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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五十九张汤传第二十九


  张汤,杜陵人也。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师古曰:“称为儿者,言其尚幼小也。”还,鼠盗肉,父怒,笞汤。汤掘熏得鼠及餘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师古曰:“传谓传逮,若今之追逮赴对也。爰,换也,以文书代换其口辞也。讯,考问也。鞫,穷也,谓穷覈之也。论报,谓上论之而获报也。讯音信。”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师古曰:“具为治狱之文,处正其罪而磔鼠也。”父见之,视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如淳曰:“决狱之书,谓律令也。”父死后,汤为长安吏。周阳侯为诸卿时,师古曰:“姓赵。”尝繫长安,汤倾身事之。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贵人。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师古曰:“大府,丞相府也。无害,言其最胜也,解在萧何传。”调茂陵尉,师古曰:“调,选也,选以为此官也。调音徒钓反。”治方中。孟康曰:“方中,陵上土作方也,汤主治之。”苏林曰:“天子即位,豫作陵,讳之,故言方中,或言斥土。”如淳曰:“汉注陵方中用地一顷,深十二丈。”师古曰:“苏说非也。古谓掘地为阬曰方,今荆楚俗土功筑作算程课者,犹以方计之,非谓避讳也。”武安侯为丞相,师古曰:“田蚡。”徵汤为史,荐补侍御史。治陈皇后巫蛊狱,深竟党与,上以为能,迁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苏林曰:“拘刻於守职之吏。”已而禹至少府,汤为廷尉,两人交驩,兄事禹。师古曰:“事之如兄。”禹志在奉公孤立,而汤舞知以御人。师古曰:“舞弄其智,制御它人也。”始为小吏,乾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服虔曰:“乾没,射成败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为乾,失利为没。”师古曰:“乾音干。”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道与之。师古曰:“阳以道义为交,非其中心,故云浮也。”是时,上方乡文学,师古曰:“乡读曰嚮。”汤决大狱,欲傅古义,师古曰:“傅读曰附。”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平亭疑法。奏讞疑,李奇曰:“亭亦平也。”师古曰:“亭,均也,调也。言平均疑法及为讞疑奏之。”必奏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韦昭曰:“在板挈也。”师古曰:“著谓明书之也。挈,狱讼之要也。书於讞法挈令以为后式也。挈音口计反。”扬主之明。师古曰:“言此自天子之意,非由臣下有司。”奏事即谴,汤摧谢,苏林曰:“深自挫按也。”师古曰:“若上有责,即摧折而谢也。”乡上意所便,师古曰:“谓如天子责汤之指而言其端也。乡读曰嚮。”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此)上责臣,师古曰:“如上之意。”臣弗用,愚抵此。”苏林曰:“坐不用诸掾语,故至於此。”罪常释。臣瓚曰:“谓常见原也。”间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监、掾、史某所为。”师古曰:“间谓非当朝奏者。”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解人之过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释,予监吏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师古曰:“詆,诬也,音丁礼反。其下并同。”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裁察。”於是往往释汤所言。李奇曰:“先见上口言之,欲与轻平,故皆见原释也。”如淳曰:“虽文书按察致下户之罪,汤以先口解之矣。上以汤言,輒裁察之,轻其罪也。”师古曰:“李、如二说皆非也。此言下户羸弱,汤欲佐助,虽具文奏之,而又口奏,言虽律令之文合致此罪,听上裁察,盖为此人希恩宥也。於是上得汤言,往往释其人罪,非未奏之前口豫言也。”汤至於大吏,内行修,交通宾客饮食,於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师古曰:“调,和适之。令得其所也。护谓保佑也。”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师古曰:“造,至诣也。请,謁问也。造音七到反。”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而深刻吏多为爪牙用者,依於文学之士。丞相弘数称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严助、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造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闥腹心之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后不可治。”