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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朝郎洗“杖疮”


  兼析词牌名《好事近》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字鲁直)做当涂市长(太守)时,有一个年方13岁的雏妓叫杨姝,琴弹得很好。黄市长就为她写了首《好事近》:

  一弄醒心弦,情任两山斜叠。弹到古人愁处,有真珠承睫。    使君来去本无心,休泪界红颊。自恨老人愤酒,负十分蕉叶。

  据《白香词谱》记载:唐宋时,民间所说的“好事”一词,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出于《孟子》:“好事者为之也。”逐渐演变成喜欢揽事、管闲事的意思,好读hào。如杜甫诗:“旧来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诗传与谁?”白居易诗:“门以招贤盛,家因好事贫。”《图画宝鉴》记载米元章所说的:“好事家与赏鉴家,自是两等,家多资方,贪名好胜,遇物收置,不过听声,此谓好事。”二是指慈善事业叫好事。《五代史唐明宗纪》记载:“粮食和布匹的价格都很低,黎民百姓没有遭受疾疫,我就很高兴地说:‘我要做些什么呢?应当与你们作些好事,以报答上天之德。’”《录异记》上有这样一个故事:“嘉陵江边,有一个妇女,自称十八姨,经常往来于民家,不饮不食,总是教谕人们,多作好事,莫负神明的庇佑。”《好事近》的调名的来历,二者必居其一。而后世称男女之间谈情说爱的事叫好事,如李渔《蜃中楼传奇》有“可见从来好事,毕竟多磨”的说法,成语“好事多磨”来源于此。至于“近”字,在词牌中,与“令”、“引”、“慢”等的意思差不多,是词的种类之一,属一套大曲中的一个曲调。只是为了表示曲子类型的区别,自词和音乐分离,此字只是某个词牌名称的组成部分,已无实际意义,与词牌名的本义,也没有任何关联。张辑词,有“谁谓百年心事,恰钓船横笛”句,名《钓船笛》。韩?词,有“吟到翠圆枝上”句,名《翠圆枝》。又名《倚秋千》。

  李之仪(1047年―1117年)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北宋沧州无棣(今山东省德州市庆云县)人。出身书香名第,宋哲宗时的户部侍郎、御史丞李之纯就是他的堂兄。李之仪早年师从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为人端正,很有学问,神宗元丰年间考中进士。本来可以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的李之仪,因范纯仁反对王安石变法,一再被贬,所以李之仪并未被授官。哲宗元佑初年,范纯仁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右相),李之仪才被任命为枢密院编修官。不久又外放为原州(今属甘肃)通判。1093年(元佑八年),苏轼任定州(今河北定县)市长。苏轼对李之仪的才华早就很敬重。在1088年的一天冬夜,苏轼在赏读李之仪的诗作时,越读越有趣,读到深夜时奋笔题诗一首:

  玉堂长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

  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

  愁侵砚滴初含冻,喜入灯花欲斗妍。

  寄语吾家小儿子,他时此句一时编。

  诗中把李之仪与唐代著名诗人孟浩然相比,尤其对不能与李之仪一起谈论诗道而感到遗憾。因此,他一到任,便申奏朝廷,以李之仪为定州签判,作为自己的助手。两人在任时,朝夕唱酬,宾主之间和谐融洽。元符年间,李之仪监内香药库,御史石豫说他曾为苏轼幕僚,不能再担任京官,遂被停职。宋徽宗崇宁初年,李之仪提举河东常平。当时,奸臣蔡京当权,范纯仁的儿子知谏院范正平很瞧不起他。李之仪给范纯仁整理遗表,写行状,把从师范纯仁的生平大节铺叙得一清二楚,有怨愤之语。蔡京乘机挟嫌报复,将他下狱。不久,又将他革职,交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县)管制。

