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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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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商隐和韩畏之带着王家两位小姐,参加了曲江游宴,第二天又到慈恩寺大雁塔下,题板上题了诗,留下了大名。晚上他回到令狐府,七郎八郎和九郎早把贺喜酒宴摆,只等他归来,一醉方休。
    一连忙了十多天,李商隐的身体实在吃不消。及第后的第一件大事,要给恩师写封,但还没动笔,他实感内疚。
    今晚,他推掉了一切应酬,把自己关在客房中,集中精力,给恩师写信。
    刚要动笔,九郎突然闯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对锦绣双鲤鱼。李商隐立刻认出那是王七小姐的,传递情书的邮袋,忙问道:
    “是我的信?”
    “你怎么知道的?”
    “快给我,九弟!”
    “不说,今天是不能给的。”
    “九弟,这是韩畏之送来的信。他是我的同年,这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游玩宴饮。”
    “是吗?这个‘双鲤鱼’不像是男人所有,用锦缎制成,你看手工多精细呀。”
    “这你就不懂了。韩同年的妻子有一双巧手,最能刺绣,制作一个邮袋,算不了什。等你娶个巧手媳妇,你腰上那把宝剑也会套上一个绣制的剑袋。”
    “你别胡说啦!”
    九郎把邮袋扔下,红着脸走了。
    他从绣袋里抽出一张薄纸,粉色,还带着一股香气。展开信,原来是七小姐写的。
    信中说,她要回东都洛阳探望母亲,还带着六姐夫的一封信,希望他也赶快回洛阳。
    六姐夫,当然是指韩畏之了。信中能写些什么事呢?能把自己与七小姐之事,告诉亲吗?做媒先向母亲说,不是不可以的,况且她父亲王茂元尚在泾源节度使任上,路遥遥,无暇顾及。
    畏之年兄真是个君子,求他做媒,果然有信义。李商隐心中涌出一片感激之情。明去跟他告别再致感谢。
    商隐又把精拉回来,提笔给恩师写道:
    今月二十四日,礼部放榜,某侥幸成名,不任感庆。
    某才非秀异,文谢清华,幸忝科名,皆由奖饰。昔马融立学,不闻荐彼门人;孔光权,詎肯言其弟子?岂若四丈屈于公道,申以私恩,培树孤株,骞腾短羽。自卵而翼,出于生成;碎首糜躯,莫知其报效。瞻望旌棨,无任戴恩陨涕之至。

    写好信,匆匆折好,派人送走。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商隐就到萧洞来找韩畏之。这是个临时住处,老泰山王茂元已答应出钱,给这对小夫妻另建一处新宅。
    “啊!义山贤弟,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唉!这里太不像样子,你别见笑呀!”
    “畏之年兄,别急,我只说一句话就走。我马上回洛阳家,是和你告别的。”
    “哦?——对,给你送去的信,看过了?”
    李商隐点点头。
    “不对啦!信送走不一会儿,七妹的父亲派来接她去泾源的人就到了。他们马上就发,连夜要赶回去。大概现在已经到邠州了。七妹留下话,希望你也去泾源。她父亲聘你入幕的。”
    突然的变化,使李商隐不知所措。及第的喜讯还没告诉母亲、弟弟和洛阳的亲友,能去泾源呢?况且还要过释褐试这一关!他垂下头,神情茫然了。
    韩畏之也觉得变化太快太大,想解释什么,但是,又能解释什么呢?他拍拍商隐瘦的肩头,安慰道:
    “七妹的母亲也从洛阳到泾源了,所以七妹才去泾源的。以愚兄之见,你先回洛阳安顿一下,然后再去泾源,怎么样?”
    义山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看了看萧洞,又看了看畏之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对新婚夫妻竟住在这里?且又是新及第进士。但是,想想自己,如果自己结婚,可能还不如他们呢,于是戏作首诗赠畏之年兄。诗云:
    龙山晴雪凤楼霞,洞里迷人有几家?
