗谦恭重其事,诏须大祥后议之。后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王当称伯,改封大国,朝廷以典礼未正,再下尚书省集议,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议。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理。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曰:“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太后手书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非罪,则惟圣旨是听。”英宗乃令出御史。其后修著《濮议》,引《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制服,为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议者欲以为人后之故,使一旦反视父母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伪绝之欤,是仁义者教人为伪也。”所议大略如此。

  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病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优之辞。如杨亿、刘筠辈,其学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扬澜,助其气势,一时慕效谓其文为昆体。时韩愈文,人尚未知读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是时,尹洙与修亦皆以古文倡率学者,然洙材下,人莫之与。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唯恐不及,一时文章大变,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然至论《易》,则以《系辞》非孔子之言,论《周礼》,则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爱其文者,犹叹息于斯焉。

  修性刚直,处善恶,黑白明,遇事直前,不避机阱。其放逐流离者屡矣,而复振起,志气犹自若也。尝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颇是正讹谬。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子:发、奕、、辩。

  史臣曰:《法言》变而有《离骚》。自是而降,相望千百年,其间虽有名世者,而马迁、韩愈莫能过也。宋兴承平百年,士生斯时多矣,然接五代雕琢之习,风声气俗尚在也。欧阳修奋然蹑二子之后,无愧焉。至其以《系辞》为非孔子所作,此道隐于小成,言隐于浮华者欤!

  【四朝国史本传〈淳熙间进〉】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永丰人。四岁而孤,母郑氏亲诲之学。及冠,嶷然有声。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锼刻骈偶,氵典氵忍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苏舜元、舜钦、柳开、穆修辈,咸有意作而张之,而力不足。韩愈遗稿于世,学者不复道,修游随,得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昼停餐,夜忘寐,苦志探赜,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留守钱惟演器其材,不撄以吏事,修以故益得尽力于学。

  入朝,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时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诒书责之,谓“不知世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徙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

  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杜衍、富弼、韩琦、仲淹皆在位,增谏官员,修首在选中。每进见,劝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修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又上《朋党论》,其略以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同利之时,暂相党引,及见利而争先,则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君子有朋。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

  修天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隐,人视之如仇,而愈奋励不顾。帝独奖其敢言,面赐五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诏特除之。

  奉使河东。自西方用兵,议者欲废麟州以省馈饷。修曰:“麟州天险,不可废。废之,则河内郡县民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诸堡,缓急得以应援,而平时可省转输,于策为便。”由是州得存。又言:“忻、代、岢岚多禁地废田,愿令民得耕之,不然将为虏有。”朝廷下其议,久乃行,岁得粟数百万斛。

  使还,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但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大将李昭亮、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修捕博文系狱,昭亮惧,立出之。兵之始乱也,招以不死,既而皆杀之,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弼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修遇于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修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弼悟而止。

  杜衍等相继罢去,修上疏曰:“此四人者,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小人欲广陷良善,必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诬以专权。盖善人少过,唯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今四人一旦罢去,臣为朝廷惜之。”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居二年,徙扬州、颍州。复学士,召判流内铨,时在外十一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又有诈为修奏,乞汰内侍为奸利者,其群皆怨怒,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于是富弼、韩琦复用,庆历故臣稍集,士大夫知天子有致治之意,相贺于朝。修乞蔡州去,帝复纳刘敞、赵之言而止。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燕,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

  知嘉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严之后,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京师亦治。旬月,改群牧使。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河决商胡,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有李仲昌者,欲导入六塔河。议者莫知所从。修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下流既淤,上流必决。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耳。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将复决。六塔狭小,而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此数十年之利也。”宰相陈执中主昌朝,文彦博主仲昌,竟为河北患。

  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

  嘉元年水灾,修上疏曰:“陛下临御三纪,而储宫未建。昔汉文帝初即位,以群臣之言,即立太子,而享国长久,为汉太宗。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不肯早定,致秦王之乱,宗社遂覆。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其后建立英宗,盖原于此。

  五年,拜枢密副使。六年,参知政事。英宗未亲政,后太后御帘,大臣奏事,间有未可,修必力抗是非。台谏官至政事堂,所论或矫异,他执政未及言,已面折其短。朝士建白利害,及凡所求请,必明告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以是怨诽益众。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订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三夫人为后。帝不敢当。于是御史吕诲等六人争论不已,指修为主议,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则思所以自解。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思永以告之奇,之奇即上章劾修。神宗初即位,欲深谴修,访于故宫臣孙思恭,思恭为辨释。修杜门,请推治。帝使诘思永、之奇,问所从来?辞穷,皆坐黜。修亦罢为观文殿学士、知亳州。明年,移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

  修本以风节自持,既数困污蔑,才年六十,即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又以擅止散青苗钱,为王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薨,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不悔也。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学推韩愈、孟轲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笃于朋友,生则振掖之,死则调护其家。

  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篇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殆与《史》、《汉》相上下。苏轼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名言。

  中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词。年十三时,见修著《鸣蝉赋》,侍于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时必能为此”,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念父老不肯仕,强之,乃调陈州判官,终不行。修所为文须人代者,多出其手。修薨,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免丧,始为审官主簿,官制局检详官,太常博士,主客考功员外郎。议者患选人员多,请令二十五岁而试于铨,又守选三年而后仕。进士特奏名者,予之官而不使调选。曰:“是非朝廷所以立议本意也。且所为议冗官者,欲利士人耳。今加年而使守选,是反害之也。所谓特奏名者非他,儒人老于场屋者也,闵其无成而老,故予之微官,使沾禄而后归。今乃授之虚名,是终穷之也。”遂得不变。元初,以集贤校理为著作郎,判登闻鼓院,复徙职方礼部员外郎、知襄州。曾布执政,其妇兄魏泰恃声势来居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买,与民争利,郡县莫敢谁何。至是,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而请之。吏具成牍至,曰:“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却之。众共白曰:“泰横于汉南久,今求地而缓与之且不可,而又可却邪?”竟持不与。泰怒,谮于布,徙知潞州,旋又罢去,夺校理。元符末,还朝,历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秘阁知蔡州。蔡地薄赋重,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多取于民,民不堪命。会有诏禁止,而佐吏惮使者,不敢以诏旨从事。曰:“州郡之于民,诏令苟有未便,犹将建请。今天子德意深厚,知覆折之病民,手诏止之。若有惮而不行,何以为长吏?”命即日行之。未几,坐党籍废。十余年卒,年六十七。

  史臣曰:由三代以降,薄乎奏、汉,文章虽与时盛衰,而蔼如其言,烨如其光,如其音,盖均有先王之遗烈。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乃复起。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修复起。阏百川之颓波,导之东注,斯文正传,追步前古,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此两人足以当之。愈不极于用,修用矣而不极其至。然国朝文风,彬彬至今,修之功,学士大夫相与尸而祝之可也。

  ●附录三·祭文

  韩忠献王〈琦〉

  维熙宁五年岁次壬子某月某日,具官某谨遣三班奉职随行指使李,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少师永叔之灵。

  惟公之生,粹禀元精。偶圣而出,逢辰以亨。历事三朝,翼登太平。大名即遂,大功既成。年未及老,深虞满盈。连章得谢,颍第来宁。神当畀以福禄,天宜锡之寿龄。胡不遗,遽尔摧倾。此冥理莫得致诘,而天下为之失声。呜呼哀哉!

  公之文章,独步当世。子长、退之,伟赡闳肆。旷无拟伦,逮公始继。自唐之衰,文弱无气。降及五代,愈极颓敝。唯公振之,坐还醇粹。复古之功,在时莫二。公虽云亡,其传益贵。譬如天衢,森布列纬。海内瞻仰,日高而伟。

  公之谏诤,务倾大忠。在庆历初,职司帝聪。颜有必犯,阙无不缝。正路斯辟,奸萌辄攻。气劲忘忤,行孤少同。於穆仁庙,诚推至公。孰好孰恶,是焉则从。善得尽纳,治随以隆。人畏清议,知时不容。各砺名节,恬乎处躬。二十年间,由公变风。

  公之功业,其大可记。屡殿藩垣,所至怀惠。尝尹京邑,沛有余地。早践西掖,晚当内制。凡厥代言,《典》、《谟》之懿。凡厥出令,风雷其势。三代炳焉,公辞无愧。枢幄猷为,台衡弼贰。抚御四夷,兵戈不试。整齐百度,官师咸治。服劳一心,定策二帝。中外以安,神人胥慰。不校谗言,恳求去位。

  公之进退,远迈前贤。合既不苟,高惟戒颠。身虽公辅,志则林泉。七十致政,乃先五年。上惜其去,公祈益坚。卒遂其请,始终克全。呜呼哀哉!

  余早接公,道同气类。出处虽殊,趣向何异。既忝宰司,日亲高谊。可否明白,襟怀坦易。事贵穷理,言无饰伪。或不知公,因罹谤忌。青蝇好点,白璧奚累。呜呼哀哉!自公还事,心慕神驰。徒凭翰墨,莫挹姿仪。公尝顾我,惠以新诗。虽亟酬答,奈苦衰疲。欲复为问,动已逾时。忽承讣音,且骇且悲。哀诚孰诉,肝胆几堕。公之逝矣,世鲜余知。不如从公,焉用生为。遐修薄芦,奠公一卮。魂兮有灵,其来监兹。尚飨。

  【祭文】

  王荆文公〈安石〉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冥寞,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返,感世路之岖崎。虽屯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有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面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祭文】

  曾舍人巩

  维公学为儒宗,材不世出。文章逸发,醇深炳蔚。体备韩、马,思兼庄、屈。垂光简编,焯若星日。绝去刀尺,浑然天质。辞穷卷尽,含意未卒。读者心醒,开蒙愈疾。当代一人,顾无俦匹。谏垣抗议,气震回。鼓行无前,跋非恤。世伪难胜,孤坚竟窒。紫微玉堂,独当大笔。二典三谟,生明藏室。顿挫弥厉,诚纯志壹。斟酌损益,论思得失。经体虑萌,沃心造膝。帝曰汝贤,引登辅弼。公在庙堂,尊明道术。清净简易,仁民爱物。敛不烦苛,令无迫猝。栖置木索,里安户逸。椟敛兵革,天清地谧。日进昌言,从容密勿。开建国本,情忠力悉。卯未之岁,龙驾飙。再拯大艰,垂绅秉笏。乾坤正位,上下有秩。功被社稷,等夷召毕。公在庙堂,总持纪律。一用公直,两忘猜昵。不挟朋比,不虞讪嫉。独立不回,其刚仡仡。爱养人材,奖成诱掖。甄拔寒素,振兴滞屈。以为己任,无有废弗

  维公平生,恺悌忠实。内外洞彻,初终若一。年始六十,恳辞冕黻。连章累岁,乃俞所乞。放意丘樊,脱遗羁絷。沉浸图史,左右琴瑟。志气浩然,不陋蓬荜。意谓百龄,重休累吉。还斡鼎轴,赞微计密。云胡倾殂,遗则弗。闻讣失声,眦泪横溢。戆冥不敏,早蒙振衤。言繇公诲,行繇公率。戴德不酬,怀情独郁。西望而而车,莫持纟引绋。

  维公荦荦,德义讠巽述。为后世法,终天不没。托辞叙心,曷能仿佛。呜呼哀哉!尚飨。

  【祭文】

  范蜀忠文公〈镇〉

  惟公平生,谅直骨鲠。文章在世,炜炜炳炳。老释之辟,贲育之猛。拒塞邪说,尊崇元圣。天下四方,学子甫定。迩来此风,勃焉而盛。如醒复醉,如愈再病。粤醒与病,有幸不幸。幸不见排,不幸不正。嗟余空疏,敢处季孟。公讣之来,泪下縻绠。闻公卜宅,许洛之境。余居在焉,倘得同井。异时往来,或接光影。薄酒一樽,菲肴数皿。远不得前,寄此耿耿。

  【祭文】

  苏文忠公〈轼〉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虽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庇,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与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山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鳅鳝而号狐狸。昔公之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怅然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洁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吾私。呜呼哀哉!

  【祭文】

  苏文定公〈辙〉

  维年月日,具官苏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观文少师、赠太师九丈之灵。

  呜呼!嘉之初,公在翰林。维时先君,处于西南。世所莫知,隐居之深。作书号公,曰是知予。公应嗟然,我明子心。吾于天下,交游如林。有如斯文,见所未曾。先君来东,实始识公。倾盖之欢,故旧莫隆。遍出所为,叹息改容。历告在位,莫此蔽蒙。报国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钟。厥声四驰,靡然向风。嗟维此时,文律颓毁。奇邪谲怪,不可告止。剽剥珠贝,缀饰耳鼻。调和椒姜,毒病唇齿。咀嚼荆棘,斥弃羹。号兹古文,不自愧耻。公为宗伯,思复正始。狂词怪论,见者投弃。踽踽元昆,与辙偕来。皆试于庭,羽翼病摧。有鉴在上,无所事媒。驰词数千,适当公怀。擢之众中,群疑相う。公恬不惊,众惑徐开。滔滔狂澜,中道而回。匪公之明,化为诙俳。公德日隆,历蹈二府。辙方在艰,抚视逾素。纳铭幽宅,德逮存故。终丧而还,公以劳去。公年未衰,屡告迟暮。自亳徂青,迄蔡而许。来归汝阴,啸傲环堵。辙官在陈,于颍则邻。拜公门下,笑言欢欣。杯酒相属,图史纷纭。辩论不衰,志气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书来告衰,情怀酸辛。报不及至,凶讣遄臻。

  呜呼!公之于文,云汉之光。昭回洞达,无有采章。学者所仰,以克向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奸回,罔有剧易。后来相承,敢陨故事。虽庸无知,亦或勉励。此风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严,庶士多贤。伊谁云从,公导其先?自公之归,忽焉变迁。又谁使然,要归诸天?天之生物,各维其时。朝阳薰风,春夏是宜。冻雨急雪,匪寒不施。时去不返,虽强莫违。矧惟斯人,而不有时。时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云亡,邦国瘁矣。无为为善,善者废矣。时实使然,我谁怼矣。哭公于堂,维其悲矣。呜呼!尚飨。

  【祭兖国夫人文】

  苏文忠公〈轼〉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九月丙戌朔,从表侄具位苏轼,谨以清酌肴果之奠,昭告于故太师兖国文忠公安康郡夫人之灵。

  呜呼!轼自龆龀,以学为嬉。童子何知,谓公我师。昼诵其文,以梦见之。十有五年,乃克见公。公为拊掌,欢笑改容。此我辈人,余子莫群。我老将休,付子斯文。再拜稽首,过矣公言。虽知其过,不敢不勉。契阔艰难,见公汝阴。多士方哗,而我独南。公曰子来,实获我心。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而迁,则非我徒。又拜稽首,有死无易。公虽云亡,言如皎日。元之初,起自南迁。叔季在朝,如见公颜。入拜夫人,罗列诸孙。敢以中子,请婚叔氏。夫人曰然,师友之义。凡二十年,再升公堂。深衣庙门,垂涕失声。白发苍颜,复见颍人。颍人思公,曰此门生。虽无以报,不辱其门。清颍洋洋,东注于淮。我怀先生,岂有涯哉。尚飨。

  【行状】

  吴正宪公〈充〉

  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欧阳公行状。

  曾祖郴,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

  祖偃,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父观,皇任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本贯吉州庐陵,年六十六。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禹祀,历夏、商、周,以世相传,至越王勾践。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诸子皆受封于楚,而无疆之子蹄封于欧余山之阳,是为欧阳亭侯,子孙遂以为氏。后稍北徙青之千乘,冀之渤海。千乘之显者曰生,字和伯,以经为汉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是也。渤海之显者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是也。询、通父子显于唐,自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万,为吉州安福令。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庐陵。安福之六世孙,即公曾祖也,生八男。曰仪者,中南唐进士第,父母皆在,乡里荣之,命其乡曰儒林,里曰欧桂,坊曰具庆。曾祖仕南唐,为武昌令、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孝友,乡里称之,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少以文学称,献所为文,南唐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李氏,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少孤力学,咸平中进士及第,天性仁孝,居官决狱主于平恕哀矜,终于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妣郑氏,累封韩国太夫人。皇考之捐馆舍,公才四岁,太夫人守节自誓,而教公以读书为文。及公成人,太夫人自力衣食,不以家事累公,使专务为学。及见公之身名皆显,而夫人寿考康宁,为善之报,岂虚也哉!

