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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六十二司马迁传第三十二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张晏曰:“南方,阳也。火,水配也。水为阴,故命南正重主天,火正黎兼地职也。”臣瓚曰:“重、黎,司天地之官也。唐虞谓之羲和,则司地者宜曰北正。古文作北正。”师古曰:“瓚说非也。据班氏幽通赋云‘黎淳燿於高辛’,则此为火正是也。”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復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应劭曰:“封为程国伯。休甫,字也。”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师古曰:“失其〔所〕守之职也。”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适晋。张晏曰:“周惠王、襄王有子颓、叔带之难,故司马氏奔晋也。”晋中军随会奔魏,如淳曰:“左氏传晋偽使魏寿餘诱士会於秦譟而还时也。”师古曰:“奔,古奔字也。据春秋,随会奔秦,其后自秦入魏而还晋。今此言随会奔魏,司马氏因入少梁,则似谓自晋出奔魏耳。但魏国在献公时已灭为邑,封毕万矣。既非别国,不得言奔。未详迁之所说。”而司马氏入少梁。师古曰:“少梁,本梁国也,为秦所灭,号为少梁。”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张宴曰:“司马喜为中山相。”在赵者,以传剑论显,服虔曰:“世善剑也。”师古曰:“剑论,剑术之论也。论,来顿反。”蒯聵其后也。如淳曰:“刺客传之蒯聵也。”师古曰:“蒯,苦怪反。聵,五怪反。”在秦者错,与张仪争论,应劭曰:“秦惠王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司马错以当先伐蜀。惠王从之,起兵伐蜀取之。”师古曰:“错音千(古)〔各〕反。”於是惠王使错将兵伐蜀,遂拔,因而守之。苏林曰:“为郡守。”错孙蘄,师古曰:“音祈。”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夏阳。蘄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文颖曰:“赵孝成王时,赵括为将。”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李奇曰:“地名,在咸阳西十里。”师古曰:“邮音尤。”葬於华池。晋灼曰:“池名也,在鄠县。”师古曰:“晋说非也。华池在左冯翊界,近夏阳,非鄠县。”蘄孙昌,为秦王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聵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师古曰:“武信君即武臣也,未为赵王之前号武信君。项籍传曰‘赵将司马卬’,是知为武臣之将也。”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师古曰:“项羽封卬为殷王。”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毋懌,师古曰:“懌,弋赤反。”毋懌为汉市长。毋懌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苏林曰:“长安北门也。”师古曰:“苏说非也。高门,地名,在夏阳西北,而东去华池三里。”喜生谈,谈为太史公。如淳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晋灼曰:“百官表无太史公在丞相上。又卫宏所说多不实,未可以为正。”师古曰:“谈为太史令耳,迁尊其父,故谓之为公。如说非也。”太史公学天官於唐都,师古曰:“即律历志所云方士唐都者。”受易於杨何,师古曰:“何字叔元,菑川人,见儒林传。”习道论於黄子。师古曰:“景帝时人也,儒林传谓之黄生,与辕固争论於上前,谓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不达其意而师誖,师古曰:“誖,惑也。各习师法,惑於所见。誖音布内反。”乃论六家之要指曰: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张晏曰:“大传谓易繫辞。”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师古曰:“言发跡虽殊,同归於治,但学者不能省察,昧其端绪耳。直犹但也。”尝窃观阴阳之术,大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畏,李奇曰:“阴阳之术,月令星官,是其枝叶也。”师古曰:“拘,曲碍也。”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师古曰:“易,变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师古曰:“言难尽用。”然其彊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师古曰:“刘向别录云名家者流出於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师古曰:“澹,古赡字。”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师古曰:“撮,总取也,音千活反。”与时迁徙,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师古曰:“操,执持也,音千高反。”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君唱臣和,主先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佚。师古曰:“佚,乐也,字与逸同。”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羡,服虔曰:“门户健壮也。”如淳曰:“知雄守雌,是去健也。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去羡也。”晋灼曰:“老子曰‘善闭者无关楗’。严君平曰‘拆关破楗,使姦者自止’。服说是也。”师古曰:“二义并通。楗,其偃反,然今书本字皆作健字也。”黜聪明,如淳曰:“不尚贤,绝圣弃知也。”晋灼曰:“严君平曰‘黜聪弃明,倚依太素,反本归真,则理得而海内钧也。’”师古曰:“黜,废也。”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神形蚤衰,师古曰:“蚤,古早字。”