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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


  李广,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广世世受射。师古曰:“受射法。”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师古曰:“在上郡北。”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射,杀首虏多,为郎,骑常侍。师古曰:“官为郎,常骑以侍天子,故曰骑常侍。”数从射猎,格杀猛兽,文帝曰:“惜广不逢时,令当高祖世,万户侯岂足道哉!”景帝即位,为骑郎将。师古曰:“为骑郎之将,主骑郎。”吴楚反时,为驍骑都尉,从太尉亚夫战昌邑下,显名。以梁王授广将军印,故还,赏不行。文颖曰:“广为汉将,私受梁印,故不得赏也。”为上谷太守,数与匈奴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服虔曰:“昆邪,中国人也。”师古曰:“对上而泣也。昆音下温反。”“李广材气,天下亡双,自负其能,数与虏确,恐亡之。”师古曰:“负,恃也。确谓竞胜败也。确音角。”上乃徙广为上郡太守。匈奴(入)〔侵〕上郡,上使中贵人从广服虔曰:“内臣之贵幸者。”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者将数十骑从,张晏曰:“放(从)〔纵〕游猎也。”师古曰:“张读作纵,此说非也。直言将数十骑自随,在大军前行而忽遇敌也。从音才用反。”见匈奴三人,与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师古曰:“走,趣也,音奏。”广曰:“是必射鵰者也。”文颖曰:“鵰,鸟也,故使善射者射之。”师古曰:“鵰,大鷙鸟也,一名鷲,黑色,翮可以为箭羽,音彫。”广乃从百骑往驰三人。师古曰:“疾驰而逐之。”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师古曰:“旁引其骑,若鸟翼之为。”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已缚之上山,望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惊,上山陈。师古曰:“为陈以待广也。”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我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不我击。”师古曰:“不我击,不敢击我也。”广令曰:“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骑曰:“虏多如是,解鞍,即急,柰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坚其意。”师古曰:“示以坚牢,令敌意知之。”有白马将出护兵。师古曰:“将之乘白马者也。护谓监视之。”广上马,与十餘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復还至其百骑中,解鞍,纵马卧。师古曰:“纵,放也。”时会暮,胡兵终怪之,弗敢击。夜半,胡兵以为汉有伏军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广乃归其大军。后徙为陇西、北地、雁门、云中太守。武帝即位,左右言广名将也,由是入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时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广俱以边太守将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曲行陈,师古曰:“续汉书百官志云‘将军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今广尚於简易,故行道之中而不立部曲也。”就善水草顿舍,人人自便,师古曰:“顿,止也。舍,息也。便,安利也,音频面反。其下亦同。”不击(刀)〔刁〕斗自卫,孟康曰:“(刀)〔刁〕斗,以铜作鐎,受一斗。昼炊饭食,夜击持行夜,名曰(刀)〔刁〕斗。今在滎阳库中也。”苏林曰:“形如鋗,无缘。”师古曰:“鐎音譙郡之譙,温器也。鋗音火玄反。鋗即銚也。今俗或呼铜銚,音姚。”莫府省文书,晋灼曰:“将军职在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也。莫,大也。或曰,卫青征匈奴,绝大莫,大克获,帝就拜大将军於幕中府,故曰莫府。莫府之名始於此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莫府者,以军幕为义,古字通单用耳。军旅无常居止,故以帐幕言之。廉颇、李牧市租皆入幕府,此则非因卫青始有其号。又莫训大,於义乖矣。省,少也,音所领反。”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刁〕斗,吏治军簿师古曰:“簿,文簿,音步户反。”至明,军不得自便。不识曰:“李将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师古曰:“卒读曰猝。”而其士亦佚乐,师古曰:“佚与逸同。逸乐,谓闲豫也。”为之死。我军虽烦扰,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为名将,然匈奴畏广,士卒多乐从,而苦程不识。师古曰:“苦谓厌苦之也。”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諫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后汉诱单于以马邑城,使大军伏马邑傍,而广为驍骑将军,属护军将军。师古曰:“韩安国。”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置两马间,络而盛(之)卧。行十餘里,广阳死,睨其傍有一儿骑善马,师古曰:“睨,邪视也,音五係反。”暂腾而上胡儿马,师古曰:“腾,跳跃也。”因抱儿鞭马南驰数十里,得其餘军。匈奴骑数百追之,广行取儿弓射杀追骑,师古曰:“且行且射也。”以故得脱。於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亡失多,为虏所生得,师古曰:“当谓处其罪也。”当斩,赎为庶人。数岁,与故潁阴侯屏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师古曰:“潁阴侯,灌婴之孙,名彊。”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败韩将军。苏林曰:“韩安国。”韩将军后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请霸陵尉与俱,师古曰:“奏谓天子而将行。”至军而斩之,上书自陈谢罪。上报曰:“将军者,国之爪牙也。司马法曰:‘登车不式,遭丧不服,服虔曰:“式,抚车之式以礼敬人也。式者,车前横木也,字或作軾。”振旅抚师,以征不服;率三军之心,同战士之力,故怒形则千里竦,威振则万物伏;师古曰:“竦,惊也。”是以名声暴於夷貉,威稜憺乎邻国。’李奇曰:“神灵之威曰稜。憺犹动也。”苏林曰:“陈留人语恐言憺之。”师古曰:“稜音来登反。憺音徒滥反。”夫报忿除害,捐残去杀,朕之所图於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请罪,岂朕之指哉!师古曰:“指,意也。”将军其率师东辕,弥节白檀,孟康曰:“白檀,县名也,属右北平。”李奇曰:“弥节,少安之貌。”师古曰:“弥音亡俾反。”以临右北平盛秋。”师古曰:“盛秋马肥,恐虏为寇,故令折冲御难也。”广在郡,匈奴号曰“汉飞将军”,避之,数岁不入界。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矢,视之,石也。他日射之,终不能入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射杀之。