上可论之。师古曰:“可汤所奏而论决之。”其治狱所巧排大臣自以为功,多此类。繇是益尊任,师古曰:“繇读与由同。”迁御史大夫。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卬给县官,师古曰:“卬音牛向反。”县官空虚。汤承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銖钱,笼天下盐铁,师古曰:“笼罗其事,皆令利入官。”排富商大贾,出告緡令,鉏豪彊并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辅法。师古曰:“辅,助也。以巧詆助法,言不公平也。”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旰,师古曰:“旰,晚也。论事既多,至於日晚。旰音干。”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师古曰:“但充其位而已,无所造设也。”天下事皆决汤。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姦吏并侵渔,师古曰:“并,且也。”於是痛绳以罪。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汤。汤尝病,上自至舍视,其隆贵如此。匈奴求和亲,群臣议前,师古曰:“於上前议事。”博士狄山曰:“和亲便。”上问其便,山曰:“兵,凶器,未易数动。师古曰:“言难可屡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师古曰:“萧然犹骚然,扰动之貌也。”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东宫间,师古曰:“谓諮谋於太后也。”天下寒心数月。师古曰:“惧於兵难也。”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师古曰:“讫景帝之身更不议征伐之事。”天下富实。今自陛下兴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大困贫。由是观之,不如和亲。”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诸侯,别疏骨肉,使藩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师古曰:“博士之官,故呼为生也。”山曰:“不能。”曰:“居一县?”曰:“不能。”復曰:“居一鄣间?”师古曰:“鄣谓塞上要险之处,别筑为城,因置吏士而为鄣蔽以扞寇也。鄣音之向反。”山自度辩穷且下吏,师古曰:“度,计也。见詰自辩而辞穷,当下吏也。”曰:“能。”乃遣山乘鄣。师古曰:“乘,登也,登而守之。”至月餘,匈奴斩山头而去。是后群臣震讋。师古曰:“震,动也。讋,失(失)气也。讋音之涉反。”汤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师古曰:“操谓所执持之志行也。音千到反。”始汤为小吏,与钱通,师古曰:“为小吏之时与田甲为钱财之交。”及为大吏,而甲所以责汤行义,有烈士之风。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河东人李文,故尝与汤有隙,已而为御史中丞,荐数从中文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服虔曰:“荐,藉也。文与汤故有隙,已而为御史中丞,藉己在内臺,中文书有可用伤汤者因会致之,不能为汤作道地。”苏林曰:“荐,仍也。”师古曰:“荐、数义同,苏说是也。数数在中,其有文书事可用伤汤者,不为作道地也。荐音在见反。数音所角反。大雅云汉之诗曰‘饥饉荐臻’,字亦如此。”汤有所爱史鲁謁居,知汤弗平,使人上飞变告文姦事。师古曰:“飞变犹言急变也。”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謁居为之。上问:“变事从跡安起?”师古曰:“从读曰踪。”汤阳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师古曰:“殆,近也。”謁居病卧閭里主人,汤自往视病,为謁居摩足。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赵王求汤阴事。謁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汤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姦。”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繫导官。苏林曰:“汉仪注狱二十六所,导官无狱也。”师古曰:“苏说非也。导,择也。以主择米,故曰导官。事见百官表。时或以诸狱皆满,故权寄在此署繫之,非本狱所也。”汤亦治它囚导官,见謁居弟,欲阴为之,而阳不省。师古曰:“省,视也。”謁居弟不知而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謁居谋,(兵)〔共〕变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隙,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瘞钱,如淳曰:“瘞,埋也,埋钱於园陵以送死也。”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师古曰:“将入朝之时为此要约。”