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张晏曰:“八位,八卦位也。十二度,十二次也。二十四节,就中气也。各有禁,谓月令也。”曰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臧,此天道之大经也,师古曰:“经,常法。”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师古曰:“究,尽也。”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尧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棌椽不斲;师古曰:“屋盖曰茨。茅茨,以茅覆屋也。棌,柞木也。茨音疾兹反。棌音采,又音菜。”饭土簋,歠土刑,师古曰:“簋所以盛饭也,刑以盛羹也。土谓烧土为之,即瓦器也。饭,扶晚反。簋音轨。歠,尺悦反。”?粱之食,服虔曰:“?,粗米也。”张晏曰:“一斛粟七斗米为?,音赖。”师古曰:“食,饭也。”藜藿之羹;师古曰:“藜,草似蓬也。藿,豆叶也。”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率。故天下共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也。要曰彊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师古曰:“给亦足也。人人家家皆得足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不能废也。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壹断於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踰越,虽百家不能改也。师古曰:“分,扶问反。”名家苛察缴绕,如淳曰:“缴绕犹缠绕也。”师古曰:“缴,公鸟反。”使人不得反其意,剸决於名,时失人情,师古曰:“剸读与专同,又音章免反。”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晋灼曰:“引名责实,参错交互,明知事情也。”此不可不察也。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师古曰:“无为者,守静一也。无不为者,功利大也。”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师古曰:“言指趣幽远。”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师古曰:“任自然也。”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兴舍。师古曰:“兴,起也。舍,废也。”故曰“圣人不巧,时变是守”。师古曰:“无机巧之心,但顺时也。”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师古曰:“言因百姓之心以为教,但执其纲而已。”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款。服虔曰:“款,空也。”李奇曰:“声则名也。”师古曰:“中,当也,充也,音竹仲反。”款言不听,姦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师古曰:“形,见也。”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师古曰:“元气之貌也。混音胡本反。”光燿天下,復反无名。师古曰:“反,还也。”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復生,离者不可復合,故圣人重之。由此观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师古曰:“凡此皆言道家之教为长也。”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苏林曰:“禹所凿龙门也。”师古曰:“龙门山,其东则在今秦州龙门县北,其西则在今同州韩城县北,而河从其中下流。”耕牧河山之阳。师古曰:“河之北,山之南也。”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张晏曰:“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九疑,舜墓在焉。”师古曰:“会稽,山名,本茅山也,禹於此会诸侯之计,因名曰会稽。九疑山有九峰,解在司马相如传。”浮沅湘。师古曰:“沅水出牂柯,湘水出零陵,二水皆入江。”北涉汶泗,师古曰:“汶、泗两水名在地理志。汶音问。”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嶧;师古曰:“邹,县名也。嶧,山名也,近曲阜地也。於此行乡射之礼,嶧音懌。”阨困蕃、薛、彭城,师古曰:“蕃,县名也,音皮。”过梁楚以归。於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师古曰:“筰,才各反。”还报命。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如淳曰:“周南,洛阳也。”张晏曰:“洛阳而谓周南者,自陕以东皆周南之地也。”不得与从事,师古曰:“与读曰豫。”发愤且卒。而子迁适反,见父於河雒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於予乎?汝復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予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尔必为太史;为太史,毋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也。师古曰:“此孔子说孝经之辞也。”夫天下称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召之风,师古曰:“召读曰邵。”达大王王季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师古曰:“爰,曰也,发语辞也。一曰,爰,於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餘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壹统,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予为太史而不论载,废天下之文,予甚惧焉,尔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闕。”