  公讳修,字永叔,天圣中进士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用王文康公荐,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以书责谏官不论事,谏官以闻,谪峡州夷陵县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范文正公经略陕西,辟掌书记,辞不就。俄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方修礼书,命权同知太常礼院,辞不受。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遂知太常礼院。请补外,通判滑州,召以为太常丞、知谏院,赐绯衣银鱼。未几,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出使河东,还,改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改起居舍人、知扬州,徙知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丁韩国太夫人忧,服除,判吏部流内铨,入翰林为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留不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权知礼部贡举,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嘉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闰八月,参知政事,兼译经润文,历户部、吏部二侍郎,皆参大政。进拜左丞,出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京东东路安抚使,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监牧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三辞不受,徙知蔡州。熙宁四年六月,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阶特进,勋上柱国,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明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薨于汝阴之私第。天子闻之震悼,为之一日不视垂拱朝。赠太子太师,恤孤治赙,皆从加等。

  公为人刚正,质直闳廓,未尝屑屑于事。见义敢为,患害在前,直往不顾,用是数至困逐。及复振起,终不改其操,真豪杰之士哉!居三朝,数十年间,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接人待物,诚信乐易,不为表衤暴,诸生进者,与之抗声极谈,简直明辨,至于贵显,终始如一,见者莫不爱服。而天资高远,常人自不能与之合,公待之一也,有所称荐,姑取其一善。后或毁公于朝,遇其人或其家厄且困,必力振之,曰:“吾行己,不以喜怒私也。”于经术,务究大本,其所发明简易明白。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不求异于诸儒,尝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固多矣。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非好为异论也。”其于《诗》、《易》,多所发明。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

  公幼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字书。稍长,从闾里借书读,或手抄之,抄未毕而成诵。公之举进士,学者方为时文,号四六。公就视之,曰“此不足为”,然切于养,勉为之,而人亦不能及。故屡试有司,皆第一,名声籍甚。及景中,与尹师鲁偕为古学。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世以为模范。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愈,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李翱、皇甫、柳宗元之徒不足多也。盖公之文备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其得意处虽退之未能过。笔札精劲,自成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藏以为宝。

  生平以奖进人材为己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必延誉慰荐,极其力而后已。后进之士一为公所称,遂为闻人。笃于朋友,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皆贫甚,既卒,公力为经纪其家,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他尝所与厚者,未尝遗也。公既书责谏官以申范文正,坐谪夷陵,而尹洙、余靖亦连贬,蔡君谟为《四贤诗》,世传之。及范公之使陕西,辟公偕往,朝廷从之。时天下久无事,一旦西陲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设,而范公望临一时,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卒辞焉。

  庆历初,公方登朝,数论天下事,为策以揣敌情,及指陈利害甚众。既而有诏,百官上封事,公又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所宜忧者,仁宗增谏官员,首预其选。是时西师久,京东、西盗贼群起,中外骚然。仁宗既进退大臣,欲遂改更诸事,公感激恩遇,知无不言。时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公、司空富公,皆辅政,公屡请召对咨访,责以所为。既而仁宗降手诏,出六条,虚心以待。后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多所更革,小人不悦。一时知名士,见谓为党人矣。公为《朋党论》以进,见集中。温成后方有宠,公言前世女宠之戒,请加裁损。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以葬。公言士大夫家有所待而侈,不如及时薄葬,况天子叔邪,且非所以示四方也。卒从公议。澧州进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字。公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象。又太平之道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之,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请不宣示于外。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进羡余钱十万贯,公请拒而不受,以防刻剥。陕西用兵之后,河东困弊,刍粮不足,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塞。公既使河外,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濒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馈运,麟州得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私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每年可得数百万石以实边。朝廷从之,大为河东之利。自西事后,河东赋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公奏罢数十事以宽民力。公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卒既降,大将李昭亮私纳妇女,通判冯博文等窃效之。公发其奸,下博文狱,昭亮惶恐,立出之。自保州之变,河北兵骄,小不如意,即谋为乱。人情务在姑息,公乞假将帅权,事从镇重以销未萌,河北卒无事。保塞之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宣抚使恐复生变,欲以便宜悉诛之。公权知成德军,遇之于内黄,宣抚使夜半屏人以告公。公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胁从,故得脱,奈何一旦杀无辜二千人?且非朝旨,若诸郡不肯从,缓之必生变,是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遂止。公在河北,奏置御河催纲司,通粮运,边州赖之。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缮戎器。

  仁宗遇公厚,尝论及当世人材,目公曰:“如欧阳某者,岂易得哉!”常欲大用而未果。及使河北,陛辞日,上面谕曰:“无为久居计,有事言来。”公对以:“谏官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况不得其实邪?”上曰:“有事第以闻,勿以中外为辞。”及党论大起,公极言请加明辨,势益危。初,公妹适张龟正,龟正无子,有女,非欧出也。妹既嫠,无所归,以孤女偕来,及笄,以嫁宗人晟。张氏后以他事下狱,小人欲并中公,乃捃张氏资产事穷治。久之,卒无有,犹贬滁上。公丁太夫人忧,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公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公且复用,伪为公奏乞汰内臣疏,传之中外,宦者人人切齿。内官杨永德阴以言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议不平,论救者众。上寻开悟,故冯翊之命卒不行。

  公在侍从八年,多所益。初,河决澶州,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开横垄故道。公言功大恐不可成,徒劳人。未几,陈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河。公言六塔不能吞伏,且复决,再争之,不得,既而果然。滨、棣、德、博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得罪流贬。至和初,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惕隐及北宰相萧知足等来押宴,曰非常例也,以公名重故尔。其为外夷所畏如此。公在翰林,仁宗一日乘间见御阁春贴子,读而爱之,左右曰学士欧阳某之辞也。乃悉取宫中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每学士院进文字,必曰:“何人当直?”至公之笔,必详览之,每加叹赏。嘉初,公知贡举,时举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公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几尽,务求平澹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中稍信服。已而文格遂变而复正者,公之力也。公之尹京,承包孝肃公之后。包以威严为治,公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今舍所长,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我不能也。”至宠贵犯禁令,有求苟免者,必置于法,虽诏命有所不从,且请加本罪二等。至今行之,由公奏请也。公在枢密,与今侍中曾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理远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久阙屯守者,大加搜补。数月之间,机务浸理。尝因嘉水灾,凡再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协定大议。而先帝力辞宗正之命,公进曰:“宗室不领职事,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储以为嗣,不若遂正其名。且判宗正寺,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今立为皇子,止消一诏书,事定矣。”仁宗以为然,遂下诏。及先帝初年,未亲政事,慈寿垂帘。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危言密议,忠力为多。至先帝亲御万机,内外肃然,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诤,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英宗尝面称公曰“性直不避众怨”。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且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及彭思永、蒋之奇等以飞语污公,公杜门,请付有司治之。上连诏诘问所从来,二人辞穷,悉逐之。上亲遣中贵人手诏慰安,公遂称疾,力辞机务。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材既难得而又难知,则当博采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出为名臣矣,余亦不失为佳士也。”遂诏二府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往往在清近,朝廷稍收其用矣。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类,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阁取而阅之。连典剧郡,以镇静为本,不求赫赫名,举大体而已。民便安之,滁、扬二州,生为之立祠。公在亳,年甫六十,表致仕者六,不从。至蔡而请益坚,卒不能夺公志。其勇退如此。

  公平生于物少所好,独好收畜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为纪,一用春秋法。于唐《礼乐志》,明前世礼乐之本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尽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其论著类此。《五代史》辞约而事备,及正前史之失为多。公之薨,上命学士为诏,求书于其家,方缮写进御。尝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胥氏,翰林学士,赠吏部侍郎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赠太尉简肃公奎之女,累赠仁寿郡夫人。男八人,女三人。长女师,早卒。次发,光禄寺丞。次女,早卒。次奕,光禄寺丞。次,大理评事。次某,早卒。次辩,光禄寺丞。次三男,皆早卒。次女,封乐寿县君,早卒。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孙女六人,皆幼。将以熙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葬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谨状。

  熙宁六年七月某日,枢密副使、正奉大夫、行右谏议大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吴充状。

  【墓志铭〈并序〉】

  宋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文忠欧阳公墓志铭。

  淮南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检校太师兼侍中、判相州军州事、上柱国、魏国公韩琦撰。

  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充集贤院学士、史馆修撰、权判尚书都省、判秘阁、提举醴泉观公事、上护军、赐紫金鱼袋宋敏求书。

  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河阳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韩维题盖。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公,薨于汝阴之私第,年六十六。上闻震怛,不视朝,赠公太子太师,太常谥曰文忠,恤后加赙,不与常比。天下正人节士,知公之亡,罔不骇然相吊,痛失依仰。其孤寺丞君,乃以枢密副使吴公所次功绪,并致治命,以墓铭为请。窃惟当世能文之士,比比出公门下,不属于彼而独以见属,岂公素谅其愚,谓能直笔,足信后世邪,此其敢辞。

  公讳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四世孙琮,尝为吉州刺史,又八世孙万,复为吉之安福令,子孙因家焉。曾祖讳郴,安福六世孙也,孝悌之行,乡里师服,仕南唐为武昌令,累赠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祖讳偃,强学善属文,南唐时献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补南京街院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父讳观,性至孝,力学,咸平中擢进士第,当官明而尚恕,每决重辟,尤加审慎,苟理有可脱,必平反之,终泰州军事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自公祖始徙居吉水,后吉水析为永丰,今为永丰人。

  公自四岁而孤,母韩国太夫人郑氏守志不夺,家虽贫,力自营赡,教公为学。公亦天资警绝,经目一览,则能诵记。为文,下笔出人意表,及冠,声闻卓然。天圣中举进士,凡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为第一。逮崇政试,虽中甲科,人犹以不魁多士为恨。初补西京留守推官,洛尹文康王公知非常才,归荐于朝。景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文正范公权尹京邑,以直道自进,每因奏事,必陈时政得失,大忤宰相意,斥守饶州。谏官不敢言,公贻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余安道、尹师鲁继上书直范公,复被逐。当时天下以“四贤”称之。俄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康定初召还,复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请外补,通判滑州事。

  庆历初,仁宗御天下久,周悉时弊,重以西师未解,思欲整齐众治,以完太平,登进辅臣,必取人望,收用端鲠,以增谏员。公首被其选,擢太常丞,知谏院事,赐五品服,未几,同修起居注。公素凛忠义,遭时遇主,自任言责,无所顾忌,横身正路,风节凛然。时正献杜公、文正范公、今司空富公皆在二府,公每劝上乘间延见,推诚咨访。上后开天章阁,屡召诸公询究治本,长策大议,稍稍施用,纪纲日举,侥幸顿绝。小人始大不喜,相与巧诋,必期破坏。公常极力左右之。

  俄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大臣有建白请废麟州,徙其治于合河津,以省馈饷者。命公亲往相视,使回奏曰:“麟州天险,正据要害,不可废。第减其兵驻并河诸堡,有警呼集,数舍之近尔。兵既减,粮自不乏。”诏从之。又奏:“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始潘美为帅,患虏时入寇,徙其民以空之,遂号禁地。自景德通好,我虽循旧,而虏人盗耕不已。请募民计顷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之,岁可得数百万斛,边用给矣。不然,他日必尽为虏人所有。”时并帅耻谋不自己,沮挠久之,其后卒如公请。凡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又奏罢十数事,疲俗以安。

  四年秋,北虏盛兵云州,声言西讨。朝廷疑其有谋,议选文武材臣密为经画,二府请辍公以往,即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公至则区别官吏,使能者尽力。均徙财用,而边计有余。奏广御河漕运,造锁筏船以绝侵盗。置都作院于磁、相州,一道兵械悉仰给焉。方条列北方利病,欲大为措置,会文正范公与同时入辅者终为谗说所胜,相继罢去,一时进用者皆指之为党。公复慨然上书,极言论救。执政与其朋益怒,协力挤之。初,公有妹适张龟正。龟正亡,无子,妹挈前室所生孤女以归,及笄,公为选宗人晟以嫁之。会张氏以失行系狱,言者乘此欲并中公,复捃张氏资产事,遂兴诏狱穷治。上为命内臣监劾,卒辨其诬,犹降授知制诰、知滁州事。执政意不快,摭勘官与监劾内臣细故,皆被责。八年春,就改起居舍人、知扬州事。逾年,徙知颍州事。

  皇初,复龙图阁直学士。二年秋,移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丁太夫人忧,去职。服除,入见,上怪公须发尽白,恻然存抚,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素忌公者恐将大用,乃伪为公疏,请汰内臣,以激众怒。有选人胡宗尧者,当引对改官,前任本州尝以官舟假人,已而经赦去官,止得循资。公与判南曹官,对日取旨,上欣然令改官。宦者杨永德密奏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援救之,私也。”遂出公知同州事。物论不平,上亟开悟,留公刊修《唐书》。俄入翰林为学士,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至和二年夏,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事,留不行。复除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迁右谏议大夫。

  嘉三年夏,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前尹孝肃包公以威严得名,都下震恐,而公动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或以“少风采”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吾之长止于此,恶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既而京师亦治。四年春,请罢府事,改给事中,充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五年冬,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秋,参知政事。英宗登极,迁户部侍郎。治平初,特转吏部侍郎。今上嗣位,改尚书左丞。

  公自处二府,益思报称,毅然守正,不为富贵易节。凡大谋议大利害,与同官论辨,或在上前,必区判是否,未尝少有回屈。文武之士,陈请百端,公常委曲开谕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人多怨诽。至于台谏官论事有不中理者,往往正色折之,其徒尤切齿,日欲求疵合攻,公自视无他,不恤也。始英庙践祚,按祖宗旧典,皇族尊属之亡者皆赠官改封。濮安懿王,英宗所生父也,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处其当。上谦恭慎重,命过仁庙大祥,下礼院与两制官同议。如期诏下,众乃言王当称伯,改封大国。中书以所生父称伯,疑无经据。方再下三省议,上遽令权罢,俾有司徐求典故,事久不行。台官挟愤不已,遂持此斥公为主议,上章历诋,必请议定,及以朝廷未尝议及之事,肆为诬说,欲惑众听,又相率纳告身,以示必去。上数敦谕,知不可留,各以本官补外,后来者以风宪不胜为耻,窥伺愈急。今上即位初,御史蒋之奇者乃造无根之言,欲以污公,中丞彭思永乘虚助之。公退伏私居,力请公辨。上照其诬罔,连诏诘问,二人者辞穷,皆坐贬。公遂恳辞柄任,上不得已,除公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事。

  熙宁元年秋,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时散青苗钱法初行,众议皆言不便,朝廷既申告诫,公犹请除去二分之息,令民止纳本钱,明不取利。又请先罢提举管勾官,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不报。三年夏,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累上章辞,丐易蔡州,大略以“久疾昏耗,不任重寄”,复曰“时多喜新奇,而臣思守拙;众方兴功利,而臣欲循常”。执政知终不附己,俄诏听以旧官知蔡州事。公在亳,已六上章请致政,上眷惜之,不允。至蔡逾年,复申前请,志益坚确,上察其诚,命优改官致仕,年方六十有五。天下士大夫闻公勇退,无不惊叹,云近古所无也。