  石建卒,上召广代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復为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诸将多中首虏率为侯者,如淳曰:“中犹充也,充本法得首若干封侯也。”师古曰:“率谓军功封赏之科著在法令者也。中音竹仲反。其下率亦同。”而广军无功。后三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騫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从数十骑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报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为圜陈外乡,师古曰:“乡读曰嚮。”胡急击,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持满毋发,师古曰:“注矢於弓弩而引满之,不发矢也。”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服虔曰:“黄肩弩也。”孟康曰:“太公陷坚却敌,以大黄参连弩也。”晋灼曰:“黄肩即黄间也,大黄其大者也。”师古曰:“服、晋二说是也。”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暮,吏士无人色,师古曰:“言惧甚。”而广意气自如,师古曰:“自如,犹云如旧。”益治军。师古曰:“巡部曲,整行陈也。”军中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师古曰:“罢读曰疲。”是时广军几没,师古曰:“几音鉅衣反。”罢归。汉法,博望侯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自当,亡赏。师古曰:“自当,谓为虏所胜,又能胜虏,功过相当也。”初,广与从弟李蔡俱为郎,事文帝。景帝时,蔡积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师古曰:“此传及百官表为乐安侯,而功臣表作安乐侯,是功臣表误也。”元狩二年,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师古曰:“在下辈之中。”名声出广下远甚,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与望气王朔语云:“自汉击匈奴,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妄校尉已下,张晏曰:“妄犹凡也。”材能不及中,师古曰:“中谓中庸之人也。”以军功取侯者数十人。广不为后人,然终无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恨者乎?”师古曰:“恨,悔也。”广曰:“吾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降者八百餘人,诈而同日杀之,至今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广歷七郡太守,前后四十餘年,得赏赐,輒分其戏下,师古曰:“戏读曰麾,又音许宜反。”饮食与士卒共之。家无餘财,终不言生產事。为人长,爰臂,如淳曰:“臂如?臂通肩也。或曰,似当为缓臂也。”师古曰:“王国风菟爰之诗云‘有菟爰爰’,爰爰,缓意也,其义两通。”其善射亦天性,虽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吶口少言,师古曰:“吶亦訥字。”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如淳曰:“为戏求疏密,持酒以饮不胜者也。”将兵乏绝处见水,士卒不尽饮,不近水,不尽餐,不尝食。宽缓不苛,师古曰:“苛,细也。”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师古曰:“度音待各反。中音竹仲反。”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数困辱,及射猛兽,亦数为所伤云。元狩四年,大将军票骑将军大击匈奴,广数自请行。上以为老,不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大将军青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师古曰:“走,趣也,音奏。”而令广并於右将军军,出东道。师古曰:“并,合也,合军而同道。”东道少回远,师古曰:“回,遶也,曲也,音胡悔反。”大军行,水草少,甚势不屯行。张晏曰:“以水草少,不可群辈也。”广辞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臣出东道,且臣结髮而与匈奴战,师古曰:“言始胜冠即在战陈。”乃今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师古曰:“致死而取单于。”大将军阴受上指,以为李广数奇,孟康曰:“奇,隻不耦也。”如淳曰:“数为匈奴所败,为奇不耦。”师古曰:“言广命隻不耦合也。孟说是矣。数音所角反。奇音居宜反。”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师古曰:“谓不胜敌也。”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广。广知之,固辞。大将军弗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师古曰:“之,往也。莫府,卫青行军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象慍怒师古曰:“言慍怒之色形於外也。”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师古曰:“赵食其也。食音异。其音基。”惑失道,后大将军。师古曰:“惑,迷也。在后不及期也。”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乃遇两将军。师古曰:“绝,渡也。”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师古曰:“糒,乾饭也。醪,汁滓酒也。糒音备。醪音牢。”因问广、食其失道状,曰:“青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师古曰:“曲折犹言委曲也。”广未对。大将军长史急责广之莫府上簿。师古曰:“之,往也。簿谓文状也,音步户反。”广曰:“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谓其麾下曰:“广结髮与匈奴大小七十餘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餘,终不能復对刀笔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闻之,知与不知,老壮皆为垂泣。师古曰:“知谓素相识知也。”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广三子,曰当户、椒、敢,皆为郎。上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师古曰:“嫣音偃。”当户击嫣,嫣走,於是上以为能。当户蚤死,师古曰:“蚤,古早字。”