  1103年(崇宁二年),李之仪来到当涂贬所,时年已57岁。这已是他第二次被贬。他携妻儿子女6人来到这里,望着家徒四壁,黯然伤魂。但祸不单行。当李之仪一家来到太平州的第二年,他的儿子死了;第三年与他相与以沫的结发妻子又不幸去世;第四年初,他自己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去死地间不容发”。前后几年间,子女相继死去。面对丧偶无嗣的打击,老益无聊的遭遇,他只得“日与田夫樵老,相与低回”,“超然世外人,鸡黍随低昂”。听天由命。

  李之仪在寂寞无聊之时,必然借歌消愁了。他常徘徊于姑溪河畔,在当涂绝与色歌妓杨姝邂逅相遇,又得知她曾在花园洞为同被贬官的黄庭坚们弹奏《履霜操》,自然想起同受党争之害的诗人黄庭坚。李之仪虽未能与黄庭坚谋面,但知道朝廷任命黄庭坚代理太平市长的委任状,过了一年多才下发,但仅仅只当了7天市长就有被罢官了。他推想歌妓杨姝在为黄庭坚他们演奏《履霜操》之时,肯定弹得很动情,一定是冷泉潺潺,风吹花落,莺语林中,琴声如同婀娜的轻雾在他们之间萦绕,排遣了他们的苦闷,让他们不堪重负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当杨姝再次为李之仪弹奏《履霜操》时,他激动地以黄庭坚《好事近》的韵脚了和一首词:

  相见两无言,愁恨又还千叠。别有恼人深处,在懵腾双睫。   七弦虽妙不须弹,惟愿醉颊香。只愁近来情绪,似风前秋叶。

  杨姝一曲罢了,李之仪又以《清平乐》相赠:

  殷勤仙友,劝我千杯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来休叹尘芳,相逢难以今朝。不待轻移玉指,自然痛处都消。

  从此李之仪与杨姝的心贴得更紧了。他们时相往返“以诗文自娱”。李之仪和杨姝常到姑溪河边的凌云山南临河处的一块巨石上钓鱼。“一编一壶,放杯诗酒,觞咏终日”。只有这时,李之仪才感到“落得清闲与物疏,扃门终日似山居。案头新有归天赋,架上无留纬世书”。渐渐地在歌妓杨姝的抚慰下,他的心情逐渐好转,心也沉静下来,他开始读书了,开始著书立说了,他虽不是姑溪之人,但这里的优美田园,山清水秀,已使他决心与姑溪为伴了,他雅称自己为“姑溪居士”。

  在这期间,他一面步出家门,游青山,出大江;一面又浮江上下寻亲访友。他常与隐居青山的郭祥正交往,互相唱和:“使君近作采石游,胜践传闻,惊久阙”,“沉埋秦莽见一旦,名高此地直当才”。他相邀贺铸共游采石,登娥眉亭,一览大江风光。可谓潇洒自如。而每当他外出时,心中总是牵挂杨姝。一次,他外出几个月,写了一首著名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念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首立意造语学民歌与古乐府的词,即景生情,即事喻理,借水言情,极为深婉含蓄地表现他的相思之情。

  尽管思念他杨姝,但最忘不了的还是诗词。他读李白的诗,读着读着就愈发对李白崇敬了。忍不住了就独自一人去太白祠,谪仙楼去拜谒李白,以缅怀李白光辉的一生。他常常联想起自己的不平遭遇,并与先贤李白的境遇相比较,并表明要忘掉过去。他在《秋日游采石访太白墓》中写道:

  潦倒忘衰日,*袭垫巾。未能分朽骨,还此挹余尘。

  吊古无千载,伤心为一颦。依稀如到眼,气类信吾人。

  淹时苦炎暑,此日过初秋。旧籍存千亩,彝伦咏九畴。

  但能寻旷荡,何必事深幽。未愧辽东笑,真诚知北游.

