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讲解《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杂剧·第四折相关的内容,具体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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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杂剧·第四折 [夫人上,云]早间长老使人来,说张生病重。我着长老使人请个太医去看了。一壁道与红娘,看哥哥行问汤药去者,问太医下甚么药?证候如何?便来回话。[下][红上,云]老夫人才说张生病沉重,昨夜吃我那一场气,越重了。莺莺呵,你送了他人。[下][旦上,云]我写一简,则说道药方,着红娘将去与他,证候便可。[旦唤红科][红云]姐姐唤红娘怎么? [旦云]张生病重,我有一个好药方儿,与我将去咱![红云]又来也!娘呵,休送了他人![旦云]好姐姐,救人一命,将去咱! [红云]不是你,一世也救他不得。如今老夫人使我去哩,我就与你将去走一遭。[下][旦云]红娘去了,我绣房里等他回话。[下][末上,云]自从昨夜花园中吃了这一场气,投着旧证候,眼见得休了也。老夫人说着长老唤太医来看我;我这颓证候,非是太医所治的;则除是那小姐美甘甘、香喷喷、凉渗渗、娇滴滴一点唾津儿咽下去,这屌病便可。[洁引太医上,《双斗医》科范了][下][洁云]下了药了,我回夫人话去,少刻再来相望。[下][红上,云]俺小姐送得人如此,又着我去动问,送药方儿去,越着他病沉了也。我索走一遭。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
明代大书法家文征明曾以工整而娟秀的蝇头小楷,抄写了卷帙繁浩的《西厢记》全作剧本。其中,这折戏的标目是“倩红问病”;尔后徐士范本等的标目亦同;金圣叹本改称“后候”。金圣叹对本折戏的曲词与道白多有妄改,已受到清代评论家们的严正指责。但是,金圣叹对本折戏在全剧有机组织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的阐述,却颇有可取之处。他说:《西厢记》的剧情进展有所谓“三渐”:“‘闹斋’第一渐,‘寺警’第二渐,今此一篇‘后候’第三渐。第一渐者,莺莺始见张生也;第二渐者,莺莺始与张生相关也;第三渐者,莺莺始许张生定情也。”肯定女主角莺莺在崔张爱情之路上的主导性、决定性的作用与地位,是颇有见地的。有此折“定情”的铺排渲染,方能水到渠成地推进到下折“月下佳期”(或谓“酬简”、“就欢”)的好戏出台。这折“定情”戏文既是“赖简”之后的必然衍深,又是“佳期”前的逻辑先导。 张生本就陷入相思病的痛苦之中,好不容易迎来了莺莺的书简而满怀欣喜地前去赴会践约时,却不料好事未谐反被莺莺赖简时训斥、羞辱了一顿。所以,上一场戏末,张生不由得伤感地叹息道:“又值这一场怨气,眼见得休也!”病势沉重实乃事所必然。王实甫干净利索地删抹了《董西厢》中关于张生“病染沉疴”的大段描叙,更不提所谓张生悬梁自尽、幸被红娘救下的消极场景。那样不仅使戏文冗赘,而且贬抑了张生的美好形象。现在,戏一开幕,让夫人一上场就说:“早间长老使人来,说张生病重。……”既跟上一场得以弥缝合榫地紧相衔接,又让观众想见幕后、戏前已发生的若干情节;既推动了戏剧的迅速进展,又调动了观众的形象思维。随即由夫人说道:“一壁道与红娘,看哥哥行问汤药去者”,由红娘而自然波及其朝暮厮守的莺莺小姐。