乃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广死军中时,敢从票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赐塚地阳陵当得二十亩,蔡盗取三顷,颇卖得四十餘万,又盗取神道外壖地一亩葬其中,师古曰:“壖音人椽反。”当下狱,自杀。敢以校尉从票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旗鼓,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师古曰:“令其父恨而死也。”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师古曰:“无何,谓未多时也。雍之所在,地形积高,故云上也。上音时掌反。他皆类此。”票骑将军去病怨敢伤青,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居岁餘,去病死。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尝与侍中贵人饮,侵陵之,莫敢应。师古曰:“言畏其勇气。”后愬之上,上召禹,使刺虎,县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从落中以剑斫绝纍,欲刺虎。师古曰:“落与络同,谓当时繈络之而下也。纍,索也,音力追反。”上壮之,遂救止焉。而当户有遗腹子陵,将兵击胡,兵败,降匈奴。后人告禹谋欲亡从陵,下吏死。陵字少卿,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爱人,谦让下士,师古曰:“下音胡亚反。”甚得名誉。武帝以为有广之风,使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餘里,过居延视地形,不见虏,还。拜为骑都尉,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数年,汉遣贰师将军伐大宛,使陵将五校兵随后。行至塞,会贰师还。上赐陵书,陵留吏士,与轻骑五百出敦煌,至盐水,迎贰师还,復留屯张掖。天汉二年,贰师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於天山。召陵,欲使为贰师将輜重。师古曰:“重音直用反。”陵召见武臺,师古曰:“未央宫有武臺殿。”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师古曰:“扼谓捉持之也。命中者,所指名处即中之也。扼音厄。”愿得自当一队,师古曰:“队,部也,音徒内反。”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师古曰:“乡读曰同。”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毋骑予女。”陵对:“对所事骑,师古曰:“犹言不事须骑也。”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詔彊弩都尉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故伏波将军,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师古曰:“浚稽,山名。时虏分居此两山也。浚音峻。稽音鸡。”书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营之道。”张晏曰:“胡来要害道,令博德遮之。”师古曰:“走音奏。”詔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鄣,师古曰:“鄣者,塞上险要之处,往往修筑,别置候望之人,所以自鄣蔽而伺敌也。遮虏,鄣名也。”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师古曰:“抵,归也。受降城本公孙敖所筑。休,息也。浞音仕角反。”因骑置以闻。师古曰:“骑置,谓驛骑也。”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张晏曰:“天子疑陵教博德上书求至春乃俱西也。”具以书对。”陵於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说,师古曰:“说读曰悦。”拜步乐为郎。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直,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师古曰:“行并音胡刚反。”令曰:“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师古曰:“金谓鉦也,一名鐲,鐲音浊。”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如淳曰:“手对战也。”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餘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师古曰:“抵,当也,至也。其下亦同。”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輦,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陵曰:“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师古曰:“击鼓进士而士气不起也。一曰,士卒以有妻妇,故闻鼓音而不时起也。”军中岂有女子乎?”始军出时,关东群盗妻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明日復战,斩首三千餘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师古曰:“葭即芦也,音家。”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师古曰:“预自烧其旁草木,令虏火不得延及也。”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復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张晏曰:“三十絭共一臂也。”师古曰:“张说是也。絭音去权反,又音眷。”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师古曰:“当户,匈奴官名也。”‘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復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復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復伤杀虏二千餘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师古曰:“帜,旗也,音式志反。”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颖川人,父韩千秋,故济南相,奋击南越战死,武帝封子延年为侯,以校尉随陵。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师古曰:“且攻且呼也。呼音火故反。趣读曰促。”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师古曰:“鞮音丁奚反。”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师古曰:“徒,但也。”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服虔曰:“山名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放石以投人,因山隅曲而下也。