  在《谒李太白祠》时,慨然写道:

  受君独酌板桥句,想君不向嵇山时。

  千载*同一辙,孤坟数尺埋嵩藜。

  文章误人岂当日,声名虽好终何为。

  譬之花卉自开落,又如时鸟啼高低。

  行吟漫葬江鱼腹,?来空赋予何之。

  不见吾腰耻为小儿折,或折或棹为期。

  又不见赢颠刘蹶不到耳。*摘实相维持。

  春寒漠漠青山路,厚颜已觉归来迟。

  一廛尚冀容此老,与君朽骨分东西。

  在这期间,他特别思念杨姝,就写了一首《谢池春》,作为求爱信,托人送给杨姝:

  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相思,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这首词,描写相思之苦没有第一首那么直白,语言通俗浅近,但又含蓄而隽永。可想而知,杨姝MM接到这首表白爱情的求婚词后,芳心大悦,不顾礼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做他的老婆。几年后杨姝为李之仪生了一男一女。有了孩子的李之仪,欣喜若狂,爱的小屋顿时充满了温暖。他不再象过去一样到处游荡了,他常常与妻子儿女是厮守在一起,再也不能与妻子一起去野外远访了。

  据王明清《挥麈后录》记载他居住在当涂,以填词为文消遣,诗人郭功甫也在当地寓居,由于文人相轻的缘故,两人遂成仇敌。李之仪为朋友罗某作墓志铭,写道:“姑孰之溪,其流有二,一清一浊。”清者指死者罗某,浊者自然就是影射郭功甫,郭衔恨切骨。李之仪晚年丧偶无子后,与杨姝同居,生了一子一女,因逢朝廷恩典,这个儿子也得到了荫封。这时,蔡京再度复出为相,郭功甫知道蔡京记恨李之仪替范纯仁写遗表的事,趁机唆使当地一个姓吉的土豪起诉李之仪,说杨姝所生的儿子是他的,李之仪拿别人的儿子冒充亲生,领受朝廷恩典。这个诬告迎合了蔡京的心理,居然告准,使李之仪在不明不白中被勒令除名,杨姝也受到杖决的非刑,据说郭功甫为之幸灾乐祸,写了一首打油诗嘲弄这对可怜的人:

  七十余岁老朝郎,曾向元?说文章。

  如今白首归田后,却与杨姝洗杖疮。

  文人的刻薄恶毒,一至于此!看到这条记载,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宋人笔记中一般都很不待见郭功甫,常常对他极尽取笑挖苦之能事,这人的品性,实在大有问题。

  而李之仪对此并未在意,对杨姝依然是一往情深的,他从不因为被除名而后悔,相反却在《浣溪沙?为杨姝作》中再次声明:

  玉室金堂不动尘。林梢绿遍已无春。清和佳思一番新。

  道骨仙风云外侣,烟鬟雾鬓月边人。何妨沉醉到黄昏。

  直到很久以后,李之仪的外甥林彦政和门人吴可思,代讼其冤,得以昭雪。但此时的他已是67岁的老人了。但据说这个儿子“堕其家风”,没有多大的成就,大约跟幼年时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身世的污辱对小孩子的童年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吧,实在是令人扼腕的事!

  李之仪71岁病逝于任上。后人尊其遗愿,将其归葬在当涂藏云山麓。李之仪虽死,但他与杨姝致死不逾的爱情,令后人永世难忘。

  李之仪对朋友忠诚,对情人忠实。正因为他多情重义,后人才怀念他。

  他的多情,表现在他任贵州幕府时,就曾爱上营妓董九。苏轼《立春日小集,戏李端叔》末句是:“须烦李居士,重说后三三”。顾禧注:“用‘后三三’语,读者往往不知道是指什么,其实是就李端叔在定武做秘书时,特别喜欢营妓董九,苏轼就用九数作为戏谑的话和他开玩笑。”

  他的重义的,是连梦中都时时记的与之相好的青楼旧人,作《满庭芳?有寄龙团为供求诗者,作长短句报之》:

  花陌千条,珠帘十里。梦中还是扬州。月斜河汉,曾记醉歌楼。谁赋红绫小砑,因飞絮、天与*。春长在,仙源路离,空自泛渔舟。新秋。初雨过,龙团细碾,雪乳浮瓯。问殷勤何处,特地相留。应念长门赋罢,消渴甚、无物堪酬。情无尽,金扉玉?,何日许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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