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师坐在书几后面，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李、杜，问明他们的来意，态度由气愤与讶转为严肃和郑重。他十分认真地说：“你们比背《周易》，我看很好，只是按杜杰的办法处罚输者，有失高雅；我要按我的想法去办，对于赢者，我要拿我的束脩，以盘子银子作奖，对于输者，我要叫他在众人面前十二分地过得不去！一定给予特别严的处罚！我说到一定做到，到时怎样处罚，你们莫问，我说话是否算数，到时你们便！”声音虽不是十分高大，但是底气特别充足，听起来如同打下重锤。李耳并不知道，常老师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平素宽容大度，看来十分放纵，但是，认真起来，异常严厉。常老师决定让李耳和杜杰三次背《易》，三比两胜，根据李、杜在学业上的实情况和聪明度数，他规定他们第一次先背竹简三九贰拾AE*片，并用手指点着竹片讲读遍，又领他们连读三遍。然后，凛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说：“今晚各回各家，连熟读，明天上午，就在这里，有我监视，同着全体学生，当场比试背《易》。等三次背之后，赢则开奖，输则重罚！现在我同着你俩，和我的全体弟子，再问你们一句，奖不说，你们哪个若要受到处罚，到时是否后悔？”
“若要受罚，李耳毫无怨言！”
“若要受罚，杜杰决不后悔！”
比赛双方把话已经说死，人们议论着纷纷离开。
杜杰精神紧张地回到家里，嘴里说着“小小李耳，没有什么可怕”，但是，无形中，头平添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沉重的压力。这个花花公子一般的大少年，并非寻之辈，他虽然家庭富有，但不同于那些靠家资只知挥霍享受、游手好闲的真正花花公。他有雄心，有抱负，聪明过人，在学业上有着相当的造就，只是因为他的聪明没有个同学敢跟他比，傲视一切，轻慢松懈，不能上进，在自己身上储存下了不少的潜力。很会应酬，在老师面前，从不露出傲相，但是他内心特别自信，从不允许任何一个同有半点超过自己。他常常听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夸奖，被称为“第一聪明弟子”。他听了的是恭维话语。赞扬声音的环绕，加上爹娘的娇惯，使他在任何人的面前从来不能半点的屈辱卑下，正在“一朵花开富贵，满园春色归己”的金子时光之中享受天赠之，忽然来个李耳，一下子夺走了他“第一聪明”的称号，他不能忍，他不能容！要是他强行容忍，那真会活活地难受出一场病来。他要压倒李耳，他要击退向他进攻过来李耳，要响当当地把他征服。但是这个李耳也好生了得，来势不凡，如不认真对付，是活活的败在他的手下，拿不到一盘子白银不说，还要当众受到重重处罚，一个从来有栽过跟头，从来没有失过面子的、风度翩翩、尊容楚楚的少年英杰，如果在众人面被弄得狼狈不堪，威风扫地，那还怎么有脸见人！他要打败李耳，战胜李耳！只能胜，不能失败，万万不能粗心！但是他不怕，他有信心，他有足够的把握，靠他惊人的明，如果再来个连夜苦读，定能压倒对方无疑。他彻宵达旦苦学，一夜灯火通明。
曲仁里，李耳家那所朴素的小西屋里，灯光也明一夜，大概他也没有休息。
第二天早饭过后，第一次赛背《易经》在常老师的学馆开始。屋里地上坐满常氏弟，其间还有不是学生的邻里乡人。常老师靠墙坐在书几之后，态色肃穆地看着站在他前的杜杰和李耳。这里气氛紧张，此时，李、杜第一轮赛背《易经》正式开始。