垒音卢对反。”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苏林曰:“搴衣卷而行也。”师古曰:“此说非也。便衣,谓著短衣小也。”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师古曰:“言一身独取也。”良久,陵还,大息曰:“兵败,死矣!”军吏或曰:“将军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后求道径还归,如浞野侯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於将军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於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復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復战,师古曰:“兵即谓矢及矛戟之属也。”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师古曰:“脱,免也,音吐活反。次下亦同。”令军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如淳曰:“半读曰片,或曰五升曰半。”师古曰:“半读曰判。判,大片也。时冬寒有冰,持之以备渴也。”期至遮虏鄣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餘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餘人。陵败处去塞百餘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召陵母及妇,使相者视之,无死丧色。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师古曰:“殉,营也,一曰从也。”其素所畜积也,师古曰:“畜读曰蓄。”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其短,服虔曰:“媒音欺,谓詆欺也。”孟康曰:“媒,酒教;?,麴也。谓酿成其罪也。”师古曰:“孟说是也。齐人名麴饼曰媒。”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师古曰:“輮,践也,音人九反。”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文颖曰:“拳,弓弩拳也。”师古曰:“拳字与絭同,音去权反,又音眷。”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师古曰:“冒,犯也。北首,北嚮也。冒音莫北反。首音式救反。”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於天下。师古曰:“所摧败,败匈奴之兵也。暴犹章也。”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师古曰:“言欲立功以当其罪也。”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师古曰:“财与纔同,谓浅也,仅也。史传通用字。他皆类此。”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师古曰:“沮谓毁坏之,音才吕反。”下迁腐刑。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詔彊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詔之,得令老将生姦诈。”孟康曰:“坐预詔彊弩都尉路博德迎陵,博德老将,出塞不至,令陵见没也。”乃遣使劳赐陵餘军得脱者。陵在匈奴岁餘,上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孟康曰:“因杅,胡地名也。”师古曰:“杅音于。”将兵深入匈奴迎陵。敖军无功还,曰:“捕得生口,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闻,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诛。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师古曰:“耻其不能死节,累及家室。”其后,汉遣使使匈奴,陵谓使者曰:“吾为汉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以亡救而败,何负於汉而诛吾家?”使者曰:“汉闻李少卿教匈奴为兵。”陵曰:“乃李绪,非我也。”李绪本汉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绪降,而单于客遇绪,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绪而诛,使人刺杀绪。大閼氏欲杀陵,师古曰:“大閼氏,单于之母。”单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还。单于壮陵,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卫律为丁灵王,师古曰:“丁灵,胡之别种也。立为王而主其人也。”皆贵用事。卫律者,父本长水胡人。律生长汉,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匈奴。使还,会延年家收,律惧并诛,亡还降匈奴。匈奴爱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师古曰:“故人,谓旧与相知者。”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师古曰:“以目相视而感动之,今俗所谓眼语者也。”而数数自循其刀环,师古曰:“循谓摩顺也。”握其足,阴諭之,言可还归汉也。后陵、律持牛酒劳汉使,博饮,苏林曰:“博且饮也。”师古曰:“劳音来到反。”两人皆胡服椎结。师古曰:“结读曰髻,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立政大言曰:“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於春秋,师古曰:“言天子年少。”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师古曰:“子孟,光之字;少叔,桀之字也。”以此言微动之。陵墨不应,孰视而自循其髮,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师古曰:“言甚劳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师古曰:“谢,以辞相问也。”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师古曰:“恙,忧病也。”立政曰:“请少卿来归故乡,毋忧富贵。”陵字立政曰:“少公,师古曰:“呼其字。”归易耳,恐再辱,柰何!”语未卒,卫律还,颇闻餘语,曰:“李少卿贤者,不独居一国。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入秦,今何语之亲也!”因罢去。立政随谓陵曰:“亦有意乎?”师古曰:“随其后而语之。”陵曰:“丈夫不能再辱。”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苏建,杜陵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青击匈奴,封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后以卫尉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服虔曰:“赵信也。”