至前,师古曰:“至天子之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师古曰:“行音下更反。与读曰豫。无豫谓不干其事也。”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张晏曰:“见知故纵,以其罪罪之也。”丞相患之。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师古曰:“百官表丞相有两长史,今此云三者,盖以守者,非正员也。”始,长史朱买臣素怨汤,语在其传。王朝,齐人,以术至右内史。边通学短长,(师古)〔应劭〕曰:“短长术兴於六国时,长短其语,隐谬用相激怒也。”张晏曰:“苏秦、张仪之谋,趣彼为短,归此为长,战国策名长短术也。”刚暴人也,官至济南相。故皆居汤右,师古曰:“言旧在汤上。”已而失官,守长史,詘体於汤。师古曰:“谓拜伏也。”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陵折之,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汤阴事。”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李奇曰:“左,证左也。”师古曰:“谓之左者,言除罪人正身之外,又取其左右者考问也。”曰汤且欲为请奏,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服虔曰:“居谓储也。”及它姦事。事辞颇闻。师古曰:“闻於天子也。”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輒知,益居其物,师古曰:“益,多也。”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师古曰:“类,似也。”汤不谢,又阳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謁居事。上以汤怀诈面欺,师古曰:“对面欺诬也。”使使八辈簿责汤。苏林曰:“簿音主簿之簿。簿,悉责也。”师古曰:“以文簿次第一一责之。”汤具自道无此,不服。於是上使赵禹责汤。禹至,让汤曰:师古曰:“让亦责也。”“君何不知分也!师古曰:“分音扶问反。”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师古曰:“几音居起反。”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师古曰:“重犹难也。”欲令君自为计,师古曰:“言引决也。”何多以对为?”师古曰:“言何用多对。”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位三公,无以塞责。师古曰:“塞,当也。”然谋陷汤者,三长史也。”遂自杀。汤死,家產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师古曰:“奉音扶用反。”无它赢。师古曰:“赢,餘也。”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恶言而死,师古曰:“被,加也,音皮义反。”何厚葬为!”载以牛车,有棺而无槨。上闻之,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乃尽按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復稍进其子安世。安世字子孺,少以父任为郎。用善书给事尚书,师古曰:“於尚书中给事也。给,供也。”精力於职,休沐未尝出。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篋,詔问莫能知,唯安世识之,师古曰:“识,记也,音式志反。”具作其事。后购求得书,以相校无所遗失。上奇其材,擢为尚书令,迁光禄大夫。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秉政,以安世篤行,师古曰:“篤,厚也。”光亲重之。会左将军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皆与燕王、盖主谋反诛,光以朝无旧臣,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以自副焉。久之,天子下詔曰:“右将军光禄勋安世辅政宿卫,肃敬不怠,十有三年,咸以康寧。夫亲亲任贤,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为富平侯。”明年,昭帝崩,未葬,大将军光白太后,徙安世为车骑将军,与共徵立昌邑王。王行淫乱,光復与安世谋废王,尊立宣帝。帝初即位,褒赏大臣,〔下〕詔曰:“夫褒有德,赏有功,古今之通义也。车骑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安世,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勤劳国家,守职秉义,以安宗庙,其益封万六百户,功次大将军光。”安世子千秋、延寿、彭祖,皆中郎将侍中。

