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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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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古诗词网 > 老子传 > 第五章 一身二史

    老聃先生的伤风感冒刚刚痊愈,忽然接到召庄公家一折红绢请柬。揭开一看,原来请他参加和庆祝贺福楼落成的宴会。这种赴宴,主要任务是前去对嘴吃喝。

    这召庄公,名叫召奂,是朝中帘里之臣。因和王子朝关系不错,所以仕途顺利,官亨通。他家的人,吃着好饭,穿着美衣,住着豪华的房子,日子过得赛过人间的仙。而好饭吃多了不香甜,好日子过久了生腻烦。他想“这人哪,吃了屙,屙了吃,有啥思蜎!除了逢年过节还有点味儿。人不光应该学会享受,而且应该学会创造的享受,没节,应该叫他有节,没欢乐,应该叫它有欢乐。”想到这,就开始自创庆祝的“节”。他家的房子住不完,就闲盖房,盖闲房,在后花园里盖一座华丽的楼阁,起名叫贺福楼”。“贺福楼”落成的时候,他决定让人们来给他好好祝贺祝贺,好好给他歌功,颂颂德,好好热闹热闹,欢乐欢乐。这新房盖成,请人吃饭,在民间用土语来说,做“了作”。这“了作”,或者让泥水匠老师吃顿饭,或者干脆一省了之,几乎是微足道的事,可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事,召庄公却要把它弄成盛大的节日。

    这次新房落成,请人来贺,召庄公决定先发请柬,让来赴宴者先作准备。他这次发柬,所请的对象与往日哪一次都不一样,往日是除了公侯伯子男中的亲朋好友必请之,主要对象是那些大官;这次不然,这次所请对象是只限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的上上下的一些官员。他这样做,目的有两个:一、这样做,有利于来赴宴者好好歌颂;二、利于他召庄公特别如意,特别高兴,这样他可以毫无拘束,谈所欲谈,做所欲做,舒纵笑,信意开河,顺马溜缰。

    老聃先生不在他的管辖之内,老聃的被请是唯一的例外。庄公请老聃赴宴,用意也两个,那就是,一、老聃不是权臣,心眼善,不挑剔,背负德望,身兼柱下、征藏二,会记会写,下人对他的歌颂,他可以给他记下,存放在守藏室内,流传千古;二、聃先生智慧多才,学问渊博,不但会记会写,而且又很有文采,让他观赏“贺福楼”后,可请他写一篇“贺福楼颂”——此文有记叙,有描写,有议论,有夸赞,四者合一种自古以来还没有过的文体(大概象后来杜牧的《阿房宫赋》和王勃的《藤王阁赋》),是记实的散文,又带有大雅的意。写好之后,往征藏室里一放,岂不是万古之美。

    老聃看出了召奂的用意,但是心里并没什么反感。因为对他的来聘心怀感激——他竟对他是一种重看——所以他乐于接受他的心意。他打算做好充分准备,明天赴宴,便奋笔疾书,努力一逞。可是这参加宴会是不是带点什么礼物呢?他心里想,如若什都不带,只是对个嘴去干吃干喝,心里很难过意得去,又一想,不能带,什么礼物也能带,人家下聘书来请,不是为了收取礼物,而是为了叫去给他壮光,你带礼物,反违反人家的心意,使人家心里不高兴;再说,人家请你,要你给写赞颂,是有求于你,带礼物去,反而使人于心不安,感到对人有亏。想来想去,最后确定,还是不带为好。

    次日上午。薄云带着醉意,金阳朦朦胧胧。召庄公家炊烟绕绕,香气迷迷,一片喜的气氛。

    这召家,是一座四进四出的宅院。前院有宽大的客厅和两溜各是五间的东西厢房。后去,一节一节的院子,情况都和前院大概相似。最后一节院子里的主房,是一座高的堂楼。堂楼后边的后花园里,眼下,除了凋零的花木,就是那座最近才立起的“贺楼”。

    老聃先生在迎宾官的陪同之下,走进召家第一节院。此时,大客厅和东西厢房之内客已满。在三揖三让之后,老聃先生进入客厅。在坐宾客同时起身。老聃同宾客们一坐下。就在这时,司礼官开始宣布:请诸位来宾到后花园去,观楼仪式现在开始!

    锣鼓开响,音乐声起。大厅和东西厢房里的几百名宾客全部出动。他们排成两行队,在早已排成了三个段式、两个行列的六佾乐队带领下,向堂楼后边的花园前进。目就是那座刚刚落成的“贺福楼”。

    这座雄劲而又秀美的贺福之楼,盖得确实不错!