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为奉车都尉,贤为骑都尉,中子武最知名。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师古曰:“栘中,厩名,为之监也。栘音移。”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餘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师古曰:“且音子閭反。鞮音丁奚反。”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师古曰:“丈人,尊老之称。行音胡浪反。”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輅)〔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师古曰:“假吏犹言兼吏也。时权为使之吏,若今之差人充使典矣。”募士斥候百餘人俱。师古曰:“募人以充士卒,及在道为斥候者。”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緱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师古曰:“緱音工候反。”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师古曰:“昆音胡门反。”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师古曰:“从赵破奴击匈奴,兵败而降。”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閼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餘,单于出猎,独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师古曰:“被执获也。”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师古曰:“言被匈奴侵犯,然后乃死,是为更负汉国,故欲先自杀也。重音直用反。”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臣瓚曰:“胡官之号也。”“即谋单于,何以復加?师古曰:“言谋〔杀〕卫律而杀之,其罚太重也。”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师古曰:“致单于之命,而取其对也。”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毉。凿地为坎,置熅火,师古曰:“熅谓聚火无焱者也,音於云反。焱音弋赡反。”覆武其上,师古曰:“覆身於坎上也。覆音芳目反。”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復息。师古曰:“息谓出气也。”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繫张胜。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师古曰:“諭说令降也。”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师古曰:“卫律自谓也。”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復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师古曰:“弥,满也。”苏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復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復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於蛮夷,何以女为见?师古曰:“言何用见女为也。”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闕;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师古曰:“若,汝也。言汝知我不肯降明矣。”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师古曰:“旧米粟之窖而空者也,音工孝反。”绝不饮食。师古曰:“饮音於禁反。食读曰。”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师古曰:“咽,吞也,音宴。”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师古曰:“羝,牡羊也。羝不当產乳,故设此言,示绝其事。若燕太子丹乌白头、马生角之比也。羝音丁奚反。乳音人喻反。”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师古曰:“无人给之。”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苏林曰:“取鼠所去草实而食之。”张晏曰:“取鼠及草实并而食之。”师古曰:“苏说是也。屮,古草字。去谓藏之也,音丘吕反。”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师古曰:“靬音居言反。”武能网纺缴,檠弓弩,师古曰:“缴,生丝缕也,可以弋射。檠谓辅正弓弩也。缴音斫。檠音警,又音巨京反。”於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餘,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刘德曰:“服匿如小旃帐。”孟康曰:“服匿如甖,小口大腹方底,用受酒酪。穹庐,旃帐也。”晋灼曰:“河东北界人呼小石甖受二斗所曰服匿。”师古曰:“孟、晋二说是也。”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师古曰:“令音零。丁令,即上所谓丁灵耳。”武復穷厄。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服虔曰:“武兄嘉。”从至雍棫阳宫,扶輦下除,张晏曰:“主扶輦下除道也。”师古曰:“除谓门屏之间。”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师古曰:“刎,断也,断其颈也,音武粉反。”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张晏曰:“武弟贤。”宦骑与黄门駙马争?,师古曰:“宦骑,宦者而为骑也。黄门駙马,天子駙马之在黄门者。駙,副也。金日磾传曰‘养马於黄门’也。”推堕駙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大夫人已不幸,师古曰:“不幸亦谓死。”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师古曰:“朝露见日则晞,人命短促亦如之。”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繫保宫,师古曰:“百官公卿表云少府属官有居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復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鉞汤鑊,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復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復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师古曰:“分音扶问反。”