于是接着便是莺莺的上场白:将爱情之“简”,“则说道药方”,派红娘送与张生,立即挑开了本折戏的主要矛盾:莺莺又在欺瞒红娘,红娘不知道莺莺“药方”的内蕴和隐秘,还以为她“又来”耍什么“乖性儿”,所以,她演唱的〔斗鹌鹑〕曲词,就全是借描形而抒情性地奚落莺莺,指责莺莺既逗引着张生的深沉情思,却又没来由挫伤了张生的恋情,进而显示了红娘这个正直热忱者的心貌,为随后的戏剧演进而预为张本。明代卓越评论家王世贞在论证“北曲故当以《西厢》压卷”时,曾特地标举本曲中“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盛赞它“是骈俪中诨语”,并说,“只此数条”即可证明“他传奇不能及”(《曲藻》)。 〔紫花儿序〕曲白相生,绘影传神,达到了声色俱显、情貌逼真的艺术效果。通过嘲谑性情节的生动描摹,透示了莺莺对张生“撇假”中的真情,透露了红娘虽埋怨却不灰心并仍同情张生、希望成全崔张爱情的一腔热情。既再现了莺莺时怒时喜、或假或真的特有形态,又活画出红娘泼辣、风趣、调皮而又正直的可爱姿容。一定会使观众在艺术美的享受中频频激赏。 红娘亲切地问候张生,张生却一反往常的谦和之态,开口就大叫一声:“害杀小生也!”一副病态中的怨恨、委屈、烦躁、痛苦之状,栩栩然活现于舞台,跟他随后展读莺莺情书时立即狂喜大笑、霍然健朗的又一副音容,恰成鲜明的对照,是王实甫巧手勾勒的又一个绝妙的喜剧关目。 张生对红娘,由往日尊称为“擎天柱”的感佩之情,变为要拉红娘到“阎王殿前”“做个干连人”的怨恨之态,进一步深化了他与红娘的矛盾。张生病恨交加时的对白:“都因你行——怕说的谎——因小侍长上来!……”正如金圣叹所评:“真是妙白。写来便真是气尽喘急、逐日断续之声。”一副又可怜又可笑的痴心汉形象,跟红娘调侃他这个“傻角”时的诙谐风趣,使舞台上凭添了浓郁的喜剧风采。 红娘对张生的品评与揶揄,包含两个层次: 一是借〔天净沙〕〔调笑令〕两曲,讥诮他不在学问与功名上努力,“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这是以世俗常情来鼓励他自尊自爱,来劝慰他暂忘失恋之苦,着重体现红娘的温善和热忱;并非真的要他抛弃爱情而去追逐功名。她不仅反复表示为玉成崔张的爱情,“我寄音书忙里偷闲”,吃苦自甘;而且,她还多次通过对张生迂酸之态的讥讽,奚落了儒士习气和礼教规矩的卑贱可笑;她随后在嘲弄郑恒时,也一再表述了对封建功名利禄的鄙视和厌弃,均表明这个泼辣而又机灵的姑娘,决不是封建、庸俗的势利之徒。 二是以〔小桃红〕曲词,巧妙地借药名来谐合人名和暗扣世事,在对张生的戏谑中,隐递着温柔的慰藉,收到了双关见意、幽趣横溢的喜剧效果。 张生接读莺莺的“药方”,又一次“大笑”而欣喜难禁;红娘(和观众)却不知莺莺“药方”的具体内容,心头不免仍笼罩着莺莺赖简时的阴影。所以,红娘随即以讥讽的口吻说道:“又怎么?却早两遭儿也。”——潜台词是:你这个“傻角”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吧!舞台上,他两人的情态,一热一冷、一庄一谐,相映成趣,气氛活跃。剧情为之一顿之后,旋又触发了新的悬念:红娘的[鬼三台]曲词,既嘲笑张生这个呆“翰林”只会在书简上寻开心,空高兴;又凛然警告:“俺那小姐忘恩,赤紧的偻人负心(真是谎言巧嘴的负心人)!” 红娘越说莺莺“忘恩”而作假,莺莺写来的定情诗就越发引人注意。剧作家巧于提炼生活素材而浓化剧情,所以,本来容易令人冷场的七言八句典雅诗,却一下子成了激发人们观赏情味的兴奋剂。于是,舞台就表演张生笑吟吟、喜滋滋地朗诵道: 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 不意当时完妾命,岂防今日作君灾? 仰图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媒。 