    楼房共是三层,主要用来怡神观景。屋宇辉煌金碧;红墙宛如堆朱。出杈的房檐底,顶立着四根深红明柱。明柱下是三层半透明的青石台阶。屋里,靠东西山墙,有两墨绿色的楼梯。你要是从东边的楼梯上往上边走,可以通过二楼到达三楼;再从三楼二楼,可以从西边的楼梯子上走下来。二楼和三楼上那些圆方形的小窗户,一圈的边都是用翡翠般的绿色石头刻成的花骨朵。在当时的周都,除了王宫那座正殿之外,余几乎所有房舍的样式都没它讲究。它既象一般居住的楼房,又象一座小型的金殿。栏回转,清幽美丽。勾檐挑角,楼脊开起莲花冠;内钳金玉,闪闪晃晃耀眼明。

    观赏的队伍来到楼下,队形自动幻成一行。锣鼓停声,细乐低奏。队伍象一条弯曲曲的长蛇,通过东边的楼梯,穿过二楼,“爬”上三楼,转身蜿蜒又穿过二楼,从边的楼梯“爬”下。人们走观停看,喜形于色,评头品足,交口称颂。一位伯级官爵观者对老聃说:“庄公想请您给他这楼写一篇雅颂记文。”“那好,那好。”老聃先一口应承下来。

    宾客回到大厅和东西厢房之时,饮宴的筵席已经备好。饮宴的案桌共摆二十七个—大厅里九个,东西厢房各是九个。每桌八人,来宾们和着忙人员如果一运子可以坐完一次坐完,如果一次不能坐完,就待下一运子。

    大厅内,筵席十分丰盛。九个桌案之上,酒菜已经全部摆满。这些佳肴,有甜有咸,荤有素,香甜可口,种类繁多。甜的且不说,只咸的这一样中的肉类就有好几十种,:牛肉,羊肉,鸡肉,鱼肉,鹌鹑肉,鹧鸪肉,鹿肉,麋肉等。

    三揖三让之后,宾客们以官职的大小和不同层次依次就坐。在当间靠后的一张宴席上,坐北面南的两个正位上,坐着两个人:靠西坐的是一位年老的官员;靠东坐着的一位六十左右的人,此人白白胖胖,已经明显的发福。身穿绛衣绛裙,头戴公卿官帽,面眯眼,燕尾小胡,一副福相里透出一点笑眯眯的奸猾。这就是姓召名色,周朝著名召庄公。

    在召庄公的左边,坐东面西,坐着两个人,北边的那一位,也就是挨近召庄公的那位,就是当朝柱下史兼任具有实际职务的征藏史的李老聃。这张宴桌的最下手是个空,这空位是给那个跑来跑去的司礼官特意设立。

    白白净净的司礼官宣布宴饮即将开始,请乐队先唱祝颂词《斯干》。这《斯干》是首雅体诗歌,是周王室落成时的颂歌。歌词的前两句是“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从涧水流动、南山幽深写起。全诗一共九章:第一章是写建房地址环境的幽美以及祝家族和睦欢乐;第二章是写建房的始和全家高兴的来这安居;第三章写屋宇的坚固;四章写房子宽敞明亮和美好;第五章写房屋高大整齐,住着舒适;第六章写主人睡在里,做了一个吉祥的美梦;第七章是写,这吉祥美梦是预兆房屋主人即将生下贵男贵,儿女将来可以成龙成凤,代代为官;第八章是写,祝房屋主人生下贵男;第九章是,祝房屋主人生下贤淑的女儿,祝房屋主人吉祥如意。

    乐队里走出一位唱诗的年轻人,此人精明文雅,是乐师苌弘的得意门生,名叫苗扬。扬以正规雅语,操着优美的喉音,开始演唱《斯干》。他一人唱,乐队中多人附和,上琴瑟笙笛托衬,音调时而低幽,时而高昂,时而宛转,时而俏皮逗趣,博得庄公召满脸皱纹笑成了金色菊花。众官齐声喝彩,皆夸庄公有福。