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驩,效死於前!”师古曰:“效,致也。”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与武决去。师古曰:“决,别也。”陵恶自赐武,师古曰:“谓若示己於匈奴中富饶以夸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后陵復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服虔曰:“区脱,土室,胡儿所作以候汉者也。”李奇曰:“匈奴边境罗落守卫官也。”晋灼曰:“匈奴传东胡与匈奴间有弃地千餘里,各居其边为区脱。又云汉得区脱王,发人民屯区脱以备汉,此为因边境以为官。李说是也。”师古曰:“匈奴边境为候望之室,服说是也。本非官号,区脱王者,以其所部居区脱之处,因呼之耳。李、晋二说皆失之。区读(曰)〔与〕甌同,音一侯反。脱音土活反。”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师古曰:“乡读曰嚮。临,哭也,音力禁反。”数月,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復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係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师古曰:“让,责也。”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於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於匈奴,功显於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駑怯,令汉且貰陵罪,师古曰:“貰,宽也。”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李奇曰:“欲劫单于,如曹劌劫齐桓公柯盟之时。”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復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师古曰:“隤,坠也,音大回反。”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师古曰:“会谓集聚也。”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师古曰:“物故谓死也,言其同於鬼物而故也。一说,不欲斥言,但云其所服用之物皆已故耳。而说者妄欲改物为勿,非也。”武以(元始)〔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復终身。师古曰:“復音芳目反。”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彊壮出,及还,须髮尽白。武来归明年,上官桀子安与桑弘羊及燕王、盖王谋反。武子男元与安有谋,坐死。

  初桀、安与大将军霍光争权,数疏光过失予燕王,师古曰:“疏谓条录之。”令上书告之。又言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师古曰:“实十九年,而言二十者,欲久其事以见冤屈,故多言也。”大将军长史无功劳,为搜粟都尉,光顓权自恣。师古曰:“顓与专同。”及燕王等反诛,穷治党与,武素与桀、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免武官。数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师古曰:“与读曰预。”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久之,卫将军张安世荐武明习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为遗言。宣帝即时召武待詔宦者署,师古曰:“百官公卿表少府属官有宦者令丞。以其署亲近,故令於此待詔也。”数进见,復为右曹典属国。以武著节老臣,令朝朔望,号称祭酒,师古曰:“加祭酒之号,所以示优尊也。祭酒,已解在伍被传。”甚优宠之。武所得赏赐,尽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财。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乐昌侯、师古曰:“平恩侯许伯、平昌侯王无故、乐昌侯王武也。”车骑将军韩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產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於麒麟阁,张晏曰:“武帝获麒麟时作此阁,图画其象於阁,遂以为名。”师古曰:“汉宫阁疏名云萧何造。”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师古曰:“署,表也,题也。”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次曰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次曰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次曰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阳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阳城侯刘德,次曰少府梁丘贺,次曰太子太傅萧望之,次曰典属国苏武。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师古曰:“三人皆周宣王之臣,有文武之功,佐宣王中兴者也。言宣帝亦重兴汉室,而霍光等并为名臣,皆比於方叔之属。召读曰邵。”凡十一人,皆有传。自丞相黄霸、廷尉于定国、大司农朱邑、京兆尹张敞、右扶风尹翁归及儒者夏侯胜等,皆以善终,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图,以此知其选矣。赞曰:李将军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辞,师古曰:“恂恂,诚谨貌也,音荀。”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彼其中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师古曰:“蹊谓径道也。言桃李以其华实之故,非有所召呼,而人争归趣,来往不绝,其下自然成径,以喻人怀诚信之心,故能潜有所感也。蹊音奚。”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然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广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师古曰:“皆论语载孔子之言。”苏武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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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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