常老师问杜杰、李耳，谁愿先背，李耳让杜杰挑选。杜杰为争主动，提出每次背易》都要让他先背。常老师让李耳先到旁边屋子里等候，接着，庄严认真地看着几上开的《周易》竹简，让杜杰先背。杜杰扬头挺胸，傲慢地往中间一站，毫无拘束，尽发挥自己的记忆，大声地从“乾；元亨利贞”开背。他声调高，信心大，一段接一段往下背去。每背几段，故意间歇一下。存气之后，再往下背。就这样，一连背了将近阵，一连存了好几回气。背着背着，他忽然间停止，想不起来下一句该是什么了。常师并不催促，而是让他仔细想想。待了一会儿，他又想了出来。接着还往下背。背了段之后。又一次停了下来。常老师再让他仔细想想，鼓励他要把潜力用尽。他无论怎想，再也想不起来，就决定不再往下去背，当众宣布终止。常老师数了一下，他所背简共是贰拾陆片，和原规定的贰拾AE*片还差一片。杜杰心满意足地往左边挪动一下，想：一般人最多只能背十七八片，我背贰拾陆片，不管你李耳有多聪明，也无法再超我。”一抹压倒一切的得意神色，从嘴角和眉宇之间涌起。接下去，常老师使人叫来耳，让他开背。李耳转动一下黑俊的大眼，心情兴奋地往中间一站，态度安然，不卑亢，神采奕奕，意气飞扬。他也从刻着“乾；元亨利贞”的第一片竹板背起。吐字真清楚，声音悦耳爽朗。既分抑扬顿挫，又长驱奋进，节省时间，干脆利亮。如行云游，似激水流淌，连发而有节奏，丝毫也不慌张。一音不错，一字不差，一鼓作气，背贰拾玖片竹板！比杜杰多背叁片，比老师规定的贰拾AE*片还多两片。到此，自动停下，布终止。出奇制胜，不同凡响，一下子博得了所有在座人们的赞赏！常老师惊喜地站来带头喝彩，同学们好一阵热烈鼓掌。
站在李耳身边的杜杰，见忽然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由不得心中一阵害怕。虚荣，嫉，和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脸色蜡黄，嘴唇青白，没有半点血色。一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感到站在这里不合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样子分狼狈。当他发现自己自我当面出丑时，心中更是慌乱，霎时脸上出满虚汗，贴身的衣几乎全部溻湿。这些，李耳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常老师宣布第一次赛背《易经》李耳胜利。然后指定下一次赛背任务。从李耳第一背《易》了尾处，往后数够叁拾陆片，用手指着，一面讲解，一面领李、杜二人连读遍，然后说：“去吧，我单等看明天上午谁背得多。”说罢，在李耳所背的了尾处，起一道红绳。
杜、李赛背，在同学们当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一下子掀起了大大的读书热潮。
杜杰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恼羞成怒，气得要死。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下次背，如不压倒李耳，誓不为人！他对他的几个知心好友说：“世有杜杰，不应再有李，第二次比赛若不胜李耳，我就头朝下走！”他把愤怒化成了读书上的惊人力量。他睡觉，也不吃饭，对着墙壁，拼命地背，拼命地读！
李耳回到家中，读书劲头更大，通宵不眠夜成昼，孜孜不倦入迷乡。婶妈为他的赛胜利由衷的高兴。她可怜儿子辛苦，半夜里做好香美的饭菜端到他的屋里。她把饭碗到他的桌上；儿子竟然半点不知。后半夜，李耳的同乡同学庚寅和韩四孩，来找李耳学。韩四孩是常老师的外甥，原来是跟随舅舅常枞，在他家吃住；后因李耳入学，就李耳、庚寅一起，天天早去晚回。当庚寅和韩四孩来到李耳的住房的时候，见半仙山赵五爷也来到这里。介绍李耳入学的赵五爷，听说李耳第一次赛背，奇迹般的取胜，到极大的乐趣。他怕李耳第二次赛背失败，特意在他上学之前赶来进行事前检验。他庚寅、韩四孩和他一起看着竹简，让李耳试背。李耳把他所准备的第二次赛背的内容，头到尾背了一遍。结果是，滚瓜烂熟，一字不差。他共背叁拾玖片，比老师规定的叁陆片还多叁片。
夜去日来，早饭过后，李、杜赛背，第二次在常家学馆开始。常老师又让杜杰先背。杰紧张，害怕，吓得鼻尖上直冒冷汗。他十分小心，百倍注意。通过苦读，在学习上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他从结一道红绳的地方开始往底下背。没想到，这次他一下子了叁拾肆片。杜杰宣布只能背到这里。接下去有李耳开背。李耳背得流利，自然，一不错，非常熟练。但是，万没想到，当他从结一道红绳处往下背了叁拾叁片和杜杰相一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再也背不下去。庚寅、韩四孩感到很不理解。常老师宣布：二次赛背，李耳失败，杜杰胜利。常老师在杜杰背《易》的了尾处用两道红绳作结，着往下数了五九肆拾伍片，一面讲解，一面领杜杰李耳读了三遍，让弟子各回各家，明天来看杜、李第三次赛背。