    唱诗一毕,乐声停。那位白净的司礼官入座。接下去,司礼官起身宣布饮宴开始。体人员起身举杯,祝贺召庄公以及他全家人吉祥喜乐,祝庄公福寿无量,万事吉祥如。大家齐夸召庄公贺福楼盖得好,大厅里不知是谁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祝召爷福寿疆!”召庄公万分高兴,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众宾落座,又喝三杯酒,大家举箸进菜。又一个三杯酒过后,庄公召奂宣布,让大自由进酒,自由进菜,要求大家尽情欢乐,尽情说笑,想咋闹咋闹,想咋说咋说。这来,人们“全乱了套”。一部分宾客开始嬉戏笑闹,吆五喝六,碰杯赌酒,东倒西歪。落樽举,箸去箸来。酒河冲开真面目,公侯子男闹一堂。这样的场合,老聃先生不怎适应,很感没有别的官员得心应手,所以觉得有些被动,刚才的兴味不觉渐减,适才构思的“贺福楼记”的轮廓也已暗淡下去。

    庄公召奂因为特别高兴,没想到自己首先“率先”喝醉。他异常兴奋,但是双眼朦,他劲往上冲,但是摇摇不稳,他口吐真言,但是有些话赤裸裸的,去了遮体之衣。不承认他喝醉,他一不承认喝醉,再没谁敢说他已经喝醉,在这个好胜而虚伪的上司前,他们哪个敢从“贬低”他的酒量入手去“贬低”他,哪个不怕因遭贬低上司之嫌不讨欢喜!加上一些人想趁他酒醉让他好好说出心里话,以便掌握歌颂的关键,更有的讨好,给自己找到晋升的捷径,而反对说他已醉,也就更没人敢说他是喝醉了。

    “我盖楼,大家来给我贺福,我真高兴。李,李伯阳老弟来了,我更高兴!”召庄说。他笑睁着遮点“云雾”的双眼,看看大家,看看老聃,看看他的米黄色衣服和墨裙子,看看他那在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往头上戴的守藏室之史的官帽,接着说,“我屋盖得不赖,就象那《斯干》里头说的。《斯干》诗不赖,他们唱的《斯干》诗不赖……伯阳老弟那守藏室里放的有《斯干》诗。我盖的楼,大家给我贺福,要是写个跟《斯那样的文章,给我歌歌功,颂,颂颂德,看有多好!李伯阳老弟你,你给我……”

    “中,我给你写。”老聃先生随口接了一句。

    “我屋子盖得不赖,后花园那地点儿也不赖。《斯干》里头那屋子在涧水边的南山,我的后花园……我站楼上可以看花,可以观景,高兴喽可以作诗。嘿嘿,我不会作,会作诗不会写。李伯阳老弟会写,我不会写。”

    “你也会写。”老聃说,“庄公对我过夸,庄公您也会写。

    您这样说,是您虚心。”

    “是的,这是庄公的了不起的虚心!”有人这样接了一句。

    “我屋子盖得不赖,大家给我歌颂,给我贺福,我很高兴。《斯干》里说,主人住那屋子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生了孩子,孩子也当官了。他不胜我,他梦见孩子当了,我的孩子当罢官了。我大孩子召盈,我看以后会有出息,会有大出息!我喜欢他。过我喜欢他没有喜欢我二孩子喜欢的很,你看我二孩儿召号那副模样儿!可有那个样哩。不过,我承认,我对他惯得太狠了,这孩子吃喝嫖赌,啥事都干,惯毁了,惯毁。”召奂越说越想说,他忘情了,他没想到他不管什么都往外说了。他兴奋得很,兴得无法自我控制。酒涌上去,满脸通红,脖儿梗也红了。

    “我屋子盖得不赖。”他又开始说。就在这时,就在他刚说一句“我屋子盖得不赖”接着往底下再说还没说的时候,那边酒桌上出起事来了。

    西边,靠着窗户的酒桌上,人们说着,劝着,吵着,嚷着。一个十七八岁,身挂宝,黄衣桃裙的花花公子,人们拉也拉不住,他硬是站起来,端起酒樽,泼他对面那人脸酒。这公子,名叫召号,是召盈的弟弟,也就是刚才召庄公召奂所说的他的那个二子。