    我为伤春心自醉,不劳君劝石榴花。
    第一首他没有吟,只吟了第二首。前两句用刘晨进山寻药,与仙女在山洞同居的故,来戏畏之。后两句,是感叹自己孑然一身,未有配偶的苦况。
    韩畏之听罢,哈哈大笑,道:“不用我劝‘石榴花’?但是,用不用我做媒?这句得无理。‘伤春’也无理。七小姐对你没有二心,你对她不怀二意,结婚是早晚的事,什么要‘伤春’?应当高兴才是!你这身体弱不禁风,是不是就是这样无病呻吟,东西虑,东愁西思,把自己身体搞垮的,对不对?要放宽心,像愚兄这样随遇而安,自其乐,精神好,身体好,一切都好。”
    原本想跟他开个玩笑,不料引出这么一大堆劝解,外加批评话,李商隐哭笑不得。之年兄说得也对,自己太敏感,事无巨细,总好多思多虑,尤其对于女孩子,除了应及第之外,想得最多。而对王家七小姐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感情,时时刻刻放不下,不掉,难道这便是爱?
    李商隐想到这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告辞了畏之,回到令狐家。因为昨天晚上已和七郎等三兄弟告了别,老管家湘叔也去了兴元,家中再没别人,收拾收拾东西,就出门上路,锦瑟却挑帘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按规矩,内眷是不能随便到外室,尤其是客房,尤其是单身男人的客房,曾经还有一段情恋的男人客房。这要让别人知道,透露给八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仅自己受责备,恐怕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李商隐镇定一下,忙问道:“嫂子,不知到此有何见教?”
    “别叫我嫂子。我还不如一个娼妓。看看他是怎样对待我的!”
    锦瑟把胳膊露出来,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全是用手掐的。
    李商隐心里很难过,但是已经做成了熟饭,又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让她把衣袖放下,把胳膊遮上。
    锦瑟两眼含泪,解开衣带,又露出胸脯,白嫩嫩的玉肌,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又大腿露出,依然是紫一块青一块!
    李商隐不敢看,让她赶快结好衣带,整好衣裤。
    “他不是人。他会把我折磨死的!商隐,救救我,救救我吧!”
    锦瑟跪倒地上,向他求助。
    李商隐惊恐、痛心、难过,又十分惆怅。自己有救她的能力吗?如何救她?不要说已经是恩师儿子的妾,自己跟八郎的友情,近年来有增无减,更为亲密,更为融恰,么会做出令他恼怒、憎恨的事情呢?
    然而,他不忍心把这些不敢救助她的残酷字眼儿,对她讲出口。她只会轻蔑自己、恨自己。他又不忍心让她绝望,失去生的欲望。
    那么,该怎么办?
    沉默。
    沉默好像是最没办法的办法,让一切的一切都埋进在沉默的深渊里,在沉默中解脱,沉默中消融,流逝!
    “不能救我,那——你还不能帮我吗?”
    锦瑟哀求着。
    李商隐知道她是看透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无能、自己的软弱和自己的卑鄙,才不得求其次,不想让自己为难。多么良善的女人啊!李商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义呼声,抖动一下身子,坚定地道:
    “说吧,可以牺牲一切,不要一切,我一定帮助你!”
    “不要你牺牲什么,请你把我的事转告给温公子庭筠就行啦。”
    温公子能来救你吗?听她那自信的口气,好像把握很大。李商隐心中又起波澜,……她心目中,自己的地位肯定不如温公子。她更爱温公子,而温公子比自己更爱她!
    李商隐不愿意这样比较,可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是不容置疑不容推翻的。
    锦瑟把话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见外面没人,转头朝李商隐做了个笑,消失在两块门板中间。
    李商隐心里难受极了,那做出的“笑脸”,其实不是笑而是哭,哭这个世道竟然没人能救救一个正在苦海中受煎熬的弱女子!多么残酷的世道!多么残酷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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