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紬史记石室金鐀之书。如淳曰:“紬彻旧书故事而次述之。”师古曰:“此说非也。紬谓缀集之,音冑。鐀与匱同。”五年而当太初元年,李奇曰:“迁为太史后五年适当武帝太初元年,时述史记也。”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於明堂,诸神受记。张晏曰:“以元新改,立明堂,朝诸侯及郡守受正朔,各有山川之祀,故曰诸神受记。”孟康曰:“明堂班十二月之政,历纪四时,故改建於明堂。诸神受记,若勾芒祝融之属皆受瑞记。迁因此而作。”师古曰:“张说是矣。”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至於今五百岁,有能绍而明之,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攘焉!”师古曰:“攘,古让字。言当述成先人之业,何敢自谦,当五百岁而让之也。”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为何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之董生:服虔曰:“仲舒也。”‘周道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时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师古曰:“是非谓本其得失。”以为天下仪表,贬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师古曰:“时诸侯僭侈,大夫擅权,故贬讨之也。贬,退也。讨,治也。”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经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与,师古曰:“与读曰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於变;师古曰:“以变化之道为长也。长读如本字。一曰长谓崇长之也,音竹两反。下皆类此。”礼纲纪人伦,故长於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於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於风;乐乐所以立,故长於和;春秋辩是非,故长於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师古曰:“道,言也。”拨乱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张晏曰:“春秋万八千字,当言减,而云成,字误也。”师古曰:“张说非也。一万之外即以万言之,故云数万,何乃忽言减乎?学者又为曲解,云公羊经传凡四万四千餘字,尤疏谬矣。史迁岂谓公羊之传为春秋乎?”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师古曰:“解并在刘向传。”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师古曰:“已,语终之辞。”故易曰‘差以豪氂,谬以千里’。师古曰:“今之易经及彖象繫辞,并无此语。所称易纬者,则有之焉。斯盖易家之别说者也。”故‘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渐久矣’。师古曰:“易坤卦文言之辞。”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师古曰:“经,常也。”为人君父者而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师古曰:“蒙犹被也。”为人臣子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弒诛死之罪。其实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师古曰:“其心虽善,以不知义理之故,则陷於恶也。”被之空言不敢辞。苏林曰:“赵盾不知讨贼,而不敢辞弒君之罪。”夫不通礼义之指,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师古曰:“为臣下所干犯也。〔一〕曰违犯礼义也。”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大过予之,受而不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师古曰:“断,决也,决之於礼义也。”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晋灼曰:“唯唯,谦应也。否否,不通也。”师古曰:“唯,弋癸反。”不然。余闻之先人曰:‘虙戏至纯厚,作易八卦。师古曰:“虙读与伏同。”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已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师古曰:“於,叹辞也。穆,美也。言天子有美德而政化清也。於读曰乌。”泽流罔极,师古曰:“罔,无也。极,止也。”海外殊俗重译款塞,师古曰:“款,叩也。”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师古曰:“道,言也。”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师古曰:“力,勤也。”且士贤能矣,而不用,有国者耻也;主上明圣,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师古曰:“堕,毁也,谓不修之也。音火规反。”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谬矣。”於是论次其文。十年而遭李陵之祸,幽於纍紲。师古曰:“纍,係也。紲,长绳也。纍音力追反。紲音先列反。”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夫!师古曰:“喟然,叹息貌也。音邱位反。”身亏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师古曰:“惟,思也。”“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师古曰:“隐,忧也。约,屈也。”卒述陶唐以来,至於麟止,服虔曰:“武帝得白麟,而铸金作麟足形。作史记止於此也。”张晏曰:“武帝获麟,迁以为述事之端,上记黄帝,下至麟止,犹春秋止於获麟也。”师古曰:“迁序事尽太初,故言至麟而止。张说是也。”自黄帝始。师古曰:“迁之书序众篇各别有辞,班氏以其文多,故略而不载,但取最后一首,故此单目尽於六十九。