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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亦绝人”晏几道


  痴亦绝人的晏几道

  兼析词牌名《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首《临江仙》,是晏几道送给歌女小苹一首伤离恨别之作,最能表现宋朝高干子弟晏几道流连歌酒,无意仕途的心境及曲折婉约的词风。

  《临江仙》本是唐教坊曲,最初是咏湘灵的。此词牌名缘起说法很多,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说:《花庵词选》记载:唐朝的词大多数是根据题目来写的,如《临江仙》就是咏水中的神仙。

  二说:明朝董逢元编辑的《唐词纪》说:“此调‘多赋水媛江妃’故名。五代时用这个词牌填词的很多,通作《临江仙》,多咏‘仙’,为艳情之曲。”

  三说:敦煌曲两首,今人任二北因敦煌词有云“岸阔临江底见沙”之句,认为辞意涉及临江。故其《敦煌曲校录》定名《临江山》。王重民《敦煌曲子词集》作《临江仙》。

  李煜词名《谢新恩》;贺铸词,有“人归落雁后”句,名《雁后归》;韩?词,有“罗帐画屏新梦悄”句,名《画屏春》;李清照词,有“庭院深深深几许”句,名《庭院深深》。又名《采莲回》、《想娉婷》、《瑞鹤仙令》、《鸳鸯梦》、《玉连环》。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临川(江西抚州市)人,宰相晏殊第七子。与其父合称“二晏”,世称“大晏小晏”。在宋朝前后有几个词人都排行第七,前有奉旨填词的柳七,后有“山抹微云”的秦七,中间有一个可以“追逼花间”的晏七,是词坛一段有趣的佳话。晏几道晚年家境中落,生活贫困。他的词既继承了花间的精雕细琢、用色浓艳的特点,又接受了南唐白描影响。多写爱情、离别之作,带有感伤情调,著有《小山词》。

  《墨庄漫录》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晏几道家中藏书很多,每次搬移都很麻烦,妻子很厌烦,说他:“简直就象乞丐搬漆碗一样当作宝贝!”晏几道写了《戏作示内》:“愿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说自己生平只有这些家当,又怎样不爱惜?从这里可知,他的原配夫人并不是丈夫的知心同道,但小晏遇到妻子的抱怨,并不气恼,只是作诗开解,牢骚中不乏风趣。面对不通文墨的妻子,作为诗词大家的晏几道在外面找几个红颜知己,就很正常了。据他自己在《小山词跋》的记载:“沈廉叔(排行第十二)、陈君宠(排行第十)家有苹、云、鸿、莲四个美女歌妓,擅长清歌,朋友间宴集,晏几道每写一首词,就付给她们歌唱,三人持酒欣赏,作为消遣的娱乐。”

  小晏在写了给小苹的词后,当然不会顾此失彼,索性每人送几首:

  送小云的《虞美人》: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更谁来凭曲阑干,惟有雁边斜月、照关山。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

  《浣溪纱》:

  床上银屏几点山,鸭炉香过琐窗寒。小云双枕恨春闲。    惜别漫成良夜醉,解愁时有翠笺还。那回分袂月初残。

  送小鸿的《虞美人》:

  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南枝开尽北枝开。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    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送小莲的《鹧鸪天》:

  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    伤别易,恨欢迟。惜无红锦为裁诗。行人莫便消魂去,汉渚星桥尚有期。