  公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常以平心为难,故未尝挟私以为喜怒。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故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惟视奸邪,嫉若仇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后虽阴被谗逐,公以道自处,怡怡如也。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自唐室之衰,文体堕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国初,柳公仲涂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景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譬夫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所治经术,务究大本,尝以“先儒于经,所得多矣,而不能无失,惟其说或有未通”,公始为辨正,不过求圣人之意以立异论。嘉初,权知贡举,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澹造理者,即预奏名。初虽怨ゥ纷纭,而文格终以复古者,公之力也。笔翰遒劲,自成一家,人有得其片幅必宝藏之。历典大郡,以镇静为本,明不至察,宽不至纵。吏民受赐,既去,追思不已,滁、扬二州皆立生祠。尝奉使契丹,其主必遣贵臣押宴,出于常例,且谓公曰“以公名重故尔”,其为外夷致服如此。至和中,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决河,使归横垄故道。公言横垄地已高仰,功大不可为。未几,陈罢去,有李仲昌者乃议道商胡水入六塔河。公复上言六塔素隘狭,不能容大河,若为之,必溃决,害愈甚。时执政是仲昌议,又不用公言,后六塔堤果坏不成,自博以下数州皆被水患,众服公先识。在侍从八年,竭诚补益,前后上言百余事。仁宗尝曰“如欧阳某者,何处得来”,故其言多所听纳。因嘉水灾,凡两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根本,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参定大议。方英宗过自谦退,未即承命,事久未决,众悉危之。公协心开助,忠力为多。及即位之初,感疾未能听览,慈寿预政,事出权宜。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安内外,卒复明辟,人无间言。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十九卷。公于物无他玩好,独好收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用以校正传记讹缪,人得不疑。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因自为传以志之。

  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简肃公奎之女,累封仁寿郡夫人。男八人:长发、次奕,光禄寺丞;次,大理评事;次辩,光禄寺丞;余皆早卒。女三人,皆早卒。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孙女六人,皆幼。熙宁八年九月庚申朔二十六日乙酉,诸孤奉公之丧,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铭曰:

  噫公之节,其刚烈烈。弼违斥奸,义不可折。噫公之文,天资不群。光辉古今,左右《典》、《坟》。直道而行,屡以谗蹶。卒寤而知,惟帝之哲。升赞机务,方隅以宁。参议宰政,社稷是经。成此王功,大忠以效。德高毁及,退不吾较。公之来归,既安且怡。宜报以寿,戾也胡为?公文在人,公迹中史。兹惟不穷,亘千万祀。

  【神道碑】

  苏文定公

  熙宁五年秋七月,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文忠公薨于汝阴。八年秋九月,诸子奉公之丧,葬于新郑旌贤乡。自葬至崇宁五年,凡三十有二年矣。公子以墓隧之碑来请,辙方以罪废于家,且病不能执笔,辞不获命,乃曰:“病苟不死,当如君志。”既而病已,谨按欧阳氏自唐率更令之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后世因家于吉。曾祖讳郴,南唐武昌令,赠太师中书令。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祖讳偃,南唐南京街院判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考讳观,泰州军事推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郑国公。妣郑氏,追封韩国太夫人。公讳修,字永叔,生四岁而孤。韩国守节自誓,亲教公读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公敏悟过人,所览辄能诵。比成人,将举进士,为一时偶俪之文,已绝出伦辈。翰林学士胥公时在汉阳,见而奇之曰:“子必有名于世。”馆之门下。公从之京师,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第一人,遂中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始从尹师鲁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圣俞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留守王文康公知其贤。还朝荐之。景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文正公知开封府,每进见,辄论时政得夫,宰相恶之,斥守饶州。公见谏官高若讷,若讷诋诮范公,以为当黜。公为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明年,移乾德令,复为武成军节度判官。康定初,范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公笑曰:“吾论范公,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辞不就。召还,复校勘,迁太子中允,与修《崇文总目》。

  庆历初,迁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求补外,通判滑州事。时西师未解,契丹初复旧约,京东、西盗贼蜂起,国用不给。仁宗知朝臣不任事,始登进范公及杜正献公、富文忠公、韩忠献公,分列二府。增谏员,取敢言士。公首被选,以太常丞知谏院,赐五品服。未几,修起居注。公每劝上延见诸公,访以政事。上再出手诏,使诸公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对赐坐,给纸笔,使具疏于前。诸公惶恐,退而上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于是有诏劝农桑,兴学校,革磨勘、任子等弊。中外悚然,而小人不便,相与腾口谤之。公知其必为害,常为上分别邪正,劝力行诸公之言。

  初,范公之贬饶州,公与尹师鲁、余安道皆以直范公见逐,目之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久而益炽。公乃为《朋党论》以进,言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其言恳恻详尽。其后诸公卒以党议不得久留于朝。公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避,小人视之如仇雠,而公愈奋厉不顾。上独深知其忠,改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仍知谏院。故事:知制诰必试。上知公之文,有旨不试。与近世杨文公、陈文惠公比,逮公三人而已。尝因奏事论及人物,上目公曰:“如欧阳修,何处得来!”盖欲大用而未果也。

  四年,大臣有言河东刍粮不足,请废麟州,徙治合河津,或请废其五寨。命公往视利害,公曰:“麟州天险,不可废也。麟州废,则五寨不可守;五寨不守,则府州遂为孤垒。今五寨存,故虏在二三百里外;若五寨废,则夹河皆虏巢穴,河内州县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副,而平时可省转输。”由是麟州得不废。又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废不得耕,号为禁地。吾虽不耕,而虏常盗耕之。若募民计口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岁可得数百万斛。不然,他日且尽为虏有。”议下,太原帅臣以为不便,持之,久之乃从。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奏罢者十数事。

  自河东还,会保州兵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上面谕:“无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公曰:“谏官得风闻言事,外官越职而言,罪也。”上曰:“第以闻,勿以中外为意。”河北诸军怙乱骄恣,小不如意,辄胁持州郡。公奏乞优假将帅,以镇压士心,军中乃定。初,保州乱兵皆招以不死,既而悉诛之,胁从二千人亦分隶诸州。富公为宣抚使,恐后生变,与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谋,欲使诸州同日诛之。公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州郡有一不从,为变不细。”富公悟,乃止。公奏置御河催纲司,以督粮饷,边州赖之。又置磁、相州都作院,以缮一路戎器。河北方小治,而二府诸公相继以党议罢去,公慨然上书论之,用事者益怒。会公之外甥女张,嫁公族人晟,以失行系狱。言事者乘此欲并中公,遂起诏狱,穷治张资产。上使中官监劾之,卒辨其诬,犹降官知滁州事。

  居二年,徙扬州,又徙颍州。迁礼部郎中,复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京,迁吏部郎中。丁韩国太夫人忧。至和初,服除,入见,须发尽白。上怪之,问劳恻然,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小人畏公且大用,伪为公奏乞澄汰宦官,宦官闻之果怒。会选人胡宗尧当改官,坐尝以官舟假人,经赦去官,法当循资。公引对取旨,上特令改官。宦官有密奏者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宥之,私也。”遂出公知同州。言者多谓公无罪,上悟,留刊修《唐书》。俄入翰林为学士。自滁州之贬,至是十二年矣,上临御既久,遍阅天下士,群臣未有以大称上意。上思富公、韩公之贤,复召置二府,时庆历旧人惟二公与公三人,皆在朝廷。士大夫知上有致治之意,翕然相庆。公以学士判三班院。二年,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宗愿、宗熙、萧知足、萧孝友四人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故尔”。

  嘉初,判太常寺。二年,权知贡举。是时进士为文以诡异相高,文体大坏。公患之,所取率以词义近古为贵,凡以险怪知名者黜去殆尽。榜出,怨谤纷然,久之乃服。然文章自是变而复古。

  三年,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所代包孝肃公以威严御下,名震都邑。公简易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有以包公之政励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一。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长耳。”闻者称善。四年,求罢,迁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公在翰林凡八年,知无不言,所言多听。河决商胡,贾魏公留守北京,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有李仲昌者,欲道商胡入六塔河。诏两省台谏集议,公故奉使河北,知河决根本,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淤从下起,下流既淤,上流必决,水性避高,决必趋下。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必决于上流耳。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必有复决之患。六塔狭小,不能容受大河。以全河注之,滨、隶、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则河无决溢散漫之忧,数十年之利也。陈恭公当国,主横垄之议。恭公罢去,而宰相复以仲昌之言为然,行之而败,河北被害者凡数千里。

  狄武襄公为枢密使,奋自军伍,多战功,军中服其威名。上不豫,诸军讹言籍籍。公言:“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惟于国不便,鲜不以为身害。请出之外藩,以保其终始。”遂罢知陈州。公尝因水灾上言:“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宫未建,此久阙之典也。汉文帝即位,群臣请立太子,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然汉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公言事不择剧易类如此。

  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为参知政事。公在兵府,与曾鲁公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阙屯戍者,必加搜补。其在政府,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时富公久以母忧去位,公与韩公同心辅政,每议事,心所未可,必力争,韩公亦开怀不疑。故嘉之政,世多以为得。

  时东宫犹未定,臣僚间有言者,然皆不克行。最后,谏官司马光、知江州吕诲言之,中书将因二疏以请,幸上有可意,相与力赞之。一日,奏事垂拱,读二疏,未及有言,上曰:“朕有意久矣,顾未得其人耳,宗室中谁可者?”韩公对曰:“宗室不接外人,臣等无由知之,抑此事非臣下所敢议,当出自圣断。”上乃称英宗旧名曰:“宫中尝养此人,今三十许岁矣,惟此人可耳。”是日,君臣定议于殿上,将退,公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即行,陛下今夕更思之,来日取旨。”明日,请之崇政,上曰:“决无疑矣。”诸公皆曰:“事当有渐,容臣等议所除官。”时英宗方居濮王忧,遂议起复,除泰州防御使,判宗正寺。来日复对,上大喜。诸公奏曰:“此事既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断之于心,内批付臣等行之可也。”上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中书行之足矣。”时六年十月也。及命下,英宗力辞,上听候服除。七年二月,英宗既免丧,称疾不出。至七月,韩公议曰:“宗正之命既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矣。今不若遂正其名,使知愈退而愈进,示朝廷不可回之意。”众称善,乃以其累表上之。上曰:“今当如何?”韩公未对,公进曰:“宗室旧不领职事,今有此命,天下皆知陛下意矣。然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今若以为皇子,诏书一出,而事定矣。”上以为然,遂下诏。及宫车晏驾,皇子嗣位,海内泰然,有盘石之固。然后天下皆咏歌仁宗之圣以及诸公之贤,而向之党议消释无余,至于小人亦摩灭不见矣。

  英宗即位之初,以疾未亲政,慈圣光献太后临朝。公与诸公往来二宫,弥缝其间,卒复明辟。枢密使尝阙人,公当次补,韩公、曾公议将进拟,不以告公。公觉其意,谓二公曰:“今天子谅阴,母后垂帘,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二公大服而止。其后张康节公去位。英宗复将用公,公又力辞不拜。公再辞重位,诸公不喻其意而服其难。八年,迁户部侍郎。治平初,特迁吏部。

  神宗即位,迁尚书左丞。公性刚直,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及在二府,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此得怨,而公不恤也。朝廷议加濮王典礼,诏下礼官与从官定议,众欲改封大国,称伯父。议未下,台官意公主此议,遂专以诋公。言者既以不胜补外,而来者持公愈急,御史蒋之奇并以飞语污公。公杜门求辨其事,神宗察其诬,连诏诘问,词穷,逐去。公益坚求退,上知不可夺,除观文殿学士,知亳州事。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时诸路散青苗钱,公乞令民止纳本钱,以示不为利,罢提举管勾官,听民以愿请,不报。三年,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辞,求知蔡州,从之。公在亳,已六请致仕,比至蔡,逾年,复请。四年,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公年未及谢事,天下益以高公。

  公昔守颍上,乐其风土,因卜居焉。及归而居室未完,处之怡然,不以为意。公之在滁也,自号醉翁,作亭琅邪山,以醉翁名之。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刻石,亦名其文曰《居士集》。居颍一年而薨,享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谥文忠。天下学士闻之,皆出涕相吊。后以诸子赠太师,追封兖国公。公之于文,天材有余,丰约中度,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短章大论,施无不可。有欲效之,不诡则俗,不淫则陋,终不可及。是以独步当世,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公于六经,长于《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古人所未见。尝奉诏撰《唐本纪·表·志》,撰《五代史》,二书《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其《表》、《传》、《志》、《考》,与迁、固相上下。凡为《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唐本纪·志》七十五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

  昔孔子生于衰周而识文武之道,其称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虽一时诸侯不能用,功业不见于天下,而其文卒不可掩。孔子既没,诸弟子如子贡、子夏皆以文名于世,数传之后,子思、孟子、荀卿并为诸侯师。秦人虽以涂炭遇之,不能废也。及汉祖以干戈定乱,纷纭未已,而叔孙通、陆贾之徒以《诗》、《书》、《礼》、《乐》弥缝其阙矣。其后贾谊、董仲舒相继而起,则西汉之文后世莫能仿佛。盖孔氏之遗烈,其所及者如此。自汉以来,更魏、晋,历南、北,文弊极矣。虽唐正观、开元之盛,而文气衰弱,燕许之流,倔强其间,卒不能振。惟韩退之一变复古,阏其颓波,东注之海,遂复西汉之旧。自退之以来,五代相承,天下不知所以为文。祖宗之治,礼文法度,追迹汉、唐,而文章之士杨、刘而已。及公之文行于天下,乃复无愧于古。於戏!自孔子至今,千数百年,文章废而复兴,惟得二人焉。夫岂偶然也哉!

