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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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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商隐回到洛阳家的第二天,堂兄让山就找上门来。一见面便一声接一声地埋怨,么一走好几个月,也不捎个信来!
    商隐去年秋末冬初赴京,至今归家,说好几个月,是真的,但说没捎信回来,这不事实,不过捎的信都是给老母亲,没有给他写信,倒也是真的。
    “你这一走,柳枝姑娘天天来我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让我怎么回答?可把我难坏啦!”
    “柳姑娘可好?”
    “你呀!现在才想起关心她呀?已经晚了!她被山东的一个镇帅(即节度使)娶去,做小妾。走时,让我把《燕台》还给你。她说,她跟你没有缘份,虽然心中属意,最不会结为佳配,希望你不要为此牵情惹恨。”
    李商隐接过《燕台诗》,看见那簿纸片已经发黄揉皱。一个好姑娘,又失之交臂。是,自己跟这个小歌妓,终究不是同类之人,早分手比晚分手好,于是对堂兄道:
    “她什么时候能回娘家?”
    “不知道。”
    “我写几首诗,请堂兄想办法送到她手,了去这段情谊。”
    李商隐写了《柳枝五首》,赠她。
    在写第一首诗时,他还很清醒、冷静,也很理智,写道,你我是“同时不同类,那更相思。”第二首诗,他劝柳枝不要郁郁不乐,你我没有缘份,只好分手。在第三首中,商隐开始称赞柳枝“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她慧心丽质,自己“不忍”心她轻薄。到了第四首诗,他的感情开始变了,竟生起无名之火,愤怒地斥责那个镇帅淫骄纵,转眼间就把她弃置空房,使她红颜衰老。第五首,悲伤地写道:“画屏绣步,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满世界都是成双成对,只有自己和柳枝娘孑然无偶!
    李商隐在仕途上一筹莫展,屡试落第;在婚恋上,先有锦瑟、姐,后有柳枝,个个都离他而去,使他一次次陷入难以解脱的痛苦中。五首赠诗,就像绝别词,他双捧着,递给堂兄让山,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唉!我说义山兄弟,当初你与柳枝认识的时候,你很冷淡;现在人家走了,你却感情了!当初你干什么啦?唉呀!别哭好不好。咱们跟柳枝没有缘份,那就算了!别想她啦!
    看哥哥再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让山安慰他。
    商隐当听到“那就算了!”四个字时,心里一阵冰冷。正像白公乐天在《琵琶行》所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一点也不假呀!
    忽然让山一拍大腿,叫道:“你看我这臭记性,眼前就有一位小姐,是千金小姐,咱李家门当户对呀!你忘没忘?去年去柳枝家,在崇让坊那个池塘边遇见的那个小姐,没忘?”
    李商隐读书过目不忘,看见漂亮小姐也有“不忘”的本事。堂兄一提崇让坊,他就起那个身着华丽服饰的高个姑娘。她是王茂元的七小姐。王茂元是广州节度使,现为源节度使。在甘露之变中,他曾带兵在京城戒备,以防郑注率兵攻打京城。
    “你走后,七小姐跟小翠曾到我家三次,来看你嫂子,七小姐对你的印象不错。唉!池塘边,她往这边看你,看得很清楚。她说还读过你不少诗。你有一首什么诗来着?了,是《安平公诗》。安平公崔戎仙逝后,你写的,对不对?她都知道,还能背诵下。当时她张口就背,什么‘丈人博陵王名家,怜我总角称才华。华州留语晓至暮,高喝吏放两衙。明朝骑马出城外,送我习业南山阿。’她问‘南山阿’是不是华山?我不知道。”
    “你就说是,不就完了嘛。”
    让山兄笑了笑,又道:“她说她最喜欢最后几句:‘古人常叹知己少,况我沦贱艰多。如公之德世一二,岂得无泪如黄河。沥胆祝愿天有眼,君子之泽方滂沱。’她说几句诗,写得最有感情,句句情真意切,每次吟诵,总要流一阵眼泪。多么多情的姑哟!一点没说谎,她吟诵这几句诗时,确实淌了眼泪,连我都被七小姐感动了。她说,果义山兄回洛阳,希望当面聆教。你看看,这姑娘大大方方,要见你一面。她人好有问,长得漂亮,又对你十分敬佩,这样的好姑娘,你上哪去找啊!”