至‘惟汉继五帝末流’之后,乃言第七十。读者不详其意,或於目中加云‘叙传第七十’,此大妄矣。”五帝本纪第一,夏本纪第二,殷本纪第三,周本纪第四,秦本纪第五,始皇本纪第六,项羽本纪第七,高祖本纪第八,吕后本纪第九,孝文本纪第十,孝景本纪第十一,今上本纪第十二。三代世表第一,十二诸侯年表第二,六国年表第三,秦楚之际月表第四,汉诸侯年表第五,高祖功臣年表第六,惠景间功臣年表第七,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王子侯者年表第九,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礼书第一,乐书第二,律书第三,历书第四,天官书第五,封禪书第六,河渠书第七,平準书第八。吴太伯世家第一,齐太公世家第二,鲁周公世家第三,燕召公世家第四,师古曰:“召读曰邵。”管蔡世家第五,陈杞世家第六,卫康叔世家第七,宋微子世家第八,晋世家第九,楚世家第十,越世家第十一,郑世家第十二,赵世家第十三,魏世家第十四,韩世家第十五,田完世家第十六,孔子世家第十七,陈涉世家第十八,外戚世家第十九,楚元王世家第二十,荆燕王世家第二十一,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留侯世家第二十五,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絳侯世家第二十七,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五宗世家第二十九,师古曰:“景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所生,迁谓同母者为一宗,故云五宗也。”三王世家第三十。伯夷列传第一,管晏列传第二,老子韩非列传第三,司马穰苴列传第四,师古曰:“苴音子閭反。”孙子吴起列传第五,伍子胥列传第六,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商君列传第八,苏秦列传第九,张仪列传第十,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穰侯列传第十二,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平原虞卿列传第十五,孟尝君列传第十六,魏公子列传第十七,春申君列传第十八,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乐毅列传第二十,廉颇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田单列传第二十二,鲁仲连列传第二十三,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刺客列传第二十六,李斯列传第二十七,蒙恬列传第二十八,张耳陈餘列传第二十九,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黥布列传第三十一,淮阴侯韩信列传第三十二,韩王信卢綰列传第三十三,田儋列传第三十四,樊酈滕灌列传第三十五,张丞相仓列传第三十六,酈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傅靳?成侯列传第三十八,师古曰:“?成侯,周?也。?音普肯反,又音陪。”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季布欒布列传第四十,爰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田叔列传第四十四,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卫将军驃骑列传第五十,平津主父列传第五十一,匈奴列传第五十二,南越列传第五十三,闽越列传第五十四,朝鲜列传第五十五,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循吏列传第五十九,汲郑列传第六十,儒林列传第六十一,酷吏列传第六十二,大宛列传第六十三,游侠列传第六十四,佞幸列传第六十五,滑稽列传第六十六,日者列传第六十七,龟策列传第六十八,货殖列传第六十九。惟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既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图籍散乱。如淳曰:“玉版,刻玉版画为文字也。”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师古曰:“彬彬,文章貌。彬音邠。间音居莧反。”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谊、朝错明申韩,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仍父子相继其职,师古曰:“读与撰同。”曰:“於戏!师古曰:“於戏,叹声也。於读曰乌,戏读曰呼。古字或作乌虖,今字或作乌呼,音义皆同耳。而俗之读者,随字而别,又曲为解释云有吉凶美恶之殊,是不通其大指也。义例具在诗及尚书,不可一二遍举之。”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至於余乎,钦念哉!”师古曰:“钦,敬也。”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跡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於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师古曰:“并时则年历差殊,异代则难以明辨,故作表也。”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轂,运行无穷,孟康曰:“象黄帝以下三十家也。老子言车三十辐运行无穷,以象王者如此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众星共绕北辰,诸辐咸归车轂,若文武之臣尊辅天子也。”辅弼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儻,不令己失时,师古曰:“俶儻,大节也。俶,吐歷反。”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蓺,成一家言,孟康曰:“蓺音褋。谓裳下坏褋。”李奇曰:“蓺,六蓺也。”师古曰:“李说是也。蓺,古艺字。”协六经异传,齐百家杂语,臧之名山,副在京师,师古曰:“臧於山者。备亡失也。其副贰本乃留京师也。”以后圣君子。第七十,师古曰:“,古俟字。”迁之自叙云尔。师古曰:“自此以前,皆其自叙之辞也。自此以后,乃班氏作传语耳。”而十篇缺,有录无书。