  大将军光薨后数月,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圣王褒有德以怀万方,师古曰:“怀,来也。”显有功以劝百?,是以朝廷尊荣,天下乡风。师古曰:“乡读曰嚮。”国家承祖宗之业,制诸侯之重,新失大将军,宜宣章盛德以示天下,显明功臣以填藩国。师古曰:“填音竹刃反。”毋空大位,以塞争权,师古曰:“大臣位空,则起争夺之权也。”所以安社稷绝未萌也。师古曰:“未萌,谓变故未生者也。”车骑将军安世事孝武皇帝三十餘年,忠信谨厚,勤劳政事,夙夜不怠,与大将军定策,天下受其福,国家重臣也,宜尊其位,以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使专精神,忧念天下,思惟得失。安世子延寿重厚,可以为光禄勋,领宿卫臣。”上亦欲用之。安世闻指,惧不敢当,请间求见,免冠顿首曰:“老臣耳妄闻,言之为先事,不言情不达,师古曰:“事未施行而遽言之,故曰先事也。”诚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继大将军后。唯天子财哀,以全老臣之命。”师古曰:“财与裁同。”上笑曰:“君言泰谦。君而不可,尚谁可者!”师古曰:“言君尚不可,谁更可也!安世深辞弗能得。后数日,竟拜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数月,罢车骑将军屯兵,更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时霍光子禹为右将军,上亦以禹为大司马,罢其右将军屯兵,以虚尊加之,而实夺其众。后岁餘,禹谋反,夷宗族,安世素小心畏忌,已内忧矣。师古曰:“忌者,戒盈满之祸。”其女孙敬为霍氏外属妇,师古曰:“女孙,即今所谓孙女也。”当相坐,安世瘦惧,形於顏色。师古曰:“形,见也。”上怪而怜之,以问左右,乃赦敬,以慰其意。安世恐。师古曰:“,益也。”职典枢机,以谨慎周密自著,外内无间。师古曰:“著,明也。间,隙也。”每定大政,已决,輒移病出,师古曰:“移病,谓移书言病也。一曰以病而移居。”闻有詔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师古曰:“与读曰豫。”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勿復为通。师古曰:“有欲谢者,皆不通也。一曰告此人而绝之,更不与相见也。”有郎功高不调,师古曰:“调,选也,音徒钓反。”自言,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师古曰:“安世外阳距之,而实令其迁。”莫府长史迁,辞去之官,安世问以过失。师古曰:“问己有何失。”长史曰:“将军为明主股肱,而士无所进,论者以为讥。”安世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师古曰:“较,明貌。”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而荐之?”其欲匿名跡远权势如此。师古曰:“远,离也,音于万反。”为光禄勋,郎有醉小便殿上,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浆邪?师古曰:“反读曰翻。”如何以小过成罪!”郎淫官婢,婢兄自言,安世曰:“奴以恚怒,诬污衣冠。”(自)〔告〕署适奴。师古曰:“适读曰謫。”其隐人过失,皆此类也。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餘,上閔安世年老,復徵延寿为左曹太僕。

  初,安世兄贺幸於卫太子,太子败,宾客皆诛,安世为贺上书,得下蚕室。师古曰:“谓腐刑也。凡养蚕者,欲其温而早成,故为密室蓄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后为掖庭令,而宣帝以皇曾孙收养掖庭。贺内伤太子无辜,而曾孙孤幼,所以视养拊循,恩甚密焉。及曾孙壮大,贺教书,令受诗,为取许妃,以家财聘之。曾孙数有徵怪,师古曰:“徵,证也。”语在宣纪。贺闻知,为安世道之,称其材美。安世輒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宣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廷)〔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塚为恩德侯,置守塚二百家。师古曰:“身死追封,故云封塚也。”贺有一子蚤死,师古曰:“蚤,古早字。”无子,子安世小男彭祖。师古曰:“言养以为子。”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故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塚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廷)〔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復言。遂下詔曰:“其为故掖(廷)〔庭〕令张贺置守塚三十家。”上自处置其里,师古曰:“处,安也,音昌汝反。”居塚西斗鸡翁舍南,上少时所尝游处也。明年,復下詔曰:“朕微眇时,故掖(廷)〔庭〕令张贺辅道朕躬,师古曰:“道读曰导。”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云:‘无言不讎,无德不报。’师古曰:“大雅抑之诗。”其封贺弟子侍中关内侯彭祖为阳都侯,赐贺諡曰阳都哀侯。”时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安世以父子封侯,在位大盛,乃辞禄。詔都内别臧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文颖曰:“都内,主臧官也。”张晏曰:“安世以还官,官不簿也。”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綈,师古曰:“弋,黑色也。綈,厚繒也。”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產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师古曰:“殖,生也。”