  公笃于朋友,不以贵贱生死易意。尹师鲁、石守道、孙明复、梅圣俞既没,皆经理其家,或言之朝廷官其子弟。尤奖进文士,一有所长,必极口称道,惟恐人不知也。公前后历七郡守,其政察而不苛,宽而不弛,吏民安之,滁、扬之人至为立生祠。郑公尝有遗训,戒慎用死刑,韩国以语公,公终身行之,以为汉法惟杀人者死,今法多杂犯死罪,故死罪非杀人者多所平反,盖郑公意也。

  公初娶胥氏,即翰林学士偃之女。再娶杨氏,集贤院学士大雅之女。后娶薛氏,资政殿学士简肃公奎之女,追封岐国太夫人。男八人:发,故承议郎;奕,故光禄寺丞;,朝奉大夫;辩,故承议郎;余早亡。孙男六人:,故临邑县尉;宪,通仕郎;恕,奉议郎;,故宣义郎;愿、懋,皆将仕郎。孙女七人,皆适士族。

  公之在翰林也,先君文安先生以布衣隐居乡闾,闻天子复用正人,喜以书遗公。公一见其文,曰:“此孙卿子之书也。”及公考试礼部,亡兄子瞻以进士试稠人中,公与梅圣俞得其程文,以为异人。是岁,辙亦中下第,公亦以谓不忝其家。先君不幸捐馆舍,亡兄与辙皆流落不偶。元初,会于京师,公家以公碑诿子瞻,子瞻许焉,既又至于大故。辙之不敏,以父兄故,不敢复辞。铭曰:

  於穆仁宗,有臣文忠。自险而夷,保其初终。惟古君臣,终之实难。匪不用贤,有孽其间。公奋自南,声被四方。允文且忠,有炜其光。上实开之,下实尼之。三起三偾,谁实使之。偾而复全,惟天子明。史明克忠,乃卒有成。逮岁嘉,君臣一德。左右天造,民用饮食。舜禹相授,不改旧臣。白发苍颜,翼然在廷。功成而归,维公本心。彼其何知,言恐不深。颍水之滨,甲第朱门。新郑之墟,茂木高坟。野人指之,文忠之遗。忠臣不危,仁祖之思。

  ●附录四·记神清洞

  【游嵩山寄梅殿丞书〈明道元年九月〉】

  谢绛

  圣俞足下。近有使者东来,付仆诏书并御祝封香,遣告嵩岳,太常移文,合用读祝捧币二员,府以欧阳永叔、杨子聪分摄。会尹师鲁、王几道至自缑氏,因思早时约圣俞有太室中峰之行,圣俞中春时遂往,仆为人间事所窘,未遑也。今幸其便,又二三子可以为山水游侣,然亟与之议,皆喜见颜色,不戒而赴。

  十二日昼漏未尽十刻,出建春门,宿十八里河。翌日,过缑氏,阅游嵩诗碑,碑甚大字而未镌。上缑岭,寻子晋祠。陟に辕道,入登封,出北门,斋于庙中。是夕寝既兴,吏白五鼓有司请朝服行事,事已,谒新治宫,拜真宗御容。稍即山麓,至峻极中院,始改冠服,却车,徒从者不过十数人,轻赍遂行。是时秋清日阴,天未甚寒,晚花幽草,亏蔽岩壁,正当人力清壮之际,加有朋簪谈燕之适,升高蹑险,气豪心果。遇盘石,过大树,必休其上下,酌酒饮茗,傲然者久之。道径差平,则腰舆以行;崭陡甚,则芒乔以进。窥玉女窗、捣衣石,石诚异,窗则亡有。迤逦至八仙坛,憩三醉石,遍视墨迹,不复存矣。考乎三君所赋,亦名过其实。午昃,方抵峻极上院,师鲁体最溢,最先到,永叔最少最疲。于是浣漱食饮,从容间跻封禅坛,下瞰群峰,乃向所而望之,谓非插翼不可到者,皆培娄焉,邑居、楼观、人物之夥,视若蚁壤。世所谓仙人者,仆未知其有无,果有,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武后封视碑故存,自号大周,当时名贤皆□姓名于碑阴,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碑之空无字处,睹圣俞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刻尤精。仆意古帝王祀天神,纪功德于此,当时尊美甚盛,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

  又寻韩文公所谓石室者,因诣尽东峰顶,既而与诸君议,欲见诵《法华经》汪僧。永叔进以为不可,且言圣俞往时尝云斯人之鄙,恐不足损大雅一顾。仆强诸君往焉,自峻极东南,缘险而径下三四里。法华者,栖石室中,形貌,土木也;饮食,猿鸟也。叩厥真旨,则软语善答,神色正。法道谛实,至论多矣,不可具道,所切当云:“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师鲁、永叔扶道贬异,最为辩士,不觉心醉色怍,钦叹忘返,共恨圣俞闻缪而丧真甚矣。是夕,宿顶上,会几望,天无纤翳,万里在目,子聪疑去月差近,令人浩然绝世间虑。盘桓三清,露下,直觉冷透骨发,羸体将不堪可。方即舍,张烛,具丰馔醇醴,五人者相与岸帻礻带,环坐满引,赋诗谈道,间以谑剧,然不知形骸之累、利欲之萌为何物也。夜分,少就枕以息。

  明日,访归路,步履无苦,昔鼯鼠穷伎能上而不能下,岂近此乎。午间,至中院,邑大夫来逆,其礼益谨。申刻,出登封西门,道颍阳,宿金店。十六日晨发,据鞍纵望,太室犹在后,虽曲,南西则但见少室。若夫观少室之美,非由兹路则不能尽,诸邑人谓之冠子山,正得其状。

  自是行七十里,出颍阳北门,访石堂山紫云洞,即邢和璞著书之所。山径极险,扪萝而上者七八里,上有大洞,荫数亩,水泉出焉。久为道士所占,爨烟熏燎,又涂冥其内,甚渎灵真之境。已戒邑宰,稍营草屋于侧,徙而出之。此间峰势危绝,大抵相向,如巧者为之。又峭壁有若四字,云“神清之洞”,体法雄妙,盖薛老峰之比,诸君疑古苔藓自成文,又意造化者笔焉,莫得究其本末,问道士及近居之民,皆曰向无此异,不知也。少留数十刻,会将雨而去。

  犹冒夜行二十五里,宿吕氏店。马上粗若疲厌,则有师鲁语怪,永叔、子聪歌俚调,几道吹洞箫,往往一笑绝倒,岂知道路之短长也。十七日,宿彭婆镇,遂缘伊流陟香山,上上方,饮于八节滩上。始自峻极中院未及此,凡题名于壁于石于树间者,盖十有四处。

  大凡出东门极东而南之,自长夏门入,绕崧に一匝四百里,可谓穷极胜览,切切未满志者圣俞不与焉。今既还府,恐相次便有尘事侵汩,故急写此奉报,庶代一夕之谈。不宣。绛顿首。

  【希深惠书言与师鲁永叔子】

  聪几道游嵩因诵而韵之

  梅尧臣

  闻君奉宸诏,瑞祝钦灵岫。山水聊得游,志愿庶可就。岂无朋从俱,况此一一秀。方蕲建春陌,十刻残昼漏。初经缑氏岭,古柏尚郁茂。却过に辕关,巨石相撑斗。夕斋礼神祠,法衮被藻绣。毕事登山椒,常服更短后。从者十数人,轻赍不为陋。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云岩杳亏蔽,花草藏涧窦。傍林有珍禽,惊聒若避彀。盘石暂憩休,泓泉助吞漱。上窥玉女窗,崭绝非可构。下玩捣衣砧,金纹透。尹子体雄恢,攀缘逾习狃。欧阳称壮龄,疲软屡颠踣。竞欢相扶持,芒ハ资践蹂。八仙存故坛,三醉孰云谬。鄙哉封祀碑,数子昔镌镂。偶志一时事,曷虞来者诟。绝顶瞰诸峰,隘然轻宇宙。遥思谢尘烦,欲知群鸟兽。韩公传石室,闻之固已旧。当时兴稍衰,不暇苦寻究。东岩暗壑中,释子持经咒。于今二十年,饮食同猿。君子聆法音,充尔溢肤腠。尝期蹑屐过,吾侪色先愀。遂乖真谛言,兹亦甘自咎。中顶会几望,凉蟾皓如昼。纷纷坐谈谑,草草具觞豆。清露湿巾裳,谁人苦羸瘦。便即忘形骸,胡为恋缨绶。或疑桂宫近,斯语岂狂瞀。归来游少室,Β卒殊引ㄕ。石室迢递过,探访仍邂逅。扪萝上岑邃,仙屋何广袤。乳水出其间,涓涓自成溜。凡骨此熏蒸,灵真安可觏。霞壁几千寻,四字侔篆籀。咸意苔藓文,诚为造化授。标之神清洞,民俗未尝遘。忽觉风雨冥,无能久瞻扣。匆匆遂宵征,胜事皆可复。俚歌纵喧哗,怪说多驳糅。凌晨阙塞阳,追赏颜匪厚。穷极四百里,宁惮疲左右。昨朝书报予,闻甚醉醇酎。所嗟滞远方,心焉倍如疚。

  【又答梅圣俞书】

  谢绛

  绛白。前自嵩岭回,即致书左右,本为与足下不得同此胜事,诸君所共叹恨。自入山至还府,凡一登临、一谈话、一食饮间,必广记而备言之,欲使足下览见本末,与夫方驾连衤艺之不若间,可以助发一笑,勤勤在此尔。及辱报,反谓诧兹行而陋中春之游,疑足下遽答使者,视前书之未详也。虽讽阅郑重,然秘不示外,何则?非诸君本意,恐传之而惑。方欲道此以干聪明而未敢也,忽得五百言诗,自始及未诵次游观之美,如指诸掌,而又语重韵险,亡有一字近浮靡而涉缪异,则知足下于雅颂为深。刘宾客有言“人之神妙,其在于诗”,以明诗之难能于文笔百倍矣。今足下以文示人为略,以诗晓人为精,吾徒将不足游其藩,况敢与奥阼也,叹感叹感。不宣。绛顿首。〈谢公讳绛,字希深,时任尚书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通判河南府。〉

  ◎像赞

  【像赞二首(宋·李端叔)】

  贤哉文忠,直道大节。知进知退,既明且哲。陆贽议论,韩愈文章,李、杜歌诗,公无不长。当世大儒,邦家之光。

  霜空无云,秋天澄雾。昭然政通,何劳钟ね。俨然望之,希世一遇。万拆方春,逢坡益注。

  【像赞(宋·晁悦之)】

  惟我昭陵,公乃得升。天下无朋,国有魏公。公乃得容,不朋以忠。风波既散,高山独见。小人是叹,昔贤在是。宁论阙似,闻其百世。

  【像赞(元·欧阳玄)】

  文在两间,与世推移。道之将兴,文必先知。八代委靡,韩、欧继作。读者瞻之,实启濂洛。五季巨笔,素王微权。本论拳拳,庆历七篇。人心既正,士习斯淳。黄河泰华,我公其人。

  【题像诗〈并序〉】

  乾隆十七年壬申,高宗纯皇帝题宋臣欧阳修遗像诗并序:侍郎裘曰修典试江南,道滁州,见醉翁亭故迹。彼有藏欧阳修小像者,携以来,举沈德潜为乞文征明题辞故事。允其请,书以还之。

  是谁三鬣俨图诸,太守风流忆治滁。题咏名高宋人物,〈像有李端叔、晁悦之题赞。〉操弦韵轶古樵渔。〈谓苏轼醉翁操。〉

  醉翁乐匪山林也,遗像逸真水月如。使节新从酿泉过,依然乡井下风余。

  宁国府知府臣欧阳衡敬录

  ◎文评·清圣祖康熙

  【上范司谏书】

  情义谆笃,文思安雅。大家中有数文字。

  【送徐无党南归序】

  自待甚重,故立论皆高人一层。

  【为君难论上】

  文气峻决,是极有断制之作。

  【丰乐亭记】

  归美国家太平,以为丰乐之由。立言有体,而俯仰处更多闲情逸韵。

  【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

  从四人事迹显然处一一引证,更不自立议论,遂尔警切。

  【论台谏官唐介等宜早牵复札子】

  于气度舒徐中见其爽直,论事极中会。

  【胡先生墓表】

  安定教士之法规条最详,篇中专举此事,殆所谓论人必于其大者也。

  【泷冈阡表】

  叙述先德,情文深婉,令謦千载如生,可谓仁孝之言。

  ◎文评·清高宗

  【藏珠于渊赋】

  此修殿试作也。其云“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已有謇谔气象。

  【红鹦鹉赋】

  修之意,谓物必见用于人,斯为尽其物之性。<角辛>角不舍,正是贵于凡牛处。庄子牺牛之喻,未尽物理。但物之为物,非有求于人之用也,转有似乎君子之实至而名自归焉者。若夫漓淳杂伪,自炫自媒,以希世用,则曾物之不如,其何以为万物之灵乎!

  【明用】

  朱子谓“用九”、“用六”,欧公之说得之。此文云“不谓六爻皆常九”,则本陆绩“九已在二,初即非九”之义。文体绝似明初制义。盖制义本宋人经义之变,说经之文理当如是。迨其滥觞,则ゼ华藻,而于理都无所发明,告朔之饩羊亡矣。录之使读者知制义之源。

  【书梅圣俞稿后】

  《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知从律不奸,成文不乱,诗与乐之感通也微矣。作诗镂心刿目而不得自然之趣,则所谓动荡四气之和者孑然无存,安能反正始之音乎?徒月煅季炼于词章,特秋虫之鸣、朝菌之媚尔。此修所以推圣俞诗为独有心得也。东坡《题梅诗后》云:“驿使前村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只欠溪头月下杯。”又云:“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今观欧、苏二人书跋,如遇圣俞于高山流水之间矣。

  【桑怿传】

  修为《五代史》,又为《唐书》纪、书、表。修之史,列在学官矣。顾皆大卷积帙,读者须累月经年。录此稗传,以见其史笔之大略,所谓尝鼎一脔。

  【上范司谏书】

  中论阳城处未为允,已于《争臣论》书后明之。要之修意欲劝范仲淹直言耳,非正论阳城也。

  【上杜中丞书】

  主簿非台谏也。越职言事,孟子所谓位卑而言高罪也,然犹须视其言之当否耳。若朱梁、刘汉,当时欲求其后裔,而介慷慨陈奏,谓不当求。则修所云识见直可任御史无愧允矣,又何论其为主簿非台谏也。仁宗非弗谏之主,而中丞不能昌言匡救,为国家储有用之才,为士人振敢言之气,则以淆于祸福之念,而夺其好恶之正也。此修所以乎杜衍欤?

  【答吴充书】

  韩、柳而后,人推欧阳在李、孙之上。今三人论文之语具在,若出一口。韩之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柳之言曰:“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与此文所云“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真如一堂两琴鼓,此而彼应者矣。学文者不以三人者为归则奚归?如以此三人为准的,则所以用其心者当不在文辞之末矣。

  吴充,字仲卿,浦城人。未冠,举进士,与兄育、京、方,皆高第。修之长子妇,充女也。充,神宗时为宰相。修性直不避众怨,为参知政事,与二三大臣主国论。妻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因修幸免。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以故宗孺免官,怨修切齿,因构为帷薄无根之谈,辞连充女吴氏,苟欲以污辱修,小人乘间抗章劾之。值神宗初即位,几致大戮,久乃解。修初以孤甥女张氏事被案,及是又被谗蔑,遂力请致仕,以终于汝阴。噫,小人之仇君子,虽忠正如修者,犹忍以鸟兽行诬之,使才识之士噤不敢为国家任一事,而后得志,其可畏如此!

  【与高司谏书】

  是岁修甫三十岁,年少激昂慷慨,其事之中节与否,虽未知孔、颜处此当何如,然而凛凛正气,可薄日月也。时修筮仕才五年,为京职才一年余,未熟中朝大官老于事之情态语言大抵如此,千古一辙,于是少所见多所怪,而有是书。至今传高若讷不复知人间羞耻事也,人固有幸不幸欤。

  【与尹师鲁第一书】

  此修遗书责谏官高若讷,以书闻,遂落馆职,责授夷陵令。尹洙同时贬逐,有书问修,而修答之也。较韩愈潮州谢表,柳宗元与萧亻免等书,可谓不觉前贤畏后生矣。

  【答范龙图辞辟命书】

  按史:修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移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范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此即其辞辟命书。修之自洁其身不苟进取如此。

  【与石推官第一书】

  按公操即石守道,为国子直讲,为文指切当时无所讳忌。杜衍、韩琦荐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会吕夷简罢相,夏竦夺枢密使。章得象、晏殊、贾昌朝、范仲淹、富弼及琦同时执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并为谏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作《庆历圣德诗》,有曰:“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其言大奸,盖指竦也。竦衔介甚,并欲陷富弼,令婢学介书,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会介死,竦言介诈死,北走契丹,请发棺以验,赖杜衍得免斫棺。介盖狂士,修借八法一端,极尽忠告之谊,以消其好异自喜之心,可谓良友矣。竦令婢子学得介书,岂非以介书绝怪异转,易以仿佛其迹邪?可为好异之戒矣!

  【答宋咸书】

  六经如日。日或午蔽于云、夜入于地而不得,谓天壤间有一刻无日也。经虽遭焚被禁、解谬语讹而不得,谓人心中有一时无经也。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尧、舜与人同耳,虽圣远言湮,而果有得于同天地合万物之人心,自然有合于数千载以上不传之遗旨。是故学士大夫,果能身体力行,讲明而切究之,有所述说,皆足以俟百世以下之圣人而折衷也。若夫党同妒异,僻守一家之言,自用师心,乐著井蛙之见,则虽使六经具在,而圣人之微言奥义日诵于口,而不能入于其心矣。况出区区汉儒之补苴罅漏,宋儒之张皇幽渺,绝非周公、孔子之全文,而又奚校焉?