张晏曰:“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兵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列传。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传,言辞鄙陋,非迁本意也。”师古曰:“序目本无兵书,张云亡失,此说非也。”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故人益州刺史任安师古曰:“故人者,言其旧交也。”予迁书,责以古贤臣之义。迁报之曰:少卿足下:如淳曰:“少卿,任安字。”曩者辱赐书,教以慎於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师古曰:“恳恳,至诚也。音垦。”若望僕不相师用,师古曰:“望,怨也。”而流俗人之言。师古曰:“谓随俗人之言,而流移其志。”僕非敢如是也。虽罢駑,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师古曰:“罢读曰疲。”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师古曰:“顾,思念也。尤,过也。”欲益反损,是以抑鬱而无谁语。师古曰:“无谁语者,言无相知心之人,谁可告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师古曰:“言无知己者,设欲修名节,立言行,谁可为作之,又令谁听之?上为音于偽反。”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復鼓琴。师古曰:“伯牙、钟子期皆楚人也。伯牙鼓琴,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子期曰:‘巍巍乎若泰山。’既而志在流水,子期又曰:‘汤汤乎若流水。’及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復鼓琴,以时人无足復为鼓琴耳。”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说己容。师古曰:“说读曰悦。”若僕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应劭曰:“由、夷,许由、伯夷也。”师古曰:“随,随侯珠也。和,和氏璧。”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师古曰:“点,污也。”书辞宜答,师古曰:“宜早答。”会东从上来,服虔曰:“从武帝还也。”又迫贱事,孟康曰:“卑贱之事,苦烦务也。”晋灼曰:“贱事,家之私事贱小者也。”师古曰:“谓所供职事也。孟说是也。”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文颖曰:“卒言仓卒。”师古曰:“卒卒,促遽之意也。间,隙也。卒音千忽反。”今少卿抱不测之罪,如淳曰:“平居时,迁不肯报其书。今有罪在狱,故报往日书,欲使其恕以度己也。”师古曰:“不测谓深也。”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从上上雍,李奇曰:“薄,迫也。迫当从行也。”如淳曰:“迁时从上在卤簿中也。”师古曰:“李说是也。”恐卒然不可讳。师古曰:“卒读曰猝。不可讳谓安死也。”是僕终已不得舒愤懣以晓左右,师古曰:“懣,烦闷也。晓,告喻也。懣音满。”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师古曰:“谓任安恨不见报。”请略陈固陋。闕然不报,幸勿过。师古曰:“谓中间久不报也。”僕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师古曰:“府者,所聚之处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师古曰:“符,信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於欲利,师古曰:“憯亦痛也。音千敢反。”悲莫痛於伤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宫刑。师古曰:“詬,耻也,音垢。”刑餘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应劭曰:“雍渠,奄人也,灵公近之。”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应劭曰:“景监,秦嬖人也。”服虔曰:“赵良,贤者。”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苏林曰:“赵谈也。与迁父同讳,故曰同子。”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於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师古曰:“忼音口朗反。”如今朝虽乏人,柰何令刀锯之餘荐天下豪雋哉!僕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师古曰:“言侍从天子之车舆。”所以自惟:师古曰:“惟,思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师古曰:“效,致也。”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闕,招贤进能,显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战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师古曰:“搴,拔也,拔取敌人之旗也。搴音蹇。”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於此矣。乡者,僕亦尝厠下大夫之列,韦昭曰:“周官太史位下大夫也。”臣瓚曰:“汉太史令千石,故比下大夫。”师古曰:“乡读曰嚮。嚮,曩昔时也。”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埽除之隶,在闒茸之中,师古曰:“闒茸,猥贱也。闒,下也。茸,细毛也。言非豪桀也。闒,吐合反。茸,人勇反。”乃欲卬首信眉,论列是非,师古曰:“卬读曰仰。信读曰伸。列,陈也。”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师古曰:“羞,辱也。”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负不羈之才,长无乡曲之誉,师古曰:“不羈,言其材质高远,不可羈繫也。负者,亦言无此事也。”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服虔曰:“薄技,薄材也。”师古曰:“周卫,言宿卫周密也。”