    这召号,人送外号“召耗”,意思是“耗子”,“耗费”,“胡屌混”,表示人们的痛恨。这个召奂宠爱的二公子,确实是吃喝嫖赌一齐子上。他吃鸡只吃鸡皮,把肉故意撂到地上,让小孩子们抢,他在一边拍手笑;吃水果,咬上一口就扔掉,他跟姓子弟交朋友,百姓子弟不敢与他相交,他就用捶揍,一次他端一筐子水果让朋友吃,不完一筐子不行,把人家肚子撑得鼓多大,不吃还得吃,人家硬是不再吃,他就抽出剑,一下子戳到人家肚子上,人家冤死,但是拿他没办法,只因为,刑法不上大夫;次,他到洛阳城外去踏翠,见一个农家女孩长得好,硬是跟到人家家里,往人家床上趟,赖着不走,把人家吓得嗷嗷叫地哭;他到赌场跟人家赌银钱,一赌就是半夜,银光了,就赌官职,他把他爹的官职下上跟人家赌,人家不敢赌,他就动手去打,结果人家打了个鼻青眼肿。……

    这边的酒桌上。召庄公见他儿子召号泼了人家一脸酒,正想走过去制止,见几个宾将召号拉走,也就不再过问。他醉醺醺地转过脸来,晕乎乎地眯缝着眼,接续着还来他的召号,“娘的!这孩子,我真拿他没办法。不过,说心里话,我心里倒是真的喜他。这是心里话,为人得说心里话……今儿个,我,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这孩子,能过个人儿,以后可是有出息……不说这些了,好了,不说了,还说我的‘贺福楼’,家给,给我贺福,歌,歌功,颂,颂德,我心里很,很,高兴……我想请李伯阳老,弟,给我写个,歌,歌颂的……”他的醉意浓上来了,由于过于兴奋,由于热情的冲,由于说话时劲头的上提,使得酒力浓浓地涌到了头上,他一有感觉,酒力猛一扩大,意猛一涨开,陡然一晕,话说不下去了。但是他不服输,他既然已经说过他没有醉,不能叫他去正式宣布自己已醉,再说,他话没说完,任务尚未布置停当,他也真的不去醉,他抖足精神,努力控制着自己,使自己完全象是没醉一样,这样以来,果然有,他到底真的就象正常的时候一样了。他眯眼笑着,接续着上边的话茬说:“我想请阳老弟,给我的楼写一篇称颂的文章,想眼下就请你到我养颐斋里去写,以便当着众的面读一读,你看这样中不中?”

    “中。”老聃先生随口应允。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完全不象刚那样,而是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然而,既已答复给别人写,就不能不写。去写,合他的心情;不写,不合“人之常情”,这就是老聃这时的心情。

    老聃先生跟随控制着醉意的召奂走到后院一所名叫“养颐斋”的东屋门外。此时,屋里,一个名叫阎大的大管家正面对桌案,弯腰整理着客人们的送礼。这里挨边摆着个桌案,桌案上摆满一封封的金银。二公子召号站在一旁问管家,“呆哪弄这些金银?”家说:“这都是来赴宴的送的。”

    “咋送恁些?”“他们全指望这升官哩,你想,谁家能不送?”

    这些话全被站在屋门外的老聃先生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庄公召奂看势不好,赶紧对老聃说:“这屋里不得劲,伯阳老弟,走,咱们到西屋写。”

    老聃心情阴郁地跟随召奂走进西边的屋子,一抬头,见梁头上吊着个人,心里吓得地一惊。这是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汉,只见他被背剪子用麻绳拴着,勾着头,高的在那里吊着,满脸青黄,没有一点血色。此时旁边的地上,正怒冲冲地站立着召奂儿,三十八岁的召盈。

    “你把他吊在这里弄啥?”召奂急急忙忙问召盈。

    “他吃锅里屙锅里,偷着把饭菜送给失业的百工吃。”

    “我们在这里写文章,快快把他卸下来!”

    男仆人被卸下来了。老聃先生提笔坐在桌案边,心里乱得七上八下,而且象刀子尖着一样痛苦。另外还有别的一些什么,说不了心里是个啥滋味儿。“不能写!我不能他写!”他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就说我喝醉了,明天再写,先推他一推!”他时也真的感觉着自己醉了,于是就趴到案上睡了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想心事。待了一会儿,他慢地将一卷绢帛拉开,见上面写的是雅诗。他心里说:“我这守藏室里诗书不多,即使一些,也多是雅颂体,反映如今民事的歌谣很少,这里多保存一点百姓的心声,大有处。收取民间歌谣也是我这守藏室之史的重要任务之一,我不如到民间走一走,看一,采点民风带回来。”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想起那个因给失业百工偷着送饭而被起来的男仆人,他下决心要到住有失业百工的地方去一趟。