  【与刁景纯学士书】

  修年二十二,谒学士胥偃于汉阳。偃大奇之,留置门下,许以女妻之,携以如京师。阅二年,而登甲科。其明年,乃亲迎。逾二年,而胥氏卒。景三年,修年三十,落职为峡州夷陵县令。明年,移乾德县令。逾一年,为宝元二年,复旧官,权成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乃自乾德奉母待次于南阳。而闻胥偃之卒,作此书与所知刁景纯也。

  【与乐秀才第一书】

  “天在山中,《大畜》。”孔颖达《正义》谓实无此象,假设此义。然孔子曰“象也者,像也”。空言无实之名,何象之有?夫仰而观天,苍苍焉而已矣,御飞龙而至苍苍之所,其上之苍苍仍若是也,则苍苍者不可以语天之实也。惟风雨云雷之属为天所降者,从以究其所降之方,则曰天在焉可也。而山之为物,能出云为风雨,则天之在山中必矣,岂曰实无象哉?莫大于天而山能畜之,上下千万年,纵横数万里,而心能识之。昔人有问芥子纳须弥之义,或答以心如椰子大能读万卷书者。是即天在山中之象也。文王曰“不家食吉”。盖君子之于仕也,行其义也。欲行义,必先集义。万事万物莫不有义,诚备集之,而后能行义,则可与治天下国家矣。故“不家食吉”,使于此,未“大畜”焉。而食君之禄,是诗人所刺硕鼠之食苗也。行固如是,言胡不然?行以治一时,言以教万世一也。孔子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畜其德,则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所不可,于此未“大畜”焉。而强为文辞,是《曲礼》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也。

  【与张秀才第二书】

  唐、虞、三代间事不见于六经,四子之论说者,具不可信。信之则其心如镜之有滓焉,以之照万事,当滓之处,必不能以明。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修此书,不特为文字者所宜熟读深思也,与《帝王世次图序》参观益明。

  【帝王世次图后序】

  修平生于古人书,不轻訾议,至其灼见刺谬,则反复申明,以诏后世,又不惮缕间。尝论之马迁上下千百年以成《史记》,而班固讥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迄今考其书,其所褒贬盖多微辞,所以讥切当世,语南意北,使读者自得之,未尝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又何以据其文而讥其谬也?特所编次,多据战国、秦汉间处士游谈不经之说,杂入孔子论定之六经,使金莫辨,泾渭不分,则其所蔽耳。《公羊传》曰:“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事隔数世,不能以无讹谬,虽《左氏传》犹或未免,况其他乎?如《史记》载卫公子、寿争死,乃据《左传》、《诗传》之文,谓卫宣公纳之妻生寿及朔,朔与宣姜诉于公,公令之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窃其节以先,至争死,贼并杀之。先儒信之无疑者。乃考其年代,则宣公十八年纳之妻,而十九年宣公死。然则所谓寿者、朔者,虽孪生,亦俱未周ㄧ,安得有诉、争死之事乎?不特《左氏传》可疑,即二子乘舟之诗,亦不知何为作也。如是者不可枚举,聊附记其一端,使后世知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之为至论也。

  【诗谱补亡后序】

  修《与宋咸书》谓“经非一世之书,其传之谬非一日之失,其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所能。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然聚众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谬,可以俟圣人之复生”。又《与徐无党书》谓“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汩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合之此序,三者虽若语相抵牾,而实如五味之相和,可见修于六经潜心自得之趣,而亦可为后世学人治经之法也。

  【韵总序】

  字学所系甚小,然韩愈云“凡为文,宜略识字”,固亦不得而略也。既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则必有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各殊,莫可究诘,然必有统宗会元之处焉。先儒谓声较色、味、臭,止得其半,盖三者俱兼阴阳,独声止阳数。《记》曰“凡声阳也”,故至于阴则不能行,理固然矣。然其不能行处,即是无声。而无声之所从来,必有有声者以为对,其对为何声,则反而求之于此,虽无声而不异有声也。梵书有华严字母,能统万类之声而一一区别之,僧鉴聿其精于是者欤!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

  秦二世时,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向,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及阎乐至望夷宫,射及幄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惶扰不斗。旁有一宦者侍不敢去,二世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嗟夫!古先哲王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夫人情莫不好誉而恶毁,古先哲王亦人尔,必欲尽小人怨汝詈汝之声交至于耳,且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岂非布衣之所不能堪者哉!凡以位愈高则蔽愈众且远,或望风而战栗,或望风而希旨,以其一喜则万利集,一怒则万苦聚,人安得不惟喜之冀而唯怒之惧?于是有可以得喜者无不为也,有可以得怒者无不避也。是故下愈巧而上愈暗,下愈党而上愈孤,上孤且暗,则百姓无可告诉,而小人在位愈益得志,社稷危于累卵,若秦二世矣。《易》曰“丰其屋,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此之谓也。夫秦二世者,与桀、纣比踪者也。后世人主言及二世事,则曰是安得复见于今也?今观修所言,乃宋仁宗时事,仁宗之与二世,相去天渊,不可以道里计,而一有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免租之见,则畿内之近,民有灾而不得闻,遣吏四出,而归言无灾者十七八矣。仁宗虽终不为二世,而秦时谒者何难复生于景间哉?人主奈何不惧惧之,若何曰谨好恶而己矣!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

  此篇与《丰乐亭记》同义。俯仰百年间,想创业之艰难,识治平之有由,抚安乐之适时,惧危亡之不戒,期全孝于抒忠,畏失义而离道,种种具流露于意言之表。

  【送杨序】

  古之善言琴者,惟韩退之《听颖师弹琴》诗,然未免三分琵琶七分筝之诮。若此文与枚乘《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一篇,便真有琴声出于纸上。

  【送王陶序】

  王陶为御史,力攻富弼,其人正子贡所恶以不孙为勇、以讦为直者欤?修于其筮仕时,为述大《易》刚德之善以戒之,盖早有以识其心也。其言“君子之用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政、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诚有得”。夫“天德不为首”之旨,先圣之微言大义具于此矣。虽然,若王陶者,何足以语!此党小人,害君子,正是阴柔,非刚也,所为恶积而不可掩者也。若夫壮趾、壮<九页>,犹君子也,公私善恶之不同,由其发心之始已如秦、越焉。若王陶者,拟之于《易》,其为“羸豕孚躅”乎?

  【问进士策一】

  修言用《周礼》以致乱者王莽、后周。而王安石之乱宋,即在同时,修为策问已见其端而为是说耶?抑偶言耶?修知贡举时,安石之祸未炽也。《周礼》一书,宋儒终不敢直以为非周公所作。或言王莽时,刘歆伪撰篇章篡入之以媚新室,俾其虐政,若出周公之旧典者,而礼家以为不可。今观修文,核计六官之属五万余人,而无员额者尚不在内,乃欲以千里之地供其禄糈,则实势所必无矣。顾修所疑,犹为举其小而遗其大也。夫圣人之治天下,养人为大。《书》曰“厚生”,《易》曰“损上益下”,《诗》刺“苌楚”,《春秋》讥“税亩”,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薄税敛”,《大学》曰“财聚则民散”,凡六经、四子之书,所以教万世之帝王、公卿、大夫,至于师长、百执事者,莫此为先焉。盖天生贵者所以养贱者也,天生富者所以养贫者也,此天地之性也。圣贤之所以为圣贤,由欲利民也;经书之所以为经书,由欲垂利民之典则于万世也。今观《周礼》司市、质人、廛人、肆长、泉府、司门、司关、山虞、林衡、川衡、泽虞、迹人、B3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掌荼、掌蜃之属,举市廛门关山林川泽所有鸟兽鱼鳖草木玉石一切货贿之属,莫不设厉禁而尽征之。入市有税,入门有税,入关有税,避而不入即没入之,地所从产又官守而以时入之,甚至民有称贷又官取其息,不如禁者执而诛罚之。如是,则天之所生,地之所长,人之所养,俱入朝廷,不留一丝毫之遗利以与民矣。虽王莽之虐,恐其力亦不能悉如书中之所载,以尽行其厉民之事也,而谓周公为之乎?若夫有天地而后有万物,有万物而后有男女,有男女而后有夫妇。《中庸》曰“造端乎夫妇”,夫妇诚人道之始也。今《周礼·媒氏》曰“中春之月,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又曰“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如是,则是设之官,立之禁,驱天下女子之未有夫者必奔,而夫死者必嫁也。诚何心哉!其他琐细不具论,即此二大端,在上者虽有《关雎》、《麟趾》之意,又如之何其可行邪?由此观之,即使周公果有是书,亦已不传于后世。孟子不云乎“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岂孟子时已无其籍,而今日犹有全书邪?纵使尚有断简残编之没于莽秽榛杂中者,非圣人复起,其孰能辨之?然则或谓刘歆媚莽所作者,似亦十得六七也。

  【问进士策】

  学校之教不逮于古,而取士无长策矣。其上下交相失之故,具见于篇,盖千古贤君志士之所同慨也。

  【泰誓论】

  乍读斯论,一则曰“妄说”,再则曰“妄说”,更三四称而不止,若言之无文者,绎思之,而后知其用意也。《无逸》曰“文王受命惟中身”,盖由武王已得天下之后而推本言之耳。周公若曰当文王之中年,已可朝诸侯,有天下,而不改臣节,文王所以为至德也,文王非不能得天下而必待武王也。孔子亦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后世不察,转因“受命惟中身一语”,而谓文王有灭商之心,且显叛商之迹,推其年岁,当在戡黎之时。遂谓其时西伯称王改元,武王本文王之志以伐商,即位不改元,而于泰誓之十有三年。缪解纷纭,曹操、司马懿遂有吾其为周文王之语,经之不明人伦之大患。修既确见其妄辞,而辟之应不遗余力,故不惜言重辞,复为斩斩之辞,凡以明人伦云尔。

  【本论】

  此文切中宋仁宗时政事之失。汉之不复于三代,人每为文、景叹,宋之遽衰于神、哲,人亦每为仁、英惜。盖国无人焉,孰与为理!此《雅》诗所以颂美人君,必以贤才众多为辞。盖国家之福,天地之祥,诚莫大乎此也!

  【为君难论上下】

  《为君难论》分著用人、听言之难,故作上下二篇,实一首也。

  【岘山亭记】

  修言羊叔子、杜武库“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盖谓二人之意非沾沾诩诩自喜,直自以为功烈犹卑不足传后,而恐其磨灭云尔。此修厚待古人处,而所以勖史中辉者已在言外。虽然,亦未可谓羊、杜之意不如修所云也。凡人急功近名,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岂必不胜于人而取于人哉?而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往往及身而败,又安能死而益明、久而愈光?惟实有立于天地而被于万民,则其存也,常自然不足蒿目焉,而莫副所愿。及其亡也,其所立与所被乃耿耿不磨,出于其人平时意料之外。古语云“鼠忘壁,壁不忘鼠”,谓其实有穴在也。善固如此,恶胡不然?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没世而名不称,则必其未没之尽其实也明矣。名者,实之宾也。岂曰吾将为宾乎?岂曰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图目前之ピ赫,如彼槿荣昼炕而宵聂乎?

  【丰乐亭记】

  按林希元曰:此篇专归功于上之功德。第一节称叙滁之景以为亭,第二节论滁为干戈用武之地,第三节论圣宋平定之事,第四节论民生丰乐皆上之功德,第五节论滁人立亭共享丰年之乐,第六节论宣上谕以与民同乐所以名亭。希元于此文,脉络善为分疏矣,若修言外之意,顾未及之也。尝考唐末、五代干戈纷争,生民荼苦备矣。宋兴,削平天下,斩其蓬蒿藜藿而养以雨风。至于仁宗,犹天下之母焉,一以柔道滋培和气,一时四海宴清,人民欢乐。然而名实亦少混焉,武备亦少弛焉。文恬武嬉,积日阅考以取卿相者,多席祖宗太平余业几及百年,百姓长子养孙不见兵革于斯时也,在《易》之《丰》所谓“日中”者也。君子见微而知彰,修所以一则曰“幸其民乐岁之丰成”,再则曰“幸生无事之时”,岂非深危夫斯世斯民之不能长久其幸者哉!至于神宗,“日中则昃”,于是言利之臣进,而天下十室九空,边疆之衅开,而西北肝脑涂地。迨至金人长驱直入,王业偏安,而滁乃复为用武之地矣。然则斯文也,有《蟋蟀》风诗之意焉,所以诏天下万世以居安思危者,旨深哉!

  又按《宋史》,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以党议罢去,修疏救,指斥群邪。于是其党益恨,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其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此文修治滁日所作也,其言温厚和平,足征城府中了无他物,君子哉!首言“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盖其时难始平也。

  【醉翁亭记】

  苏轼作《醉翁操》,其序曰:“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其辞曰:“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相传崔闲按琴而鼓,东坡援笔而书,曲止辞尽,而宫商谐畅,长短恰宜,为一时胜事。前人每叹此记为欧阳绝作,间尝熟玩其辞,要亦无关理道,而通篇以“也”字断句,更何足奇?乃前人推重如此者,盖天机畅则律吕自调,文中亦具有琴焉,故非他作之所可并也。况修之在滁,乃蒙被垢污而遭谪贬,常人之所不能堪,而君子亦不能无动心者,乃其于文萧然自远如此,是其深造自得之功发于心声而不可强者也。

  【偃虹堤记】

  朝廷欲为大作以利民生,往往因之有二蠹。一者利蠹不顾民之利病,而惟上意之视,借以固宠加秩而不问其他。又或赖其金钱出纳以为家肥上,所作无已,则其利亦无已。一者名蠹不考古今之宜,而弃天地之性,钓奇立异,以为己名。方自谓能为振古未有之事,而不知古人之所不为者之必不可以为。有是二蠹,则朝廷有利民之心,每转为病民之事。逮其事之已成,则外黄徐子所为啜汁者众,缘藤附茑,实繁有徒,有一以为不然,则群起挫之,指为挠国。是民不见利而惟被其累,虽愁苦呻吟而终莫彻于上听,久之而病民者深,遂以病国甚矣。夫三代以下,人才不振,匪特害民之事不可为,而利民之事亦难为也。孰能谋之审,虑之熟,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如滕子春之为者乎!范仲淹《岳阳楼记》曰:子京为巴陵郡,其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然则此所为偃虹堤者,殆亦其一事欤?士大夫为百姓立命,为国立业,本非为己身家。而然使有一丝毫名利之念淆其间,则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犹浊,汲者、饮者并受其祸。《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食之不渫,安足福哉?夫所为渫者,岂止不贪财贿之谓?夫耗帑肥家,似为最下矣,然计短迹污,人之所恶,易于发露,其害浅。希上旨以钓爵位,稍深矣,而无赫赫名,事不成,则主易悟,犹浅也。若夫假经术以文其奸,取令名以高其势,若似乎所欲利者国与民,而非有他,虽拨本害枝,而千载而下,论其人犹将疑信参半者,是最大蠹也,王安石是已。安石未相,欧阳修亦尝荐其可以为相矣。皋陶曰“在知人”,而禹曰“惟帝其难之”,圣人之言所以为万世法鉴哉!