杜杰于第二次赛背中获胜，心情异常振奋，但是心中仍然害怕，因为三比两胜，一胜了一次，还不知到底是谁最后胜利。但是他的信心猛增百倍。他下了天大的决心，三次赛背，一定击败李耳！他向他的同学好友们发下宏誓：第三次若不战胜李耳，不朝上活他一天！若要败在他的脚下，不悬梁自尽，也要投河而死！他不寝不食，以千的劲头，用尽吃奶的力量，日夜苦读。夜里困得难忍，他咬破中指，用血在墙上写了个大字：“拼死”！
李耳回到家里，以超过前两次的劲头，苦背苦读。白天拼搏竟日，夜晚挑尽孤灯。明前，赵五爷和庚寅、韩四孩一起，第二次来到李耳住室。他们第二次看着竹简让李预背。李耳把他第二次要赛背的内容从头到尾背了一遍。结果是又背得滚瓜烂熟，一不差。他共背伍拾陆片，比老师指定要背的肆拾伍片还多拾壹片。赵五爷放心地离去。寅、韩四孩问李耳：上一次，你事先背得烂熟，而到赛背的时候为啥偏偏比不上杜杰？耳不说。庚寅、韩四孩再次追问，他还是不说。庚寅、韩四孩看出其中大有文章，再追问，并保证：“你说出来，我们给你保密，坚决保密！一定保密！如不保密，愿叫狠狠地打嘴！”李耳无奈，才很不情愿地说出。
又一个早饭过后的上午到来，第三次李、杜赛背，也就是最后一次决定胜负的赛背，常家学馆开始。
这次决赛，非同小可，三比两胜，前边已经各胜一次，各负一次，这次如果谁胜利，谁就能取得真正的胜利，如果谁失败了，谁就要前功尽弃，彻底失败，不光拿不到师奖给的一盘子白银，还要受到无法设想的严重处罚。
常家学馆，屋外的窗户上趴满男女，他们心情紧张地往屋里看着。屋里，坐在书几面的常老师，神态慎重地看着一排排坐在木墩子上的弟子，看着在他面前并肩而立的杰和李耳。这里氛围肃穆，大家一声不响，单等常老师宣布赛背开始。
常老师又让杜杰先背。杜杰从结着双道红绳儿的地方往下背。他，面色苍白，嘴唇紫，生怕万一失败，拿不到白银，还要当众受到严厉处罚，脸面丢尽；更不敢想起他几个同学的发誓：如果要失败，不悬梁自尽，也投河而死。他深知常老师的脾性：寻对人放任自流，说认真起来，十二分的认真，话既出口，不会返回。他想到害怕会导失败，故意使自己大起胆子，没想到，他这样一狠劲，心里竟一下子生起了百倍的勇。他靠自己事前准备的充分，一开背就很顺利。一顺百顺，节节顺利。他没想到，他一股作气，一直背到第肆拾陆片的地方，直到他确实无法再往下背，才宣布停止。接由李耳从双道红绳处开背。他背得还象第一次那样，一字不错，爽朗熟练，既合抑扬挫，又很流利自然。但是不知为什么，当他背到第肆拾伍片，比杜杰还差一片的时候，然“打车”，进行不动，宣布只能背到这里。看来他是不愿超过杜杰，故意停止。对一点常老师毫无觉察，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起往这一点上注意。
第三次赛背，杜杰占先。三比两胜，李耳失败，杜杰胜利。常老师心情异常激动。用十分看得起的喜悦目光看着杜杰，举起大拇指连声夸赞：“好，好！还是杜杰聪明，要当场奖你！”说着端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陶盘银子，亲自用双手捧到杜杰面前。杜杰过那盘白银，脸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常老师把目光从杜杰转向李耳，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而冷峻，他想，“你李耳也真不气，你第一次背恁好，由于骄傲自大，后两次接连失败；人家杜杰，第一次不如你，两次接连胜利。我若不真正给你个厉害看看，今后不光不能管教我的弟子，也不能有地治住你的傲气！”想到这，就用十分威严的目光瞅着李耳说：“李耳，你听着！这赛背，是你失败。胜则重奖，败则重罚，这是事先说定，为做到有规必遵，有章必守，要言而有信，行而有果！