    城东北角,离城十里以外的地方,有一片农民和失业百工杂居的地方。荒凉的原野,稀疏的散布着一些和别处大致相同的小村庄。这些村庄自然风光倒不算错,但是房低矮破旧。这一个一个的小村庄,或在村庄的附近,或和村庄相连,都有一些更加低的小草庵,这就是不在村上户口的外来户——失业百工(各种手工业的失业者)居住地方。

    一辆黑色的马车,离开洛阳鼎门,往东行驶。

    这是一辆轻便型的马车,两匹青马和车子配合得正相适应。车上坐着一个布衣老头,衣裙是深灰色的,里头往外冒着绿意。赶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蓝衣蓝裙,上扎个蓝色的扎帕。赶车的名叫大纪。看到大纪,一想便知那个坐车的老头就是老聃。

    老聃先生要到十里以外的杂居区前去采风。路途不算很近,需要驱车前往,加上他顺便到这东边二十四里的常庄去看私人藏书,更需要坐车前往。半个时辰以前,老聃生收拾好笔砚绢帛,准备停当之后,去找给他赶车的车司,要他给他赶车。没想到正车司伤风感冒,无法司车。守藏室助手大纪听说老聃要去采风,主动要求给他赶车。聃先生乐意地点头答应。当老聃打算上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到家换了一布衣。大纪问他为啥要换布衣,老聃回答,穿官服,身份重,太昭耀,麻烦多,不利风。大纪又问老聃:先生这次下乡,具体打算咋办?是先采风还是先看私人藏书?老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两个人计算一下之后,才驱车动身。

    初冬的田野,冷风嗖嗖,一片凄凉景象。大地上早已没了茂盛的庄稼。除了那一小一小块不景气的麦苗,就是一片片枯萎的干草。马车就在这枯黄的陌头之间往前行进。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往北拐一段路,来到一片已经没了绿叶的柳树丛边。柳树丛南一片白沙碱地,碱地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已经被霜打得发红的趴地绿草,象扁扁的拉绒球那样贴在地上。这碱地,三面环柳,一面开门,除了北边有柳丛之外,南边和边也是柳丛。从这往北,相距一里多路的地方有个村庄,老聃他们早听人说那是乱草。

    马车在柳丛旁边停下。老聃先生对大纪说:“你把马车停那边沙碱地上,让马休息,坐那一面等我,一面伸开帛卷帮我进一步查阅资料,进一步证实那出土《箫韶》是真假。我到乱草凸找人聊一下,记几首歌谣就回来。听说那村人人会唱几首歌,我记完回来,咱就坐车到常庄去看私人藏书。这快得很,我到乱草凸村,一会就能回来,你心看书,可不要急。”

    “中,你去吧,有书看着我不会急。”大纪说,“希望先生能顺利完成任务。只要生您把任务完成好,我等到天黑也不急。”

    “那中,就按你说的办。”老聃先生乐哈哈地笑着,怀里揣上采风用具,兴冲冲地正北去了。

    大纪把马车驶到那片三面皆是柳丛的地方,坐在白沙地上开始看书。

    老聃走至乱草凸村。只见这里杂树乱乱,枝条秃秃,地上长满多半已被踩倒的干黄蒿草。谁家那棵桑树,一枝灰条,象是故意将两片残叶摇摇晃晃地挑向冷风。几十所草屋,草焦墙灰,烟熏火燎,破破旧旧。

    村西北角那片干焦的荒地上,不规则地掘着一些地窑子。地窑子上,象搭瓜庵子一架起木棍、干树枝子,树枝子外层捂上杂乱的干草,有的用泥一糊,有的没用泥糊,就是屋子。这一所所进门就往里跳的“屋子”里,就是失业百工栖身的地方。

    “我先到哪里去呢?是先到村庄上去,还是先到百工的屋里去呢?”老聃站在村边,己跟自己说,“我上谁家去呢?人生面不熟的,这采风该当咋个样去采呢?”他似乎点发愁了。

    当时采风,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采风,采风,一般是指上对下,官对民,是指政的官员到民间去采民俗而言,要不,怎么叫做采风呢?那个时候,等级森严,礼数昭,当官的和老百姓天上人间,格格不入,虽说是政府允许官员前往民间采风,但是谁意到民间去呢?久住天堂,久为神仙,谁愿意猛然间脱掉仙体,变成凡胎,从天堂下间,去蹲到小民面前向他们请这问那呢?就是大着胆子一蹦子跑到他们面前,又该样去采,咋样去问呢?老实说,要做好采风之事,若不十分勇敢,是实在不大容易的。心而论,老聃先生不能不算勇敢了。尽管这样,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你脑子里半点顾也没有,这采风的事,无论咋说,都不能说是不好做到的。