  【王彦章画像记】

  《易》曰:“硕果不食。”说者谓剥穷上反下如木,虽本槁枝凋而末有硕果,则落地复生,本枝复肖其旧也。五代之世,君臣之义可谓剥之尽矣。而彦章为梁纯臣,其硕果欤?或曰朱温者唐之贼也,彦章事梁,复何义之?明曰此,正所为本槁枝凋之硕果也。木无生理,而果则有生心。且舜、禹既曰孝矣,彦章岂非忠?夫元载之妻,奚害其为烈妇欤?欧阳修既为《五代史传》,又于《画像记》反复低徊不置,诚慕乎其忠也。若其慨元昊、契丹之事,而叹今无其人,所以激劝西帅者切矣。

  【伐树记】

  漆以膏自割,雁以不能鸣而见烹,其将焉处?庄子曰:“吾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夫材、不材之间其果可处邪?割漆者曰是尚材也,烹雁者曰是亦不材也,其犹有侧足之所乎?君子所欲全者性之云尔,岂曰身之云哉?性全则身亦全,忠烈之士陨身沟壑,然而全受全归也。身全而灭其性者,入于禽兽之路矣,身又奚论?抑又闻之《中庸》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人之性敬敷五典,俾彝伦攸叙,斯尽矣。物之性若之何?其尽曰人则不材者必皆使之材,而后其性尽。物则以材付材,以不材付不材,而后胥尽也。物之生也,所以为民用耳。杏之实可食,樗之枝可薪,食其实而薪其枝,不至于弃掷而朽蠹,则樗与杏之性各尽也。若夫杏之实储之以供宗庙宾客之礼,樗之薪析之而为吉蠲饣奔饣喜之需,质之贱而用之贵,不以供纵欲而暴殄,则樗与杏之性益尽也。若夫郁结轮于山巅涧ㄛ之间,猿之所号,狸犭生之所居,以此为不夭斧斤,抑知此正所以为夭哉。

  【议学状】

  读此文并修所作取士策问,而知后世用人之难也。国家事事须人,而事事难得其人,虽欲跻斯世于唐虞,其谁与为理?三代学校之盛,根于积德累仁,不特非一王所能致,并非一代之所能致。是以极于成周,而美隆于千古。自东周以来,陵夷衰微,败坏湮灭,古今事体绝不相同,而欲举成周之法以求后世天下之人材,犹资章甫以适于越也。《易》曰:“不耕,获;不,。则利有攸往。”杨万里别为义曰:“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初耕之,二获之;初之,二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而者。其曰‘不耕’、‘不’,则耕且皆前人之所已为也。”是说也,于《易》虽未为正义,而于此可以取喻焉。若成周者所为,前人已耕已者也。其在《诗》,所为或朴之薪,旱麓之榛苦。当文、武已上,其所以“誉髦斯士”者至矣。至于周公,益明选士、造士之制,习射择士之文。而《卷阿》之诗,谓“蔼蔼王多吉士”,如凤凰之鸣于高冈也。斯时也,获耳耳,非耕且,以待食者也。若夫“周道,鞠为茂草”,而谓利乃钱,便可取盈于仓箱所获,安得而非荑稗邪?虽然学校之制,盛莫过于成周,而亦未必无忄佥壬衰莫甚于元世,而亦未尝无硕士经纶天下者。百司庶务无一时而可以乏人,而能待污莱之田忽嘉谷之生乎?其必别有所以处之者矣。此篇末幅所论,具足为世法也。

  【论茶法奏状】

  状大臣不达民情,妄建谬议,始终回护,而庶僚希风顺意,不顾百姓疾苦,情事如绘。

  【论选皇子疏】

  天下大器,帝王大统,付托得人,则三才蒙庥,万类咸若,华夏、蛮貊,罔不蕃祉老寿,否则反是。宋仁宗之不轻择嗣,岂为一己之私哉!然当日宰执、台谏、侍从之臣交章敦劝,而欧阳修此文,益复情致缠绵,忠爱悱恻,抑何社稷之臣多也!仁宗崩,年止五十耳。修疏上,正仁宗富于春秋之年,而修言之无忌,仁宗听之无恨,君臣之间美千古矣,岂非两人皆止知有宗庙社稷苍生而不知有己者乎。世以仁宗为汉文帝、唐太宗后一人而无子,以为天地之大之憾,然亦何憾择嗣得英宗,无愧宗庙社稷苍生,仁宗有子矣。况帝王父天母地而子万民,有宋三百年,人民孰非仁宗之子哉!

  【通进司上皇帝书】

  《洪范》“一曰食”而“八曰师”,食尚未预储,何言师也?通漕、屯田,自是当时要务,通篇不下万言,总欲丰财足粟以纾西人耳。至论课程之法,课必与商贾共利,方能取少而致多。其辞亦若言利而与言利之臣霄壤者,盖导利而布之上下,本君人者之责也,为国家司课程者,不可不知。若其所云不惜其利以诱大商,则立言不可为训,又欲尽括大商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则更迂阔纷扰而不可行也。

  【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

  世有谓修之贤而上章论拯,盖与拯不相能者,夏虫不可语冰也。夫修此疏固为朝廷杜徼讦倾陷之风,又使嗣后言事者得白其无他而易以拾遗救失,乃其意中所最保护爱惜者拯耳。曾子寝疾革,一闻童子之言谓“华而皖,大夫之箦欤”,则瞿然命易其箦。曾元不肯易,人子之常情也,而曾子斥之为细人,至谓其爱父不如此童子。曾子之贤几于圣矣,岂其将死犹好奇钓名至此哉?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假使不易,安知不少缓须臾无死。然而曾子不愿者,盖虽一箦之非正,犹舍生取义如此也。今三司使之位,非一箦之细矣;逐人而居之,非士用大夫器物之小过矣。修知爱人以德而已,遑问后世以修与拯为相能不相能哉。善夫蔡襄之疏也,曰:“朝廷增用谏臣,欧阳修、余靖、王素一日拜命,三人忠诚刚正,必能尽言。臣恐邪人不利,必造为御之之说。其说不过三,臣请辨之。一曰好名。夫忠臣引君当道,论事惟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无所陈列,则土木之人皆可为矣。二曰好进。前世谏者之难,激于忠愤,遭世昏乱,死犹不辞,何好进之有?近世奖拔太速,但久而弗迁,虽死是官,犹无悔也。三曰彰君过。谏争之臣,盖以司过举耳,人主听而行之,足以致从谏之誉,何过之能彰。至于巧者亦然,事难言则喑,择其无忤者,时一发焉,犹或不行,则退而曰吾尝论某事矣,此之谓好名。默默容容,无所愧耻,蹑资累及,以挹显仕,此之谓好进。君有过失,不救之于未然,传之天下后世,其事乃不可掩,此之谓彰君过。愿陛下察之。”襄于修辈始作谏官之时,讽上久而勿迁,使之死于是官,岂亦与修辈不相能哉?君子之所欲忠者国耳、主耳,其他又何所惜?襄之知修,必不以不迁官为恨,犹修之知拯,必不以不得三司使为恨也。正人君子之心胸,类非俗士之所为欤!

  【论乞令百官议事札子】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顾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何哉?曰:军国大事,人人共知而不可秘密者,古先哲王固不特谋及卿士,而且谋及庶人矣。若夫事之未成而定命于几先,则不特无谋及庶人之理,即在廷卿士,自不得人人与闻,以害其成也。嗟乎!偏听生奸,独任成弊。如修所云大臣自无谋虑而杜塞众见者,固以不能集思广益而处置多差。然如修所云下百官廷议,随其所见同异各令署状者,亦归于有治人无治法耳。《诗》不云乎“谋夫孔多,事用不集。发言盈廷,谁敢执其咎”?为人君者傅采其论,则人各欲售其私说,以图其意中所欲得而不顾其它;弃之不采,则人各缄默取容,以听大官之臆决而万口附和。是非卿、尹、旅、牧各得其人,则修之此议亦徒然耳。甚哉!期事之集,必期谋之臧,而期谋之臧,必期才之众。国无贤才,则国空虚。“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蒿目斯世,不能不读修此议而三叹也。

  【论美人张氏恩宠宜加裁损札子】

  张氏,仁宗美人,卒谥温成皇后。初,仁宗宠张氏,欲以为后。太后难之,乃立郭崇之孙为后,继而见废。世儒谓仁宗夫妇间,未免大圭之玷也。然郭后废而曹后立,史载曹后事迹亦不减女中尧舜,然则其所为张美人,当亦必有取焉,而非仅以色升欤。欧阳修此疏,读者必曰仁宗亦蛊于女色,否则必曰欧阳修彰君之过,而使此文传至于今也。为此解者,不特不识欧阳修,亦不识仁宗。夫床笫之爱,而当时文学侍从之臣得直言无忌如此,非圣贤而能致然乎?

  【论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札子】

  元史臣谓真宗英悟之主,而天书一事,吁可骇怪。及修《辽史》,乃知辽俗尚礻几而明鬼,故神道设教,假以动敌人之听,消凯觎而偃兵革耳,然而计亦末矣。仁宗以天书殉葬,贤哉。欧阳修作蜀《王建世家》论,谓自古王者殊祥异瑞并见于五代,而又皆萃于蜀,惑者可以思焉。盖深以为非也。及是澧州献瑞木成文,遂慷慨论列,不顾忌讳。修于真宗之非自欺,而仁宗之必不裕蛊,虽若不相知者,顾其论正而言忠,则可为后世法也。

  【请驾不幸温成庙札子】

  唐太宗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魏征同升。征熟视曰:“臣毛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矣。”帝泣为毁观。欧阳修请驾不幸温成庙,与征后先辉映矣。夫《咸》、《恒》为后天卦首,古先哲王亦与人同其情,况存亡之际乎。然惟情之无过不及处乃为礼。礼失则情乖,情乖则民志惑。厚于所当薄,即已薄于所当厚,本乱而末不可得而治。故虽一举足,一出言,而子孙黎民之能保不能保系焉。以礼制心,然后能垂裕于后昆。此忠臣志士之所以于其君也。然则太宗之不若魏征,仁宗之不若欧阳修,固若是乎?曰奚其然也。君者,表也;臣者,影也。观影之直,则知表之正,影与表可曰二哉?况善言者出于口而无穷,善行者备厥万而犹阙,言易行难,何往不然?独是臣能言之于君,则匪为言也,乃其行也。然君能听而改之,则言者臣之虚言,听者君之实行矣。千虚不如一实,曷可贬实而崇虚哉?成汤之圣也,曰改过不吝。圣,不圣于无过,而圣于改过。然过之作也,己觉之而己改之,犹未足以云圣人之大心也。惟人觉之而己改之,则天下之人之心莫非其心,而博厚配地、高明配天矣。是非太宗、仁宗之所可当也。必也舜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必也孔子乎,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舜与孔子固全之,若此二事,乃太宗、仁宗之能得乎?舜与孔子,百之一而荣莫大焉者也!俗士以征有言即谓太宗不如征,修有言即谓仁宗不如修,是人我之见不忘,而元首股肱之义由以日丧也。

  【论逐路取人札子】

  观修此疏,知东南文字之盛,自宋仁宗时已然,而解额之不能均,亦复与今一辙。顾尝论之,虞廷之取士也,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周室之取士也,曰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然则取人以言,固属一端,即使文风日正,经学日明,而所为科目出身者,亦止是三代以上言扬之,一未可谓此外必无贤才。况所较者,仅在声调格律时尚之细,以此而欲重东南而轻西北,诚非帝王驭世之大公矣。特是时移势易,古今不同,故虞廷之所为“明试以功”,周室之所为“德进事举”者,后世用之益以滋乱。不若科目之法,犹可驱天下,使诵法孔子泽躬于六经,忽不自知其入于义理之域。且其法易以防闲,统百年而计之公者犹得什九,是以不得不专用其法,岂曰经世之士尽出于能文者也。故就文而论,则选额之不可以地均,诚如修之所云。以用人而论,其不得不以地均之者,亦天下之大势有不能因噎以废食者。修有试进士策问取士之法,而极论其难,较之此疏,更为千古确论。

  【论删去九经正义中谶纬札子】

  暴秦焚书,六经亡轶。汉儒掇拾遗言,各立门户,其幸而传至今日者,固其守先待后之功,而诈伪繁兴,亦莫甚于彼时。而于其中敢于诬天蔑圣者,则以谶纬为甚。谶纬之书,莫知所自起,王莽笃好之,其下遂相与诈造欺蒙,以售其私。而莽又明知其欺而乐用之,以愚黔首,而借以篡汉天下。盖乱臣贼子之言也,而托诸孔子。然既托诸孔子,则虽以光武之贤,犹不能无惑焉。唐作《九经正义》,犹引用其说。欧阳修疏请削除,见亦伟矣,惜犹未曾抉其底里痛扫溉之,以解后世惑也。夫谶纬之托诸圣言者,为其“前知”也,为其“知天”也。《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疑若似矣。顾差若毫厘,即谬以千里。夫天者,理也。叙则为典,秩则为礼,立之为三纲,行之为五常。三纲立,五常行,则人无逆天,物极则长,而所为“生生之谓易”者行乎其间,乾坤于以不毁。三纲颓,五常废,则人物凋丧,渐消渐毁,以至于无而乾坤息。故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之所为知天而可以前知者,如是而已。若夫继周而为汉,汉帝姓刘,孔子安得知之,而又何用知之哉?孔子葬母,既封矣,雨甚而墓崩,孔子不能前知也。而谓孔子知沙丘崩为汉元王皇后之祥乎?《国语》有之曰:“吾非瞽史,安知天道?”盖盲者业专,其艺必精,故能以数测气,推现至隐。如裨灶、梓慎、京房、焦赣之流,犹古瞽史之遗,见于史氏,代不乏人。然其为术,所为文史星历,近于卜祝之间者,又奚得以六经、《语》、《孟》治天下之大经大法错处杂陈,而谓圣之所以为圣在此也哉?况夫王莽时,刘歆辈所造奸言,直是执左道以乱政,又安可令其托于孔子惑世诬民而莫之正耶?汉承七国之后,圣远道微,言庞事杂,故如所传斩蛇交龙等事,犹与篝火狐鸣一辙。萧、曹辈皆未尝学问,不知正其前失,转艳称于后世。后世惑之,王莽遂乘之以移其社稷当涂,典午更用之以灭其子孙,而辗转相灭。由是讹以传讹,暴以易暴,五代十六国之交,视弑君篡国为天之所命,圣之所记,史臣津津称道之。呜呼!人心若此,几何不入于禽兽也!又如晋王嘉《拾遗记》等书,所称黄帝金支玉叶,武王白鱼流乌之类,谓自古帝王受命之符罔不如是。夫删《书》断自唐、虞,既有其事,周、孔必述,周孔不述,其诬可知。王嘉辈何能从千载以后而得千载以前之事?其博洽过于周、孔如是也?其为拾汉、魏之遗,诬帝王以神怪,不待明者而决矣。《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之所归,是乃天之符命耳。人者,万物之灵也,天地之心也,五和之秀气也。不观之人而观之云物鸟兽,何其荣末而虐本欤!亦异乎圣人之言矣。陋儒不察,遂使谶纬之文述之学校,被之闾阎,虽妇人小子亦同然一辞,其所以为人心之害者,岂细故哉!