僕以为戴盆何以望天,如淳曰:“头戴盆则不得望天、望天则不得戴盆,事不可兼施。言己方有所造,不暇修人事也。”师古曰:“言营职务耳,未论造书也。如说失之。”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僕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师古曰:“趣,所嚮也。舍,所废也。”未尝衔盃酒接殷勤之欢。然僕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师古曰:“下音胡亚反。”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师古曰:“徇,从也,营也。”其素所畜积也,师古曰:“畜读曰蓄。”僕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臣瓚曰:“媒谓遘合会之,孽谓为生其罪舋也。”师古曰:“媒如媒娉之媒,孽如麴孽之孽。一曰齐人谓麴饼为媒也。”僕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歷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彊胡,李奇曰:“挑音(銚)〔誂〕。”师古曰:“音徒了反。”卬亿万之师,师古曰:“卬读曰仰。汉军北向,匈奴南下,北方地高,故云然。”与单于连战十餘日,所杀过当。师古曰:“率计战士,杀敌数多,故云过当也。”虏救死扶伤不给,师古曰:“给犹供也。”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师古曰:“能引弓者皆发之。”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师古曰:“呼音火故反。”士无不起,躬流涕,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孟康曰:“沬音?。”李奇曰:“弮,弩弓也。”师古曰:“沬,古?字。?,洒面也。言流血在面如盥?。冒,犯也。首,嚮也。沬音呼内反,字从午未之未。弮音丘权反。又音眷。冒音莫克反。首音式救反。读者乃以拳掔之拳,大谬矣。拳则屈指,不当言张。陵时矢尽,故张弩之空弓,非是手拳也。”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奉觴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僕窃不自料其卑贱,师古曰:“料,量也,音聊。”见主上惨悽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师古曰:“自绝旨甘,而与众人分之,共同其少多也。”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师古曰:“欲於匈奴立功而归,以(其当)〔当其〕破败之罪。”事已无可柰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於天下。师古曰:“谓摧破匈奴之兵也。”僕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师古曰:“指,意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师古曰:“睚?,举目眥也,犹言顾瞻之顷也。睚音?。?音才赐反。”明主不深晓,以为僕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师古曰:“沮,毁坏也。音才汝反。”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师古曰:“拳拳,忠谨之貌。刘向传作惓惓字,音义同耳。列,陈也。”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师古曰:“卒,终也。”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亲见,僕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孟康曰:“家世为将有名声,陵降而隤之也。”师古曰:“隤,坠也,音颓。”而僕又茸以蚕室,苏林曰:“茸,次也,若人相俾次。”师古曰:“此说非也。茸音人勇反,推也。蚕室,初腐刑所居温密之室也。谓推致蚕室之中也。”重为天下观笑。师古曰:“观视之而笑也。”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僕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螻螘何异?师古曰:“螻,螻蛄也。螘,蚍蜉也。皆虫之微小者。螻音楼。”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师古曰:“与,许也。不许其能死节。”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师古曰:“趋读曰趣。趣,嚮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詘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师古曰:“箠,杖也,音止橤反。”其次鬄毛髮婴金铁受辱,师古曰:“婴,绕也。鬄音吐计反。”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师古曰:“腐刑,解在景纪。”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穽槛之中,摇尾而求食,师古曰:“?,掘地以陷兽也,音才性反。”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於鲜也。文颖曰:“未遇刑自杀,为鲜明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师古曰:“榜音彭。”幽於圜墙之中,师古曰:“圜墙,狱也,周礼谓之圜土。”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师古曰:“枪,千羊反。”视徒隶则心惕息。师古曰:“惕,惧也。息,喘息也。”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彊顏耳,曷足贵乎!师古曰:“强音其两反。”且西伯,伯也,拘牖里;李斯,相也,具五刑;师古曰:“说在刑法志。”淮阴,王也,受械於陈;师古曰:“高祖偽游云梦,而信至陈上謁,(助)〔即〕见囚执。械谓桎梏之。”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繫狱具罪;师古曰:“或繫於狱,或至大罪也。乡读曰嚮。”絳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於请室;师古曰:“伯读曰霸。”