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 将这首定情诗翻译成现代诗,便是: 不要让小事苦苦地缠在你的心境,以免胡乱地糟蹋了你的天赋高才。没想到你当时保全我性命的壮举,竟不及提防地变成你今天的祸灾。为报你大恩德我就难以遵从礼节,恭敬地送上新诗作为我俩的良媒。情话已传就不再吟诵幽会的辞赋,今夜我真和你象神女与楚王般欢会! ——诗意恳挚,诗情热切,用语精当,韵致感人,堪称为戏剧爱情诗中的翘楚之作。 “志诚种”张生笃信心上人莺莺此次“必来”。却不料红娘冒出一句“他来呵怎生(怎么办)?”又揭示了新的戏剧矛盾。这就是[秀厮儿]所唱的:(你张生)只是身盖一条粗布被子,(你那)三尺瑶琴怎能再当“鸳鸯枕”?她来时怎么好和你同床共眠,这冷屋定把她“冻得来战兢兢”,你两人哪能舒心畅意地说什么知心话呢? 接着,进一步通过[圣药王]曲词,红娘向张生再次表示了对莺莺情书的疑惑和调侃:如果你二人真正心投意洽,那么,昨夜在花园那花阴掩映、月色朦胧之中,岂不是两人欢会的最好环境和最佳时机?言下之意是:莺莺为什么故失机宜呢? 这首[圣药王]是王实甫巧借前人成句而任我驱遣的又一卓越范例。宋代名家苏轼作有《春夜》诗:“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宇夜沉沉。”苏诗渲泄的是一般清贵文人对美好春宵的赞赏心情,具有相当的普遍性;王实甫即事名篇,冠以“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夜——”云云,则转化成崔张情恋这一特定对象的特有意境。本着为我所用、诉我之情的改编准则,王实甫不仅合理地删汰了“歌管楼台声细细”的戏外之景,而且,大胆地颠倒了原诗的首尾次序,并精巧地缀以“何须‘诗对会家吟’”(何必向懂得自己情意的人多此一举地吟诵诗句呢?)的反诘。既寄寓了对崔、张美好爱情的热忱鼓励和殷切期待,又表达了对莺莺赖简行为的不满和对张生过早高兴的幽默讥讪。以此来强化气氛,深化悬念,为后面莺莺果真践约、勇赴幽会而预作反铺垫,形成喜剧艺术强烈反差的舞台效果。经过王实甫这一“化工”高手的精巧改制,已化掉了苏诗的原意,而呈现出此情此境中红娘独特声态的喜剧韵味。难怪明代卓越的戏曲评论家王骥德热忱地称赏:“实甫要是(即:确是)读书人,曲中使事(借用前人事迹典故),不见痕迹,益见炉锤之妙!今人胸中空洞,曾无数百字,便欲摇笔作曲,难矣哉!”实是确当之评。 接着,[东原乐]曲词,就赁“铺盖”、租“枕”“衾”而借以发端,抒发了红娘对崔、张即将私合的庆幸和打趣。虽不免如上一折[折桂令]中“夹被儿时”云云一样,语涉男女之隐私,稍失“花间美人”之韵致,却也微添了喜剧的谐趣。 [绵搭絮]前两句,有的版本作“他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句中两个关键性词语搭配错了。这两句是红娘对张生“莫不小姐为小生也减动丰韵么”提问的对答之词。意思是说:莺莺弯如远山的眉毛已不再画上翠色的颜料,她漂亮的眼睛虽仍如秋水般明净却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言外之意是:由于“女为悦己者容”,她因跟你的爱情受阻而痛苦得减削了艳丽的容光。这两句以描摹莺莺丰韵的减少来反衬莺莺对爱情的执着、忠贞。随后则从莺莺体形的柔美、面庞的俊俏、心地的善良和性格的深沉等方面对莺莺多所赞美,以此不仅抚慰了张生的创痛之心,而且,对即将到来的崔张私合,预作了大胆而诚挚的肯定。在佛教盛行的专制社会中,王实甫竟公然把莺莺凌驾于“观世音”之上,且艺术上又显得浑然熨贴,不难想见,当时在舞台上配以生动的表演,势必激起观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张生终究是敦厚热忱的书生,所以,庆幸之时连忙向“撮合山”小红娘致谢:“小生不敢有忘!”