  【论议濮安懿王典礼札子】

  按史:仁宗以同祖兄濮王元让子宗实为皇子,是为英宗。治平元年,宰相韩琦等奏请下有司议合行典礼,诏须大祥后议之。二年,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议,翰林学士王等谓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高官大国。于是中书奏:王等所议,未见详定濮王当何称,名与不名。等议宜称皇伯而不名。中书又奏:《礼》与令: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又汉宣、光武,皆称皇考。今等议称皇伯,于典礼未有明据,请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议奏。方议,而皇太后手诏诘责执政。于是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礼官范镇等又奏请如王等议。御史吕诲弹欧阳修首建邪议,韩琦、曾公亮、赵概附会不正之罪,固请如王等议。既而内出皇太后手诏,可令皇帝称亲,濮王称皇,夫人并称后。英宗即日手诏曰:“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其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奉祠。”翌日,诲等缴敕,家居待罪,英宗命阁门以告还之,诲等力辞台职。诲等既出,而濮议亦寝。修此疏,当在皇太后诘责执政,而英宗手诏罢议之时也。观宋诸臣所见虽不同,要非若明臣张璁、桂萼谄上希旨为进用阶梯。顾核诸先王“缘人情以制礼,本天性以立则”之旨,欧阳之议自是至当,而当日英宗处置尽善,亦可为无遗憾矣。乃后世犹焉,谓称皇伯之是者,盖以司马温公诸贤并与王同议也。夫君子亦不能无过,有过不害为君子。然君子之过,亦不可从,一以理为断而已。世传朱子亦以欧阳为非,谓其疑于两父,其说曰:“辟若仁宗与濮王俱在世,则为英宗者,可皆称为父子乎?”顾未知朱子实有是说邪,抑门弟子附会之词也?不可考矣。夫所为伯、仲、叔、季者,行第之称。古人伯则曰伯父,叔则曰叔父,无去父而止称伯、叔者。《曲礼》云“五官之长,天子同姓,谓之伯父。九州之牧,天子同姓,谓之叔父”者是也。又如《鲁颂》曰“王曰叔父”,《小雅》曰“既有肥牡,以速诸父”,经籍所载,不可备举,何得谓为二父乎?伯父、叔父、诸父,本生父同义也,独于所继,止谓之父,则亦足以昭重宗之义,合降期之意矣。乃必讳其父之称而称皇伯,何其无稽也!人之生父生之,此天也,非人也,其名可以意为改者哉?或曰:若然,则不得为人后矣,为人后者人为之,岂天为之邪?曰:固天为之也。自身而上有父,天也;自父而上有祖,亦天也。由父视之,则有己子与兄弟之子之分;由祖视之,则均之为孙矣。均之为孙,则天也,非人矣。宋时诸臣,固亦于此有未能脱然者,又哀仁宗大贤而无子,必欲泯濮王之迹以消其余憾,而朝堂之上纷呶不已。英宗不欲明其是非,而两置之,遂成千秋疑案。有宋君臣是者固无非矣,其非者犹是君子之过也。然而延及明嘉靖帝,诸臣遂执宋臣之议,以死争哭于阙下。帝刚愎少恩,尽收付廷尉,而贤材为之一空。于是佞人虱其间,荧惑张,尽变明代祖宗成宪与贤士大夫风尚,而明亦浸衰而浸亡矣。於戏!士君子持论,揆诸天理民彝之衷,少有偏倚,则其毒流于后世。如此,可不慎哉!

  【祭尹师鲁文】

  尹师鲁,名洙,少以儒学知名,举进士。宋世古文,洙与穆修实始振起其衰。自元昊不庭,洙未尝不在兵间,练习边事,深晓兵法,以右司谏、知渭州兼领泾原路经略公事。会郑戬为陕西四路都总管,遣刘沪、董士廉城水洛,以通秦、渭援兵。洙以为城砦多则兵势分,是以前此屡困于贼,今何可又益城?奏罢之时,戬已解四路,而沪等督役如故。洙召之,不至;代之,不受。乃使狄青械沪、士廉下吏。戬论奏不已,卒城水洛。士廉诣阙上书讼洙,诏遣御史刘就鞫,不得他罪。文致之,贬洙监均州酒税,感疾而卒。修祭文所谓“辨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者也。尝谓明刑所以弼教,而察狱所以平冤。汉承秦弊,古义荡然,虽相如萧何,将如周勃,亦辄付系。延至末代,狱吏成风,惟希意指之所向,不揆其情辞而丽以法,转以法就其情辞,意见既立,虽孔、孟不得为完人,而苏、张无所措其舌。矜名节者,恚极而不得辨;达生死者,休焉而不与辨;暗且弱者,呐呐然辨而不能辨;强且明者,喋喋然辨而不听其辨。所以古人画地为牢誓不入,刻木为吏义不对也。以此承君上之意指,则一狱成而万事必有受其害者矣;以此承权臣之意指,则万事隳而宗社亦且受其害矣。贤如宋仁宗,尚使尹洙被文致于狱吏以称于后世也,可不惧哉!

  【祭苏子美文】

  仁宗逐苏舜钦辈,不使朝士以夸诞标榜相尚,所以维风端习,未为失也。特宜正王直柔侮慢圣贤之罪,而苏舜钦辈醉饱之过,则教而不怒。斯才士不至沉沦,而忄佥壬一网打尽之策,亦自不堕其术中矣。

  【泷冈阡表】

  朱子谓韩愈《祭十二郎文》后数百年,而本朝复有欧阳文忠公《泷冈阡表》,其为朱子所心折如此。然以两文较之,其情致悱恻,能达所不能达之隐,所谓喜往复善自道者,则果相伯仲。若夫垂诸万世,使酷吏读之亦不觉泫然流涕者,欧作固专其美,而韩逊不如。子曰“苟有车,必见其式;苟有衣,必见其敝”,盖言有其实斯有其文也。愈固不得无之而空言之,欧之胜者实也。如此文者,所当自朝廷至于里巷,莫不讴吟讽诵者欤!夫是之谓羽翼六经。羽翼六经云者,固不在句训字诂之徒也。

  【太子太师致仕杜祁公墓志铭】

  修与杜衍子书自谓:“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又言:“范公家神刻,为其子擅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又言:“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作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尝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别一书云:“所记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观修言,作志亦大难矣。凡墓志、神道,皆国史所据以示后世者也。文如韩、欧其人者不世出,而史则不可以或阙。不可或阙,而又无可信之碑志以为据依,则信史不更大难乎!观修为杜衍作志,其斤斤自明如此,盖以时俗不能晓信今传后之义,徒欲跻其父祖与圣哲比肩,必铭功悉太公、颂德皆仲尼而后快,不知空言无实之名非所荣也。徒使平昔一言一行之善犹可励俗而兴行者,转因繁言浮词致晦昧湮亡而莫可问。迨史氏稽集于数十百年之后,济济皆太公、仲尼,而考其实,茫然无所得。既总无可信,则必以意为轩轾,党其所亲而毁其所怒,甚至苞苴请谒行焉。而古今是非之公,不独泯于当时,而且泯于万世矣。修之慎重不苟然者,岂为一己之私哉!

  ●附录五·居士集序

  【门人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撰)】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子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殁,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趣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予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二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子,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殁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元六年六月十五日叙。〈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文粹跋(宋·陈亮)】

  右《欧阳文忠公文粹》一百三十篇。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经而载之万世者也。虽片言半简,犹宜存而弗削。顾犹有所去取于其间,毋乃诵公之文而不知其旨,敢于犯是不韪而不疑也。

  初天圣、明道之间,太祖、太宗、真宗以深仁厚泽,涵养天下,盖七十年,百姓能自衣食,以乐生送死,而戴白之老安坐以嬉,童儿幼稚什伯为群,相与鼓舞于里巷之间。仁宗恭己无为于其上,太母制政房闼,而执政大臣实得以参可否,晏然无以异于汉文、景之平时。民生及识五代之乱离者,盖于是与世相忘久矣。而学士大夫其文犹袭五代之卑陋,中经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学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独有愧于古。天子慨然下诏书,以古道饬天下之学者,而公之文遂为一代师法。未几,而科举禄利之文,非两汉不道,于是本朝之盛极矣。公于是时,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以为大缺。其策学者之乱,殷勤切至,问以古今繁简浅深之宜,与夫周礼之可行与不可行。而一时习见百年之治,若无所事乎此者。使公之志弗克遂伸,而荆国王文公得乘其间而执之。神宗皇帝方锐意于三代之治,荆公以霸者功利之说饰以三代之文,正百官,定职业,修兵民,制国用,兴学校,以养天下之才。是皆神宗皇帝圣虑之所及者,尝试行之,寻察其有管、晏之所不道,改作之意,盖见于末命,而天下已纷然趋于功利而不可禁。学者又习于当时之所谓经义者,剥裂牵缀,气以日卑。公之文虽在,而天下不复道矣。此子瞻之所为深悲而屡叹也。元间始以末命从事,学者复知诵公之文,未及十年,浸复荆公之旧。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然其间可胜道哉!

  二圣相承又四十余年,天下之治大略举矣,而科举之文犹未还嘉之盛。盖非独学者不能上承圣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旧,而况上论三代。是以公之文,学者虽私诵习之而未以为急也。故予姑掇其通于时文者,以与朋友共之。由是而不止,则不独尽究公之文,而三代、两汉之书,盖将自求之而不可御矣。先王之法度,犹将望之,而况于文乎?则其犯是不韪,得罪于世之君子而不辞也。虽然,公之文雍容典雅,纡余宽平,反复以达其意,无复毫发之遗。而其味常深长于言意之外,使人读之蔼然,足以得祖宗致治之盛,其关世教,岂不大哉!

  初,吕文靖公、范文正公以议论不合党与遂分,而公实与焉。其后西师既兴,吕公首荐范、富、韩三公以靖天下之难。文正以书自咎,欢然与吕公戮力。而富公独念之不置。夫左右相仇,非国家之福。而内外相关而不相沮,盖治道之基也。公与范公之意盖如此。当是时,虽范忠宣犹有疑于其间,则其用心于圣贤之学,而成祖宗致治之美者,所从来远矣。退之有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故予论其文,推其心存至公而学本乎先王。庶乎读是编者,其知所趋矣。乾道癸巳九月朔,陈亮书。〈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文粹》〉

  【欧阳文忠公集跋(宋·周必大)】

  欧阳文忠公集,自汴京、江、浙、闽、蜀,皆有之。前辈尝言公作文,揭之壁间,朝夕改定。今观手写《秋声赋》凡数本,《刘原父手帖》亦至再三,而用字往往不同,故别本尤多。后世传录既广,又或以意轻改,殆至讹谬不可读。庐陵所刊,抑又甚焉,卷帙丛脞,略无统纪。私窃病之,久欲订正,而患寡陋,未能也。会郡人孙谦益老于儒学,刻意斯文,承直郎丁朝佐博览群书,尤长考证,于是遍搜旧本,傍采先贤文集,与乡贡进士曾三异等互加编校,起绍熙辛亥春,迄庆元丙辰夏,成一百五十三卷,别为附录五卷,可缮写模印。惟《居士集》经公决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有增损其辞至百字者,有移易后章为前章者,皆已附注其下。如《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又迥然不同,则收置外集。自余去取因革,粗有据依,或不必存而存之,各为之说,列于卷末,以释后人之惑。第首尾浩博,随得随刻,岁月差互,标注抵牾,所不能免。其视旧本,则有间矣。既以补乡邦之阙,亦使学者据旧鉴新,思公所以增损移易,则虽与公生不同时,殆将如升堂避席,亲承指授,或因是稍悟为文之法,此区区本意也。六月己巳,前进士周必大谨书。〈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序(明·李均度)】

  文之有集尚矣,求其全者不多见,如韩、柳文虽完,然亦间有讹阙,使人可恨。予幼时读《欧阳先生文集》,乃苏本也,中间遗脱,不可一二数,每至讹阙处,未尝不为之叹息。洪武辛亥秋,予忝丞永丰,实先生之旧乡也。首谒学宫,得蔡侯行素新刊先生文集。予甚嘉之,曰:“侯之德亦至矣。夫当兵燹煨烬之余,文物凋丧之后,乃能留心斯文,捐俸铤梓,以广其传。”及三四读,又惜其断简讹字,有模糊而不众辨者。因与蔡侯及俞侯允中、邑庠李实、胡启复参互考订,颇知其说,俾断者续之,讹者正之,阙者补之,计三十余简,历三越月,五十卷仅完。

  嗟夫!公之议论正大,变化不测,凛然而秋霜严,郁然而庆云丽,实与韩、柳比肩,更千古而不磨也。今幸与蔡侯诸君完集是编,非惟有益于后学,欧阳公实嘉赖焉。洪武六年龙集癸丑秋九月鞠节后八日,番阳李均度谨叙。〈明正统间重刻永丰县学本曾鲁考异《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后记(明·危素)】

  宋欧阳文忠公之文,门人苏内翰轼既为之序,氵反、京局、杭官、苏、衢、吉、建、蜀俱有刻本,子又手写家集。而孙恕宣和五年校于景陵者,卷帙多寡各异。唯《居士集》五十卷,公所亲定,故诸本相同,讹阙亦鲜。至《外集》,则篇次谨略不同,讹阙尤甚,一篇之中,或少一二字,多至数十百字,读者病之。旧本虽有刊误一编,遄遄患其疏略。

  周丞相必大用诸本较定重刻,比他本为最胜。然于凡诸缪误脱漏不可读者,亦莫从是正,仅疏注疑误其下而已。迨病亟,始得写本于李参政光家,周公子纶,属旧客订定编入,今每卷所谓恕本是已。然亦徒摭其时有笔误处,指以为疵,不复加意精较,甚可惜也。

  写本后归军器监簿曾天麟家,纸墨精好,字画端楷,有唐人风致,皆识以公印章,藏诸曾氏,且四世,兵后独存。曾氏孙鲁避乱新淦山中,始能取他本详加较勘,而以写本为据,篇次卷第,则壹以吉本为定。其异同详略,颇仿朱氏《韩文考异》义例。若吉本所阙,而见于他本者,别为《拾遗》一卷。

  龙舒蔡,来知永丰县,以公乡邑,首出廪禄倡率好义者,取鲁氏所较,刻诸学宫。邑士夏巽属素识其成。呜呼!公当国家全盛之时,世运昌明之际,虽然为一代文宗,上配韩子,若丽天之星,光于下土,何其伟哉!学者不为文则已,苟欲为之,要必取法于此,犹梓令规矩准绳也。蔡君之志,忧所之湮坠,补典策之阙遗,而为此举。乃若纷纷焉,以□刻为以苟逭一时之责者,因不可同日而语。永丰之士须能知尊崇其乡先达于数百年之上,此其好善懿德,何可以不书之焉。末学非敢评公之文以犯僭逾之咎,姑记其后,使有考焉。后学临川危素书。〈明正统间重刻永丰县学本曾鲁考异《欧阳文忠公集》〉

  【新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后序(明·彭勖)】

  海虞程君由刑部员外郎擢知吉安府事八阅月,适丁仲秋上旬行祀典毕,乃以俸市特牲分祀郡之诸贤,实肇举也。明旦,诸贤子孙咸诣谢,乃谂于众曰:“文忠公之文章可见者,惟《六一居士集》板行四方,全集则未之见,若获一睹,诚为至愿。”于是胡文穆公子永肃,持其家藏内阁明本以献。君既得睹之,喜甚,遂捐堂食资购板募工刊置郡庠之藏书阁,期与四方共。且属教授郑钢正其字之讹,请勖言序诸后。

  夫文忠公之政事,与宋韩、范、富三公并称,文章则匹休于唐昌黎伯也,岂末学之所敢评。盖昌黎伯之文起八代之衰,文忠公则变乎五季习也,故元揭文安公谓其正天下之宗、明先王之道者,为得其要,勖岂容喙于其间哉。第全集之行将,天下之君子有志于学古者,宁不欣然有感,习以公之文章政事自期待,岂非程君之惠乎!予故不以衰薄辞,摭述其概如此。

  君名宗,字源伊。尝以《诗经》中辛未拘潜榜进士云。天顺辛巳长至日,赐同进士出身、中宪大夫、山东按察副使致仕、郡后学彭勖谨序。〈明天顺六年程宗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新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序(明·钱溥)】