为严明学规，惩一警众，我要重重罚你！”说着，伸手从书上拿起一个二寸来宽，二尺来长的桑木戒尺，“把左手伸出来！”李耳无奈，只得顺地把左手伸出。常老师目光严厉，冰冷，脸上仿佛能拧出水，他用左手抓起李耳左手四个手指头尖，一横心，抡起无情的戒尺，啪！啪！啪！啪！狠打起来。李耳脸色蜡，皱眉咬牙，蹙着身子忍受。此时庚寅和韩四孩心中不平，感到非常难过，他们站几，张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常老师一连打了二十整下，才放下戒尺。李耳的左立时肿得象气蛤蟆一般，他感到那只手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忍着痛苦，一声不响。凝着眸，想了一下什么，用力咬着哆嗦的嘴唇，眼里微微涌出一层潮湿的泪水，但不为什么，他又咬一下嘴唇，强忍着，把那刚刚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好象说：“是我愿，我不能说亏。”
常老师越打人，反而火气越盛，严厉的面色半点也没退，他怒气冲冲，把李耳的竹“哗啦”一声撂出门外，大声说：“跪外边去！”李耳无奈，只好顺从地走到门外，子十分可怜，可是他并不求饶，一声不响，站在书简旁边，想了一下，自动屈双膝往上一跪。
庚寅和韩四孩，看着跪在外边地上的可怜的李耳，再也忍受不住，“呼”地一下，时从木墩子上站起。庚寅噙着同情的眼泪说：“老师，他亏！你不应该罚他！他亏！”老师让他说出他亏在何处。庚寅说：“李耳不叫俺说。李耳背书，不能算是输给杜杰。耳第二次背书，实际上背了叁拾玖片！比杜杰的叁拾肆片多伍片；第三次背书，他实背了伍拾陆片！比杜杰的肆拾陆片还多拾片。他背的好得很！是赵五爷预先看着叫他的。他说他看见杜杰第一次背输的时候难为情的样子，不忍心再叫他输。杜杰对人家，他要是比输了就不活了；李耳怕他万一死了，不忍心叫他输啦。李耳说，他比赛背是想催杜杰好好学习，想催同学们好好学习，也是催自己好好学习。他说他不想去赢师的银子，他说老师苦心巴力地挣几个钱，他不忍心去赢过来。他说比赛背书对大家好处，只要能起到作用就好啦，他情愿自己输，也不叫杜杰输啦。他不知道你这样罚，他不摸你的脾气，他认为你只是想催着大家好好上学，嘴里说罚，实际不罚，说说算了，谁知道你罚他罚恁厉害吔！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管问你外甥韩四孩！”韩说：“真的，俺舅，他说的是真的！一点点儿也不假！”此时已在窗外站了一会的五爷激动地走了进来。他是从离这二里的闺女家拐来的，他早已看出了李耳有意让人心思，他对他们第三次比背不放心，这次特从闺女家拐来。他把庚寅的话向常老师作又一次证实，证实李耳受罚确实是亏。
面对这种震人心扉的情景，常老师心里实在憋不住劲了，他心中难过，鼻根子一酸，泪夺眶而出！他没想到，他狠狠责罚的竟是这样的一位高尚的学生！多好的孩子啊！的心是多么的好啊！他是因为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好而挨打呀！我罚他罚恁狠，打他恁狠，真是打亏他了！”他感到十分痛惜，说不出心里头是个啥味儿，他哭了，流着走到门外，弯腰拉着跪在地上的李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说：“好孩子！快起来，不该受罚，我罚你罚亏了。你虽说输了，你输得好！输得胜利！人格的胜利！你是一好学生，合格的学生！超格的学生！”
在座的学生都哭了。手里捧着一陶盘银子站在地上的杜杰，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象了一般，两手一松，陶盘“扑塌”一声掉到地上，摔了好几瓣子。他说不出心里头是啥滋味儿，“嘟噜”一下，眼泪也出来了。
啊！李耳，平凡的少年，平凡中很不平凡的少年！常老师的超格生！……
公元前五五六年，晋、齐大战，十二国助晋，战争波及常家坡头，满地银甲皑皑，野盔缨如血。直到这时，李耳跟随常老师上学的生涯才算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