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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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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府工作很辛苦,往往文书堆案盈几,其办公规矩极严格。韩愈曾深有体验,说幕是“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此外还要值夜班。李商隐没有做过官,白衣入幕,对于这种幕府生活虽然已经将近一年,可仍然难以习惯。太和四年(公元30年),一天秋夜,明月皎洁,繁星撒天,远处秋虫鸣唱,幕府里一片寂静。同僚们经进入梦乡。
    李商隐今夜值班,坐在屋里心烦意乱,便到院中,边踱步边想着心事。
    他恨自己虚度年华,举业未成,施展报国报君理想不能实现,光宗耀祖,重振门庭,为渺茫!堂叔流着眼泪叮嘱的话,犹在耳畔!
    八郎已经在年初中了进士,从京都长安来郓城跟父母团聚。明年将去参加吏部的释褐试”,就能授官。可是自己依然是个白衣巡官,一个可怜的幕府小吏!连锦瑟姑都不愿理睬自己!
    幕府十天休假一日,用以洗沐浣衣,称为旬假。那个旬假的晚上宴饮,锦瑟坐在八身边,接二连三咏唱八郎的作,还亲昵地叫他“八哥”而不是八公子!
    李商隐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把《谢书》一诗,让湘叔送到她中。锦瑟姑娘竟犹豫不定地看着八郎,征求他的意思,是否让唱!
    八郎自中第后,常常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自己有宰相的肚量,不跟未中第的郎九郎商隐等人论长道短,表现得很宽宏。他见湘叔送来的是李商隐的诗,颇为不悦,是他知道诗的内容,是商隐对父亲传授撰写章奏文字的感激,没办法阻止,于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对锦瑟道:
    “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作哩。李商隐没好诗。你愿意唱这首诗也行。唱吧,唱。”
    锦瑟亮亮嗓子,反复唱了两遍,歌声清脆圆润,把诗人对令公的感谢之情,表达得漓尽致……
    想到这儿,李商隐笑了。锦瑟姑娘的心是不容怀疑的,是倾向自己的!
    夜半子时已过,浩月西斜,秋风阵阵吹来。李商隐有些凉意,拽拽黄色的巡官服,股透心凉从腹胸向上涌动,它比秋凉要凉上百倍。在幕府里当差,没有功名的人,只穿黄色服装。一看见这黄色官服,他就有一种厌恶幕府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忽然,他想起大诗人杜甫晚年飘泊西南,被聘进严武的幕府,任节度参军。他年老病,仅带着从六品的虚衔工部员外郎,所以常被年轻位高的同僚轻视,于是产生“白趋幕府,深觉负平生”的感叹。而自己因为年轻是个未入流白衣庶人,也常常被人看起。令狐綯装出一副大度宽宏的样子,实际上一肚皮瞧不起自己!
    李商隐记起在一个秋夜,杜甫在幕府里值班,曾写一首《宿府》诗。他略略思索,开口吟咏起来,诗曰: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越吟,他越觉得诗中的境况,和自己此时此刻的情景一模一样。
    清秋,在幕府里独宿,漫漫长夜,只能听到更声角声不断。天上的月色极好,又有来陪伴自己一起观赏?行路难,世事艰难!老诗人说得一点不错啊!
    李商隐仰天吟唱,潸然泪下。
    第二天清晨,天平军节度使幕府议事大厅刚刚开大门,士卒们刚刚拿起扫帚清扫,商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带倦容,两眼通红。士卒们感到奇怪,但也不敢近前询问,任凭他坐着或站着。
    日出卯时,令狐楚由节度副使陪着,从后厅走来。他一眼瞧见商隐,心想昨晚值班,例今日应当休息,这么早来议事厅,一定有紧急要事吧?于是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令公,早安!”
    李商隐因为入幕做了巡官,所以称呼也改为令公,和幕僚们一样。
    令公站定,从容还礼。
    李商隐昨夜所想好的一席话,此时在令公面前,却不知从何说起,慌乱中,脑袋里片空白。
    “李巡官,昨晚夜班,可有紧要事情?”
    “噢!一夜平安,没有出现紧要事情。”
    令狐楚放心地吐了口气,看了看巡官,觉得好气又好笑。没有紧要事情,一大清早此何干?傻气十足!如果精力过剩,何不回去多练习练习章奏文字,其中对仗与用典,下苦功夫是达不到炉火纯青高度的。
    他刚要张口教训,李商隐突然跪倒地上,叩了三个头,带着颤声道:
    “学生追随恩师已近一年,多蒙恩师奖掖提携,亲授四六章奏之文。在生活上,不照顾学生,还照顾学生一家。学生没齿难报其万一!恩师,今学生有一请求,请恩师应。”
    令狐楚不知是何事,但门生的要求,尤其商隐的要求,不管如何也要应允的,于是抚道:
    “商隐,快起来讲话,为师一定答应就是了。”
    “学生还是跪着说。”李商隐非常固执,坚持跪说。令狐楚只得由他。“恩师,学准备赴京应试已有多年,终没能一试身手。学生请求恩师答应明年春天赴京应试,如侥幸中第,以报恩师训导大恩。”
    令狐楚理解学生的急切中第心情,但是,李商隐年纪尚幼,声名品望未达于有司考官),中第希望甚微。他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迅速改变了原来的打算,:
    “有志进取,不沉沦下僚,老夫赞成,可以赴京参加明年一月考试。赴试的一切资费用,统由老夫准备,你就不用考虑了。从现在开始,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备考上,幕里的工作不用你管了,放你长假,直到考试结束。去拼博一下,全凭自己的能力。”
    “谢恩师大恩大德!”
    李商隐又叩三个响头,说话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既然是师生,情同父子,何必言谢。只要你中第有出息,就是谢老夫啦。”
    令狐楚亲手把他扶起,送出议事厅。他确实喜欢这个门生的勤奋上进肯学的顽强意。他的门生遍天下,但有李商隐这样聪明出众,才华超群者还真不多,所以在他身上,托了令公的心血和希望。
    “令公,用不用让他先进京去干谒行卷?考前不行卷,中第的希望不大。”节度副在旁不无担心地提醒道。
    “是吗?不行卷不干谒,真的就考不中?我想让商隐试一试。”
    “恐怕不行。”
    节度副使依然没有信心。他是进士,明白干谒行卷的重要,况且连大诗人白居易当都曾行过卷。
    “商隐是个绝世超拔人才。四六章奏文字,现在已远远超过老夫,写得抑扬有致,偶工整,用典巧而不露,可以说篇篇绝妙。”
    “商隐与老杜相较若何?”
    “并不逊于杜甫。”
    “但究竟不能与老杜并驾而齐驱吧。杜甫为了中进士第,‘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连老杜都需这样艰难苦地干谒行卷,可是最后仍然没有考中进士,而商隐……”
    令狐楚沉思不语了。明年的考官仍然是贾餗,自己去年为儿子八郎中第求过他,送厚礼,今年怎好为弟子再去求他呢?况且自己与他的关系并不亲密。
    “吾意已决,请勿再言。”
    令狐楚被节度副使的劝说激恼了,年轻时固执、不服输的脾气,又窜上心头。这种形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过,今天早晨这是怎么啦?节度副使默默地从议事大厅前门走出去。令狐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说出口的决定,那是不会改变的,这是他的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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