    “中,我先到失业百工那里去。”老聃自语了一句,迈步就往那里走。

    这是一所不规则形状的小草庵。庵子上盖着的那层杂草,又灰,又乱,又肮脏。草糊的泥巴,也是东抹一把,西抹一把。庵子里,低凹阴暗的地面上,靠东“墙”,用砖圈起一个地铺床。“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乱草,上面躺着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瘦人。这老人脸色黑青,而且面颊上抹着一块块的灰。那皮包骨头,瘦得吓人的长形脸,蓬乱的头发和脏乱的胡须配合下,实在是七分象人,三分象。老人身上盖着一条又又灰的破麻被;床头旁边,除了那个用碎坯垒成的灰“锅台”之外,就是一些破破烂碎家什。

    老聃因为对于具体怎样着手采风毫无准备,心里感到空虚虚的,很不踏实。他犹犹豫地来到瘦老人的屋门口,伸头往里一看,见老人闭着眼,一脸病色地躺在床上,一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是的,他怎样进去呢?能说“你病了吗?给我说个民吧”吗?你能知道人家是病了吗?许是恐怕打扰别人安睡,许是恐怕给人增添痛苦,许是因为其他一些什么原因,他犹豫了。他把抬起的左腿又收回来,在地上站了一下,手轻脚地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病老人忽然折身坐起,睁起死鱼一般的眼睛看着老聃的背影。只不过是他的这一举老聃先生并没看见。

    老聃兜个圈子,来到一个长圆形的草庵背后。他打算到这个庵子里去。“我咋个样去呢?”——一个身为“二史”的官员,竟然一下子犹疑地,半是做“贼”一般地在家屋子后头转悠起来,这一点,他心里尚未意识到的这一点,此时他似乎猛地一下有意识,脸上微微一红。他没想到,他心里一慌乱,竟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他突觉得他是一个阴人,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阴人;他觉得他是一个谋取者,心怀歹意、装而来的谋取者,到这来,是来乘人病苦、攫取欢乐的谋取者。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的基础上,在别人苦难之中寻求歌唱,是不道德的!他害怕了,脸色青白了,没有血了,他感觉出他的脸上没有血色了。他更害怕了,害怕别人再看见他的脸了,他不知何是好了。

    “我咋嘞,我这是咋嘞?”他不能就这样走开呀,他是来采风的,他不能就这样不不响地走开呀。他勉强捏制着自己的怪异想法,让自己“胆大”着走到这家庵子门口。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端着破碗往嘴里扒饭。他们穿得很破,脸上着灰。那女的稍年轻些,灰迹掩盖不住里边透出的美丽。他们看见老聃,看见他异常脸色,以及他那身有点异样的装束,忽地睁大眼睛。那眼睛先是善意的,善意里带点惑,紧接着,矍然地转为怒视,并且充上了敌意,“你?”他脱口而出。那意思是说,是谁?到俺这来弄啥?“我……”老聃不知道该当咋接才好了。他没想到他这样的智竟然能没想起如何去接,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是因刚才的过虑而致,—不管怎样吧,反正他没接上来。是的,这该叫他咋接才好呢?他该对他们说他是谁呢?能说“我是老聃,当朝柱下史,征藏史”?他不能这样说,既然来时不打算这样说就能这样说。他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脸上的颜色很不自然了。他发现自己的色出了毛病,他无法解释,他能说“你们不要怀疑我的脸”?能刚到人家门口,刚一触,就来这样一句话吗?他发现那男的目光越来越凶狠,他不知道为啥那样,难道能单单因为自己的脸色才引得他的目光那样凶狠吗?不会的,那是因为什么呢?这个,无法知道,他能去问因为什么吗?他能一到人家门口,刚一见面就说“你的目光为啥凶”吗?他没想到他们一见面竟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不打算再往这一家的屋里头进。“你到这来干啥?!”又没想到,在他不想再往里进、还没想起怎样退走的时候,个男人竟然毫不礼貌地向他盘问起来了。“听说你们这里人会唱歌谣。”“还唱哩,几乎饿死啦,有那口气留着饱肚子哩,谁去唱哪!”此人恶意上来,僵局已成无法挽之势。“那,那,我走了。”李老聃赶紧找个退路,红着脸走了。

    “干啥的?这个人是干啥的?”

    “谁知道是干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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