富於大将军光。天子甚尊惮大将军,然内亲安世,心密於光焉。元康四年春,安世病,上疏归侯,乞骸骨。天子报曰:“将军年老被病,朕甚閔之。虽不能视事,折冲万里,君先帝大臣,明於治乱,朕所不及,得数问焉,师古曰:“言意所不及者,即以问君也。”何感而上书归卫将军富平侯印?师古曰:“感,恨也,音胡闇反。”薄朕忘故,苏林曰:“本望君重於此也。”师古曰:“苏说非也。薄犹嫌也,君意嫌朕遗忘故旧,而求去也。”非所望也!愿将军强餐食,近医药,专精神,以辅天年。”安世復强起视事,至秋薨。天子赠印綬,送以轻车介士,师古曰:“轻车,古之战车。续汉书曰‘彫朱轮舆,不巾不盖,菑矛戟幢(也)麾,?弩。’介士谓甲士也。菑,插也。?,皮篋盛弩也。菑音侧事反。?音服。”諡曰敬侯。赐塋杜东,师古曰:“塋,塚地也。”将作穿復土,起塚祠堂。子延寿嗣。延寿已歷位九卿,既嗣侯,国在陈留,别邑在魏郡,租入岁千餘万。延寿自以身无功德,何以能久堪先人大国,数上书让减户邑,又因弟阳都侯彭祖口陈至诚。天子以为有让,乃徙封平原,并一国,户口如故,而租税减半。薨,諡曰爱侯。子勃嗣,为散骑諫大夫。

  元帝初即位,詔列侯举茂材,勃举太官献丞陈汤。苏林曰:“献丞,主贡献物也。”汤有罪,勃坐削户二百,会薨,故赐諡曰繆侯。师古曰:“以其所举不得人,故加恶諡。(谬)〔繆〕者,妄也。”后汤立功西域,世以勃为知人。子临嗣。临亦谦俭,每登阁殿,常叹曰:“桑、霍为我戒,岂不厚哉!”师古曰:“桑,桑弘羊也。霍,霍禹也。言以骄奢致祸也。”且死,分施宗族故旧,师古曰:“言将死之时,多以财分施也。”薄葬不起坟。临尚敬武公主。文颖曰:“成帝姊也。”(陈)〔臣〕瓚曰:“敬武公主是元帝姊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薛宣传云主怒曰:‘嫂何以取妺杀之?’既谓元后为嫂,是则元帝妺也。”薨,子放嗣。鸿嘉中,上欲遵武帝故事,与近臣游宴,放以公主子开敏得幸。放取皇后弟平恩侯许嘉女,上为放供张,师古曰:“供音居用反。张音竹亮反。”赐甲第,充以乘舆服饰,号为天子取妇,皇后嫁女。大官私官并供(具)〔其〕第,服虔曰:“私官,皇后之官也。”两宫使者冠盖不绝,赏赐以千万数。放为侍中中郎将,监平乐屯兵,置莫府,仪比将军。与上卧起,宠爱殊绝,常从为微行出游,北至甘泉,南至长杨、五莋,师古曰:“莋与柞同。”斗鸡走马长安中,积数年。是时上诸舅皆害其宠,白太后。太后以上春秋富,动作不节,甚以过放。师古曰:“以放为罪过。”时数有灾异,议者归咎放等。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进师古曰:“薛宣、翟方进。”奏:“放骄蹇纵恣,奢淫不制。前侍御史修等四人奉使至放家逐名捕贼,刘德曰:“谓詔捕罪人有名者也。”时放见在,奴从者闭门设兵弩射吏,距使者不肯内。知男子李游君欲献女,使乐府音监景武强求不得,孟康曰:“音监,监主乐人也。姓景名武。”使奴康等之其家,贼伤三人。又以县官事怨乐府游徼莽,师古曰:“乐府之游徼名莽。”而使大奴骏等四十餘人群党盛兵弩,白昼入乐府攻射官寺,缚束长吏子弟,斫破器物,宫中皆奔走伏匿。师古曰:“奔,古奔字。”莽自髡钳,衣赭衣,及守令史调等皆徒跣叩头谢放,放乃止。奴从者支属并乘权势为暴虐,至求吏妻不得,杀其夫,或恚一人,妄杀其亲属,輒亡入放(弟)〔第〕,不得,幸得勿治。放行轻薄,连犯大恶,有感动阴阳之咎,为臣不忠首,师古曰:“不忠之罪放为首。”罪名虽显,前蒙恩。骄逸悖理,师古曰:“悖,乖也,音布内反。”与背畔无异,臣子之恶,莫大於是,不宜宿卫在位。臣请免放归国,以销众邪之萌,厌海内之心。”师古曰:“萌,始生者也。厌,满也,音一艳反。”上不得已,师古曰:“已,止也。”左迁放为北地都尉。数月,復徵入侍中。太后以放为言,出放为天水属国都尉。永始、元延间,比年日蚀,师古曰:“比,频也。”故久不还放,璽书劳问不绝。居岁餘,徵放归第视母公主疾。数月,主有瘳,出放为河东都尉。上虽爱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后復徵放为侍中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岁餘,丞相方进復奏放,上不得已,免放,赐钱五百万,遣就国。数月,成帝崩,放思慕哭泣而死。初,安世长子千秋与霍光子禹俱为中郎将,将兵随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乌桓。还,謁大将军光,问千秋战斗方略,山川形势,千秋口对兵事,画地成图,无所忘失。光復问禹,禹不能记,曰:“皆有文书。”光由是贤千秋,以禹为不材,叹曰:“霍氏世衰,张氏兴矣!”及禹诛灭,而安世子孙相继,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餘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於外戚。

  放子纯嗣侯,恭俭自修,明习汉家制度故事,有敬侯遗风。王莽时不失爵,建武中歷位至大司空,更封富平之别乡为武始侯。

  张汤本居杜陵,安世武、昭、宣世輒随陵,服虔曰:“随所事帝,徙处其陵也。”凡三徙,復还杜陵。赞曰:冯商称张汤之先与留侯同祖,而司马迁不言,故闕焉。如淳曰:“班固目录冯商,长安人,成帝时以能属书待詔金马门,受詔续太史公书十餘篇。”师古曰:“刘歆七略云商阳陵人,治易,事五鹿充宗,能属文,博通强记,与孟柳俱待詔,颇序列传,未卒,会病死。”汉兴以来,侯者百数,保国持宠,未有若富平者也。汤虽酷烈,及身蒙咎,其推贤扬善,固宜有后。安世履道,满而不溢。贺之阴德,亦有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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