  《破阵子》: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青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伊寄小莲。  绛腊等闲陪泪,吴蚕到老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但这段欢乐的光景并不久长,不久陈君龙重病不起,沈廉叔也过世,苹、云、鸿、莲四个歌女,随着主人或死或病而*云散,大多又流落到了别人家里服侍新的主人。记录着他们之间往事的词篇,遂与这些歌女们一起流落人间。追想旧日交游,如今却是死者长已矣,生者病不堪,往昔的温馨美好,一去不复返,能不使人怅然生悲!他自己写道:“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小晏以婉丽诚挚的笔触,将这一种恍然如梦的追忆之情写得纤细入微,轻易就能触动我们心底那一根弦,这大约也是虽然有不少词评家认为他意境不够深远,语言词调都缺少创新,却一直有更多的人对他推崇有加,喜爱不已的缘故吧!一次,小晏在别家的宴会上重新见到了她们,就豪不掩饰地写了一首《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象上面这样的场面还很多,天赐多情,却又不能相守,使人酒入愁肠,泪湿青衫,只好将绵绵相思,化作为伊消瘦的清癯面容,信笔又填了一首《点绛唇》: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由于这类词作太多,所以屡遭士人非议。又有一次,他在某家宴会上见到她们中一人后,又填了一首《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其中“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一句,就连素来以严肃著称的道学名家伊川先生程颐听了,也笑着说:“这真是鬼才说得出的话!”言下颇有赞赏之意。这个程颐是一个绝对正统的人物,据说他曾与其兄程颢一起参加宴会,看见酒席上有歌妓,便即拂衣而去,第二天还对兄长没有退席耿耿于怀,被程颢嘲笑:“昨天座中有*,我心里却没有*;今天书斋里没有*,你心里却有了*。”这样的道学先生,居然也被小晏词中幽微深挚的情意所撩拨,说出其语若有憾焉其心实深喜之的评语确属不易。

  晏几道的怀人词是单纯而无杂质的,旧人重见,当年光景,别后情怀蓦地都兜上心来,但都是欢喜得来的梦。他的260首词作,有52首59句写到“梦”。他的梦,有“春梦”、“秋梦”、“归梦”、“前日梦”、“今宵梦”等等。缤纷多姿的如梦如幻的艺术境界,是小山词的显著特点。

  有写在梦中与歌女相逢的《采桑子》:

  秋来更觉消魂苦,小字还稀。坐想行思。怎得相看似旧时。   南楼把手凭肩处,风月应知。别後除非。梦里时时得见伊。

  有写春梦的《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有写秋梦的《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还有写梦中畅游的《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无说处。觉来惆怅*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沈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晏几道对歌女一往情深,对朋友以诚相待,对权贵嗤之以鼻。故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在称赞他是“人杰”的同时,却又说他“痴亦绝人”:“仕官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他一生只担任监颍昌府许田镇以及开封府推官等小吏。沉沦下僚,升不了官,还不愿利用一下老爸的资源,厚厚脸皮跑跑后门,不是痴吗?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却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以图进阶,不是痴吗?一生花钱无数,家人却饿得面黄饥瘦,不是痴吗?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却仍然诚以待人,不是痴吗?虽然黄庭坚的话充满黑色幽默,但对他的行事为人确实是精当绝妙的评价。

  晏几道曾因郑侠反对新法的事受牵连下狱,由豪门公子一落而至门户贫寒,经历坎坷。当时有很多名流想拜见他、援引他,但他性情却极为孤高自许,连当时正受皇帝赏识、名动天下的苏轼想见他一面,他也予以拒绝,很倨傲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朝中的亲贵大臣,多半是我家从前的门客,我都不想见,你自然也免了……搞得这位文坛领袖很没意思,只得摸摸鼻子离开。这可能是苏轼在文化界碰到的最大钉子,要知道连“拗相公”王安石也没有给过苏轼如此冷眼啊!晏几道在未到致仕的年龄就申请了退休,居住在京城旧宅第之中,对于那些曾经是他父亲故交的显贵,从不去拜谒。据《碧鸡漫志》中说蔡京曾经在重阳节、冬至节这两个节日里派人请他写词。要知道蔡京是历史上有名的奸相,时人视之为“六贼之首”。如果换了别人,遇到这种时候,就算不乐意,也会敷衍着加入一点夸赞对方的词句,可以拿一笔丰厚的润笔费,何况晏几道一贫如洗,说几句惠而不费的好话以求接济,何尝不可?他却只是勉强写了两首《鹧鸪天》:

  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风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艳艳金。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词中全是描写节日风光,抒写自己的情怀,竟然没有一句提到蔡京。这种世家子弟的清高,是自幼培养起来的贵族气质,所以王灼称赞他的词中所流露的性情:“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这也是别人想模仿也永远学不来的。

  晚清桂念祖写了一首《菩萨蛮?读小山词》,极好的写出了小晏的人品与词品,权做篇尾之结语:

  才华已为情锁损,那堪又被多情困?珠*儿喉,新词懒入眸。清愁消不得,梦入莲花国。方信断肠痴,断肠天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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