这里,王实甫笔下的张生又比《董西厢》中的张生思想境界高出一筹,不象《董西厢》中庸俗而油滑的张生那样向红娘“赠金钗一只而嘱曰:‘今夕不来,愿相期于地下!’”——既猥琐地以赠金相贿赂,又可怜地以死亡相哀求,甚至穷极无奈地以自杀相威胁。 王实甫笔下的俏红娘,更不愧为“举止端详”的月窟美人。她志高而言洁,风趣而多情。没有象《董西厢》所写的那样:“红娘谢生而归(可见已收受了金钗等礼)”;而是通过〔幺篇〕曲词的演唱,快人快语地嘲谑了张生梦寐以求的苦况之后,随即一腔热忱地表明:不图你甚么白玉和黄金,只愿你头戴上为新郎装扮的朵朵美花,只愿莺莺身穿上为新娘特制的红锦衣裙,(我这就心满意足啦!)——被恩格斯尊称为文艺复兴时代巨人之一的达·芬奇说得好:“如果所爱好的对象是卑鄙的,它的爱好者也就变成卑鄙的。”(伍蠡甫等编《西方文论选》上册181页)卑鄙的反面正是崇高和壮丽。《西厢记》中红娘这诚挚的祝愿之辞,这高尚的助人风格,一定赢得了满堂喝彩,一定又一次使观众激动得开怀欢笑并报以热烈的掌声。于此可见《西厢记》把古代爱情喜剧的审美意蕴推上了极致。 张生毕竟是迂谨而痴情的书生,所以,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担忧:“怕夫人拘系,不能勾出来。”这里,既回应了上一场“赖简”中莺莺几次三番地道及的“夫人”的阴影,又表明张生对莺莺的理解已进深了许多,因而,他不再埋怨或担忧莺莺会失信,而只是拂不去“夫人”在他心上的投影。这正暗示了剧作的深刻命意:夫人是封建思想、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血肉化身。红娘呢,这个鬼灵精却另有心计:凭着自己对夫人生活习惯和性格脾气的深入了解,通过〔煞尾〕曲的演唱,满怀信心地表明:虽然夫人月夜把门户关禁,我总之一定能设法教你称心如意。当然,莺莺虽然来了,那其间肯不肯(和你亲昵),还得由着她的脾性……。 张生与红娘各有疑虑,使戏剧顿增悬念,戏情亦为之一转,激发了观众欲观下文的兴味。清初名家毛奇龄于此评道:“两次传简,何以不复,此处颇费措置,作者着眼,俱在下一折内。如初次约生,下一折是跳墙;则于讪怨中尽情相许,以起下不成就意。二次约生,下一折是合欢;则于惊疑中尽情撇脱,以起下成就意,总是抑扬顿挫之法。”从手法技巧上揭示了《西厢记》的可喜之长。须知,剧作家于此设置的“惊疑”气氛,既缘于生活脉理,又合于戏剧机趣,因而令人可信,耐人品味。《董西厢》写夫人携莺莺一同来到榻前看望张生,莺莺还当着夫人之面演唱了对张生的大段问候与亲热安慰,公然说什么张生之病“多应是为我后恁地细思忆”;甚至还当着夫人面说“莺莺有个药儿善治”,“少顷,令红娘专献药至”;更有甚者,张生竟当着夫人之面,放肆地叫喊:“相国夫人您但去,把莺莺留下,胜如汤药!”其泼皮无赖的卑俗嘴脸,气得红娘几乎要“绞杀这神脚(鬼东西)”!而夫人与莺莺却无任何生气或不满的反应。这与它前面所写的“夫人情性惂”,“积世的老虔婆”截然相反;也与该书中莺莺胆怯而羞赧的性格特征难于吻合;张生的狂叫戏闹,既无病势沉重中的恹恹之态,又失书生应有的俊秀与温善之气。这些都是说书艺人为迎合市民鄙俗心理而违背艺术规律的失败之笔;却也反过来证明《西厢记》能为“千古至文”(李贽),信然有据。 更多有关“《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杂剧·第四折”的文章请阅读 » 《剧曲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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