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的车马直奔齐宫。他下了决心，宁越到了非撤换不可的地步了。

    来到勤政殿，见桓公正在批阅奏章，忙上前施礼道：“参见主公。”

    桓公起身道：“寡人已称相国为仲父，何必拘泥礼节？”

    管仲道：“主公虽是抬举管仲，但君臣之份，管仲岂敢逾越？”

    桓公笑道：“仲父一向礼义尽至，倒让寡人惭愧。请坐！”

    管仲与桓公共同落座。

    “仲父有何事相商？”

    管仲道：“伐宋归来，不知主公有何新的想法？”

    桓公道：“不战而胜，乃仲父霸术要诀，寡人钦佩。”

    管仲道：“此次伐宋，不战而胜，大功首先在于主公。”

    桓公笑道：“寡人何功之有？”

    管仲道：“主公慧眼识英才，举火授爵宁戚。致使宁戚一身胆魄，独闯宋宫，说服公从盟。士为知己者死，无主公知遇之恩，宁戚胆魄从何而来？”

    桓公听着管仲的话，越听越舒服，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说：“宁戚确实不简单，胆有识，卓而不群。此事让寡人感触颇深。匡世之才，未必都在宫廷府第；草莽之中，多有藏龙卧虎啊！”

    管仲听了，十分高兴，说：“主公这番话，臣大受教益。如今诸侯从盟，天下和睦，治理内政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齐国只有富足强盛，主公的霸主地位才旷日持久。现在，主公颁布的‘三其国而五其鄙’大计，官山海大计，内政而寄军令计、四民分处大计，农商并重大计等等，均已大见成效，国库充盈，百姓富业，可就相地衰征大计没有很好地推行。”

    桓公叹道：“宁越老啦！”

    管仲道：“人老心也老，他对主公的相地衰征处处忤逆，墨守成规，死死抱住古人信条不放。长此下去，齐国的农业很难有大的变化，农为万业之本，万万不可因为一人而毁了主公的治国大计。”

    桓公点点头说：“寡人也早有此意。只是谁来接替大司农呢？”

    管仲道：“宁戚是最好的人选。他已搞了一个月的勘察，对齐国的农业情况已了如掌。他发现用牛耕代替人耕，用铁铧犁代替木铧犁，功效提高一倍。重用此人，主公相地衰征大计定能推行，齐国的农业会大踏步前进。”

    桓公想了想，说：“寡人同意仲父所言，拜宁戚为大司农！”

    在齐宫大殿，文武列班朝见。

    齐桓公开口道：“今日到朝，寡人有事相告。从北杏之盟，柯地会盟到伐宋不战而，其间有劳诸位爱卿同心协力。但根本大计，在于仲父。仲父谋略，百不失一。寡人得天下，皆仲父谋略引导。故朝中内外一切大事皆由仲父料理。众爱卿有何启奏，须禀于仲父，仲父定夺，寡人决无疑义。”

    站在一侧的竖貂、开方，互相使个眼色面露无奈之情。

    正在此时，只见髯须尽白、老态龙钟的大司农宁越大夫蹒跚而来。

    宁越进门施礼道：“老臣年迈，姗姗来迟，望主公见谅。”

    齐桓公道：“免礼，平身。”

    宁越道：“老臣今日到朝，首当向主公道喜。”

    齐桓公问：“寡人何喜之有？”

    宁越道：“老臣道喜有三。闻听主公喜得公子无亏，此乃主公泽被后世之吉兆，此喜之一；主公亲率大军出征宋国，不战而胜，宋国归于主公麾下，此大喜之二；这三……”宁越看看四周，讥诮地说：“闻听主公出征途中，得一贩牛之徒，主公举火授，一跃为大夫，这贩牛大夫乃老臣前所未闻之事，也算朝中再添羽翼，此乃大喜之三。”

    齐桓公面呈不悦之色，对宁越道：“宁戚大夫乃匡世之才，凭一身胆魄，浩然正气，身进入宋宫，让宋国降服，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与贩牛之事怎能相提并论？既是大齐中大夫，又何称贩牛之徒？”

    宁越语塞道：“这……”

    齐桓公正色道：“今日到朝，寡人尚有一旨颁发。如今，天下和睦，霸业初成，寡之意在于富国强兵，一霸天下。寡人念宁越大夫年事已高，不宜再为国事操劳，该颐天年，安享天伦之乐。今免去大司农一职，特此颁旨。”

    这一消息使所有大臣感到惊讶。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宁越。宁越也被这突发而至的意惊呆。他稍一愣怔，随即出列道：“老臣虽年事已高，尚能为国效力，恳请主公多体恤！”

    说完，跪倒在地。

    齐桓公继续说道：“宁戚大夫乃匡世英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精通桑麻五谷之，又值风华正茂之年，自今日起，寡人任命宁戚大夫为齐国大司农，特此颁旨。”

    这一接踵而至的消息，不仅再次让齐国众大夫震惊，连宁戚本人也属意料不到。他愣地看看齐桓公，又看看管仲，再看看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宁越，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表情。

    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出列，而是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接旨。”

    宁戚恍然如梦中醒来，急忙跪倒在宁越的一侧：“臣谢主公知遇之恩，唯恐力不从，难以胜任。”

    齐桓公道：“承前启后，新老交替，乃治国要素。二位大夫请起。”

    宁戚道：“谢主公！”起身归班。

    宁越跪倒不起，突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这笑声让齐桓公、管仲、众臣都甚诧异。他笑得恣肆、疯狂、悲怆，直到笑出两行老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语无伦次念叨：“新、老、交、替……哈哈哈哈……堂堂大司农，交给一个牛贩子……一个贩的……哈哈哈……”他走到宁戚面前：

    “贩牛的……你懂桑麻……懂朝廷……你替了我……凭啥……凭唱歌凭赶牛？能当大司农……哈哈哈哈……”

    宁越边笑边把官袍礼带解下来，扔在大殿中央。再把冠冕摘下，扔在身后。他边扔笑边往大殿下走。在走的过程中，他把周身的官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丢在大殿的门口阶上。

    管仲目光追随着疯狂的宁越走出殿堂，走下台阶。在宁越的笑声里，管仲看到了一苍老而又痛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