魏其,大将也,衣赭关三木;师古曰:“三木,在颈及手足。”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财。师古曰:“财与裁同,古通用字。”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彊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为此也。师古曰:“重,难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於义理者不然,师古曰:“言激於义理者,则不顾念亲戚妻子。”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师古曰:“勇敢之人闇於分理,未必能死名节。怯懦之夫心知慕义,则处处皆能勉励也。”僕虽怯耎欲苟活,师古曰:“耎,柔弱也,音人阮反。”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师古曰:“湛读曰沉。累音力追反。”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应劭曰:“扬雄方言云:‘海岱之间,骂奴曰臧,骂婢曰获。燕之北郊,民而?婢谓之臧,女而妇奴谓之获。’晋灼曰:“臧获,败敌所被虏获为奴隶者。”师古曰:“应说是也。”况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於后也。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儻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髕脚,兵法修列;文颖曰:“孙子与庞涓学,而为庞涓所断足。”师古曰:“髕音频忍反。”不韦迁蜀,世传吕览;苏林曰:“吕氏春秋篇名八览、六论。”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师古曰:“说难、孤愤,韩子之篇名。”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师古曰:“氐,归也,音丁礼反。”此人皆意有所鬱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师古曰:“令将来之人,见己志也。”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师古曰:“见,胡电反。”僕窃不逊,近自託於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师古曰:“稽,计也。”兴坏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慍色。僕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师古曰:“其人谓能行其书者。”则僕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僕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师古曰:“如亦往也。”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霑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臧於巖穴邪!故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师古曰:“湛读曰沉。”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僕之私指谬乎。师古曰:“指,意也。”今虽欲自彫瑑,师古曰:“瑑,刻也,音篆。”曼辞以自解,如淳曰:“曼,美也。”师古曰:“曼音万。”无益,於俗不信,祗取辱耳。师古曰:“祇,适也。”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惲祖述其书,遂宣布焉。至王莽时,求封迁后,为史通子。应劭曰:“以迁世为史(宜)〔官〕,通於古今也。”李奇曰:“史通国子爵也。”赞曰:自古书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载籍博矣。至孔氏之,师古曰:“与撰同。”上(继)〔断〕唐尧,下讫秦繆。唐虞以前虽有遗文,其语不经,师古曰:“非经典所说。”故言黄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论辑其本事以为之传,师古曰:“辑与集同。”又异同为国语。又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后,七国并争,服虔曰:“关东六国,与秦七国。”秦兼诸侯,有战国策。汉兴伐秦定天下,有楚汉春秋。故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讫于(大)〔天〕汉。其言秦汉,详矣。至於采经摭传,师古曰:“摭,拾也,音之亦反。”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如淳曰:“梧读曰迕,相触迕也。”师古曰:“抵,触也。梧,相支柱不安也。梧音悟。”亦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颇繆於圣人,师古曰:“颇,普我反。”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姦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刘德曰:“俚,鄙也。”如淳曰:“言虽质,犹不如閭里之鄙言也。”师古曰:“刘说是也。俚音里。”其文直,其事核,师古曰:“核,坚实也。”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应劭曰:“言其录事实。”乌呼!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师古曰:“言其报任安书,自陈己志,信不谬。”跡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师古曰:“巷伯,奄官也,遇谗而作诗,列在小雅。其诗曰‘萋兮菲兮,成是贝锦’是也。”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难矣哉!师古曰:“尹吉甫作烝民之诗,美宣王而论仲山甫之德,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诗列於大雅,故赞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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