  欧阳文忠公,庐陵人也。庐陵旧有公全集本,既而收上内府,而天下遂不复得是全集久矣。海虞程君宗,自秋官知府事之明年,广求之而得于胡文穆公家,盖内出本也。亟命工翻刻于郡横。适予使交南至庐陵,其郡博郑钢,首进而请曰:“使庐陵文献足征而使天下复有是集者,太守功也。愿一言序其首。”予峻拒之弗获,至舟不能行,乃抚然有间曰:“士非文章之难也,而以文章救世为难。商楹既奠,齐辕不返,而荀、韩、黄老之术起,斯道遂亡于秦,凿于汉,而靡于隋、唐矣。岂复知有七篇仁义之说哉?幸而韩愈氏出,慨然以斯道为己任,其文章足以革弊而拯弱,尝曰“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则亦隐然自任其传矣。后又变而为五季衰陋之习,虽宋兴七十有余年,而学者亦未易遽复于古。一旦欧阳子出,以文章道德为宗师。若范仲淹之贬于饶也,一时名士目为党人。公在谏院,为《朋党论》以献,群言遂息,不然,党锢之祸成矣。嘉学者争尚怪僻为奇,文体大坏,公知贡举,黜险怪而录雅正。士初喧然腾谤,其后不五六年,文格遂变而复古,不然弊将若何而止哉?世所谓文章必以救世为难也。

  虽然,当是之时,倡而和者,韩有柳宗元,欧阳有苏氏父子,其他李翱、皇甫、张籍之流,曾巩、尹洙、张文潜、秦少游之辈,声振而气从,金舂而玉应,文非不美也,而较其救世之功,则若列星之有五行,众山之于五岳,其功化发育呈露,盖自有不侔者。宜其崛起于千百载之前,而并耀于千百载之后,而渺焉未有能继之者,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盖唯有二公焉。

  是集之行,程君嘉惠后学亦至矣。使善学者诵其文而知能以身任国家安危之计,其用舍为世所重轻,进不知富贵为乐,而退不忘天下以为心,然后为无愧也,夫岂徒以文体变其所习而已。天顺六年壬午五月二十四日,翰林侍读学士、奉直大夫、后学云间钱溥,谨书于螺川驿。〈明天顺六年程宗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遗粹跋(明·郭云鹏)】

  鹏计《欧阳文忠公集》总一百三十余卷,其文瀚漫,既不可以篇数。深味之,尤见纯而正,典而雅,锋采隐伏不外,见有古人遗风,诚为学者宗匠。传之者宜尽存而弗削也。龙川陈先生亮,伊何畴拔仅百三十篇,要之其殆有见云尔。若鹏则弗忍舍置,于是会合诸英选既其子孙家藏全集,反复阅越岁。更取辞根义理事切要务者八十三篇,别汇十卷,窃名“遗粹”附之。又不敢秘以自私,并录寿梓,俾公文流播蕃衍,得与韩、柳、苏集齐驱,博雅君子咸得丕式,是亦庶乎其可矣。然不自量,妄敢取去其文,使之不尽传于世,则鹏之负罪,岂不重欤!

  时工告就,谨以愚志岁月志焉。嘉靖丁未中元日,东吴后学郭云鹏敬跋。〈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遗粹》〉

  【欧阳先生遗粹题记(菘耕居士)】

  郭氏刻本校雠很精,以宋刊本核之,绝无讹字。故明刊亦足珍也。〈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遗粹》〉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序(清·吴)】

  今宁国太守庐陵欧阳梅龛以政事之暇,手校其二十七世祖宋文忠公全集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重刊既成,属友人吴序之。,固公后七百年治下产也,不敢辞,序曰:宋初文章,承五季余习,一二有志于古之士思变其风而未能也。公出,以文名天下,天下靡焉从之,于是极一代之盛,先后作者各用其所至成家。综而论之,三百年中,文之善者,莫有过于公者也。盖公之为文,非仅求古于气体词句间,观公之自言得力乎唐韩昌黎氏者,而知公于所谓“文以载道”者深矣。说者徒以公与苏、王、曾并列宋大家之目,不知三家之文虽工,而苏不免驳,王不免偏,曾不免狭,求若公之和平中正、昌明博大、可以垂诸数百千年为师为法而无弊者以相较,不皆瞠乎后哉!前明归太仆有光,专奉公文为矩范,故能卓尔嗣起,莫与埒者。

  国朝右文,人材辈出,薄海内外,操翰濡墨,咸知望庐陵之门径而俎豆焉,不独尧峰、望溪诸子心摹手追向往于公也。公集传世已久,且最盛,然或非精椠,或初本美而传印模糊有不可辨者,学者病之。梅龛此举,庶几人获善本,家置一编,自是公之文传于无穷,斯公之道传于无穷矣,远述祖德,上裨文治,厥功甚伟,故斋而为之序。若夫自有公集以来,各本杂出,互为同异。斯刻据周益公定本,校勘精详则具见梅龛之记略及凡例,兹不赘云。嘉庆岁阳三在巳月阳初在丁,旧史氏,全椒吴拜撰。〈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叙略(清·欧阳衡)】

  先文忠公集自《居士集》五十卷自定外,其余集雕本四出,字句互异。汇为全书,则自周益公始,总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历代摹刻,悉所依据。我朝《四库全书》,即以是书著录。盖益公同里后进,考核之精,远有端绪,与随手掇拾者迥殊。故自周本出,而当时绵、韶、衢、吉诸刻俱废,藏书家莫不珍而护之。顾相沿浸久,简叶讹脱,点画差谬,往往而有。自乾隆丙寅岁,族叔祖教谕公讳安世雕板宗祠,阅今又七十年,漫漶黑昧,亦所不免。郡斋稍暇,偕从父叔平先生互相雠勘,讹脱差谬一一厘正。岁序再更,遂草创凡列,重付诸梓。而于原集次第,罔敢窜乱,冀存其真。并恭录圣祖仁皇帝御批八条,高宗纯皇帝御批五十条暨题像诗一章,又钦定《四库全书》目录及提要各二条,刊列卷首,以彰先臣异代知遇之盛。衡才识昧,诵述前芬,无能发明万一。区区铅椠之役,盖比于箕裘之末而已。抑《传》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当宋天圣、景间,文治翕而未张,乃挺生先公,以古文倡导一代,前拓柳、穆,后启苏、曾,其盛也如此。今海内人士涵濡教泽垂二百年矣,文愈盛则治愈昌,读是集者,其能无慨然而兴起也乎!嘉庆二十四年岁次己卯仲春月,二十七世孙衡谨叙。〈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跋(清·欧阳)】

  《文忠公集》家刻已历七十余年,字多漫漶,且自明迄今,相沿锓本,脱讹尤甚。家君思得善本手自校雠,人事牵率,弗克如愿。从弟衡守宁国,从政之暇,于是书时致意焉,有原刻未载而从别本增入者,有别本较优而于原刻厘正者,有准朱子《韩文考异》之例而注其字句之异同者,有仿《归震川集》中《周宪副行状》之例而以小字附录别本于后者。校刊事竣,邮函至都,适与仲兄杰礼闱报罢,复得少加参订。再四展读,喜予弟之克诵先芬,而又窃幸家君数十年未竟之志卒赖以有成也。时嘉庆庚辰四月既望,内阁中书舍人二十七世孙谨识于京邸。〈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

  宋欧阳修撰。修有《诗本义》,已著录。按《宋史·艺文志》载修所著文集五十卷,别集二十卷,六一集七卷,奏议十八卷,内、外制集十一卷,从谏集八卷。诸集之中,惟《居士集》为修晚年所自编,其余皆出后人裒辑,各自流传。如衢州刻奏议,韶州刻从谏集,浙西刻四六集之类,又有庐陵本、京师旧本、绵州本、宣和吉本、苏州本、闽本,诸名分合不一。陈振孙《书录解题》谓修集“遍行海内,而无善本”,盖以是也。此本为周必大所编定,自《居士集》至《书简集》,凡分十种,前有必大所作序。陈振孙以为益公解相印归,用诸本编校刊之家塾,其子纶又以所得欧阳氏传家本欧阳所编次者,属益公旧客曾三异校正,益完善无遗恨。然必大原序又称“郡人孙谦益、承直郎丁朝佐,遍搜旧本,与乡贡进士曾三异等互相编校,起绍熙辛亥,迄庆元庚辰”,据此,则是书非三异独校,亦非必大自辑,与振孙所言俱不合。检书中旧存编校人姓名,有题绍熙三年十月丁朝佐编次、孙谦益校正者,有题绍熙五年十月孙谦益、王伯刍校正者,又有题郡人罗泌校正者,亦无曾三异之名,惟卷末考异中多有云公家定本作某者,似即周纶所得之欧阳氏本。疑此书编次义例本出必大,特意存让善,故序中不自居其名。而振孙所云纶得欧阳氏本付三异校正者,乃在朝佐等校定之后添入刊行,故序亦未之及欤?其书以诸本参校同异,见于所纪者,曰《文纂》、曰《薛齐谊编年庆历文粹》、曰《熙宁时文》、曰《文海》、曰《文薮》、曰《京本英辞类稿》、曰《缄启新范》、曰《仕途必用》、曰《京师名贤简启》,皆广为搜讨,一字一句必加考核。又有两本重见而删其复出者,如《濮王典礼奏》之类;有他本所无而旁采附入者,如《诗解统序》之类;有别本所载而据理不取者,如钱Α等传之类,其鉴别亦最为详允。观楼钥《攻鬼集》有《濮议跋》,称庐陵所刊《文忠集》列于一百二十卷,以后首尾俱同。又第四卷《札子》注云:“是岁十月撰,不曾进呈检勘。”所云即指此本。以钥之博洽,而必引以为据,则其编订精密,亦概可见矣。〈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文粹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

  宋陈亮编。亮有《三国纪年》,已著录。是编有亮乾道癸巳后叙,谓录公文凡一百三十篇。案:修著作浩繁,亮所选不及十之一二,似不足尽其所长。然考周必大序,谓《居士集》经公决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迥然不同,如《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皆是也。今以此本校之,与必大之言正合。是书卷首有《原正统论》、《明正统论》、《正统论上》、《正统论下》四篇。《居士集》则但存《正统论》上下二篇,其《正统论上》乃以《原正统论》“学者疑焉”以上十余行窜入,而论内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以下半篇多删易之。其《正统论下》复取《明正统论》“斯立正统矣”以上数行窜入,而论内“昔周厉王之乱”以下亦大半删易之。其他字句异同,不可枚举,皆可以资参考,固不妨与原集并存也。〈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提要补正(胡玉缙)】

  检书中旧存编校人姓名,有题“绍熙三年十月丁朝佐编次、孙谦益校正”者,有题“绍熙五年十月孙谦益、王伯刍校正”者,又有题“郡人罗泌校正”者,亦无曾三异之名。惟卷末考异中多有云“公家定本作某”者,似即周纶所得之欧阳氏本。

  陆氏《仪顾堂集》有跋云:“《文忠集》一百五十三卷,明正德壬申刘乔刊本,前列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校正衔名,及葛氵等复校衔名,每卷后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及‘绍熙二年郡人孙谦益等校正’二行,犹仍宋绍熙本旧式。其书以吉、建、衢、蜀各本异同,附注本文之下,复以未尽者列于每卷之末,间附丁朝佐案语,考证字义,颇为精核。周益公序称朝佐‘博览群书,尤长考证’,良不虚也。今祠堂刊本于卷末所列一概削去,亦是书之一厄也。”玉缙案:张氏《藏书志》有明天顺刊本,每卷末俱有“熙宁五年男发等编定”二行。案:丁氏《藏书志》有正德庚午刘乔本、嘉靖庚申何迁本,每卷末各附考异,卷尾有编定、校正、复校十二人衔名,有三异名,岂《提要》本佚之耶?三异字无疑,谦益字彦,朝佐字怀忠,伯刍字驹甫,罗泌字长源。陆氏《藏书志》有明天顺刊本,每卷末俱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绍熙二年三月郡人孙谦益校正”两条,又有周必大后序,未知于庐陵诸本中为何本?瞿氏《目录》有宋刊本《居士集》五十卷,云“每卷末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绍熙二年三月郡人孙谦校正”二行,卷一后有白文二行云“李文敏公家藏公之孙恕宣和癸卯写本,今以考证异同于后”,其各卷后或有朝佐考正语者,丁朝佐也。据此,则一百五十三卷本,不得每卷有子发字,疑《陆志》误也。

  杨氏《楹书隅录》有宋本五十卷,引邹氏《午风堂丛谈》云:“《欧阳文忠集考异》五十卷,临江曾鲁撰。鲁字得之,至元十六年举于乡。洪武初,召修《元史》,历官礼部侍郎。此本尚是元刻,藏书家不多见也。”“案卷末有‘时柔兆摄提格,县人陈斐允文重校伪谬’一行。以得之之时考之,当是洪武十九年丙寅,《丛谈》云‘元刻’,偶未审耳。”据此,则《考异》为元末明初人曾鲁作,今《提要》卷末考异云云,为曾作抑非曾作,亦殊含混。据五十卷宋刊本,又似已有“考异”,殆曾鲁因而广之欤?

  苏籀《栾城遗言》云:“欧公碑版,今世第一,集中《怪竹辩》乃甚无谓,非所以示后世。”案:曾三异字无疑,从朱子学,改订纂修,皆以属之。匾其读书堂曰“仰高”,魏了翁为记。庆元五年《五代史记》刊本,即其校本。

  陈澧《东塾集》跋是集云:“欧阳子掊击经传何其勇也。其于《易》,则以为《系辞》非圣人之作,又以为‘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其于《中庸》,则以为其说有异于圣人,怠人而中止无用之空言。其于《春秋》三《传》,则以为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至其通论诸经,则以为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又以诸经所载凤凰、玄鸟、河图、洛书、龟龙、六、鸲鹆、麟暨驺虞,皆为语怪,启秦、汉以来诸儒所述之荒虚怪诞。然则如欧阳子之说,六经真可焚矣。〈《四库总目提要补正》卷四十五〉

  【欧阳先生文粹提要补正(胡玉缙)】

  宋陈亮编。丁氏《藏书志》有明郭云鹏校刊本二十卷,云:“卷数疑云鹏分编。”又有宋刊巾箱本五卷,云:“龙川《六一文粹》,《宋史》不著录。至明时,始见诸家藏目,皆二十卷,似四库馆或仅据郭云鹏所梓文、遗两《粹》析而著录欤?”玉缙案:郭编《遗粹》十卷,《四库》入存目。〈〔《四库总目提要补正》卷四十五〉

  【欧阳文忠公集五十卷提要〔节录〕】

  王重民

  宋欧阳修撰。卷内题:“临江后学曾鲁得之考异。”考《永丰县志·名宦传》云:“蔡,安庆人,吴二年乙巳知永丰。”乙巳为元至正二十五年,是初刻犹在元季。此本危〔素〕记后及他卷末题“时柔兆摄提格,县人陈斐允章校勘刊谬”。又考《县志·选举志》,永乐间诸贡有陈斐,北坊人。则其刻书之丙寅,似为正统十一年,非洪武十九年也。何也?《县志》列陈斐于周宁后,宁永乐二十一年举人;设斐贡于永乐十五年,上距洪武丙寅为三十一年,下距正统丙寅为二十九年,则洪武丙寅,斐年尚幼,或竟未降生,恐不能刻书也。《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题“明洪武刻本”,当以丙寅属诸洪武矣。然则得之《考异》,撰成于元季,刻于吴年,再刻于正统,此即正统间刻本也。〈《中国善本书提要》集部·别集类〉

  【宋衢州刻本居士集跋(曾寿)】

  庚午冬十月十四夜,同子安适厂过藏园,主人以宋本《六一居士集》示观。惊为希世之宝,因作此幅,以志胜缘。〈〔原傅增湘藏衢州本《居士集》〉

  【宋衢州刻本居士集跋(朱益藩)】

  庚午暮春,藏园燕集。获观主人新得宋衢州本《居士集》,楮墨精美,字得北宋欧体,洵人间之瑰宝。同观者恩施樊增祥、泸州高树、胶西柯劭、昭文孙雄、杭邵章、如皋冒广生、云阳涂凤书,嘱莲花朱益藩记之。〈原傅增湘藏衢州本《居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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