    李商隐叫他给说动了心。不过又觉得自己刚刚跟宋姐和柳枝姑娘断了来往,马上又找七小姐,在感情上总有一种内疚之感,于是推拖道:
    “堂兄,我刚到家,还未跟母亲好好说阵话,哪能就谈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
    “和婶子说话的时间,不有的是嘛。我跟婶子先说说七小姐的事,看看她老人家是么主意,是要马上见面,还是以后再说。别拦着我,我去说——。”
    堂兄拿出商人做生意的架势,赚钱的“买卖”,他是不会放过的。堂兄诚心诚意想自己,就随他去吧。
    让山进内室见母亲去了。
    李商隐觉得王家小姐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顾族规家规家法,要跟自己面,何其大胆!是个有胆有识的不同流俗的女子。商隐肃然起敬了。
    不一会儿,让山扶着母亲,从内室走出,指着儿子教训道:
    “商隐儿呀!堂兄说的王家七小姐……堂兄是热心肠。这姑娘……好像不太守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古不变的金玉良言。怎好这等放肆?”
    “老婶子,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见着儿子竟说出这等话来!这王家……”
    “让山!你商隐弟弟尚未及第做官,不可言婚。不先立业,就想成家?不成!做官后,娶妻生子不迟。此事以后免提。”
    “唉!老婶子,刚才答应得好好的,这么会儿功夫就变卦了?”
    “拿酒来!商隐陪你堂兄好好喝几杯,老身不陪了。”
    让山知道老婶娘十分严厉,说一不二,那就算了!
    李商隐也惧怕母亲,过去一贯言听计从,从不违抗,不过今日觉得委屈。人家姑娘欢自己,主动点有什么不好?妇道!妇道!娶妻嫁女,只讲论财产就好啦?嫁女待价沽就好啦?结婚前,连见一面说句话都不准,就是守妇道?他心里不服,喝了几杯酒,子大起来,对堂兄道:
    “我写首诗,求你送给她,好不好?”
    “行!别说一首,十首百首,哥哥保证送到。”
    李商隐借着酒兴,不再顾忌母命,提笔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常闻宓妃袜,渡水欲生尘。
    好借嫦娥著,清秋踏月轮。
    “宓妃是哪个皇上的小老婆呀?”
    “什么呀!是妃就是妾吗?宓妃是位女,是传说中的女神。我是说七小姐像凌波子,步履轻盈,摇曳多姿。她懂。”
    “我知道她懂。她识文断字有学问,能不懂吗?”
    “那天在她家池塘旁边,看见她的身影,婉转曼倩的姿态,真像‘凌波微步,罗袜尘’的女神宓妃,美妙极了。”
    “嘿嘿嘿!我跟你嫂子说,你一定会喜欢王家七小姐的,一点不假。”让山很高兴得意,又连喝三杯,抓起诗,道:“怎么能没个题目?填上题目……我给你想个好题,叫作《奉赠女神王家七小姐》,或者叫……”
    “得啦!你会有好题目?别费事,就叫它《无题》。因为写上题目,就等于把诗的容告诉她了,多没意思。所以还是不写的好。连《无题》也不要。你不同意?好好好,就随便想一个吧,就叫《袜》吧。让她一看就惊讶不止,就瞪起大眼睛,随便猜去,么猜都行。”
    “真是个怪人!你以为她猜不出你的心思呀?我叫她也写首诗,让你猜猜看。”
    李商隐笑了。
    这种写诗不写题目的心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怎样形成的习惯。让山堂以商人的心理揣度义山兄弟,不过是耍弄耍弄小把戏,多多招揽顾客而已,所以他也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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