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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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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古诗词网 > 老子传 > 第五章 一身二史

    老聃走了好几间屋子远的时候,还听见后面这样说。他不敢回头看一眼,他用他的往后边“看”着身后射来的那两道锥子一般的目光,匆匆离开百工区。路上,碰上一篮拾柴的年轻人。年轻人见他脸色不对头,一连向他瞅了好几眼。他脸也不转地从年轻人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地往正南去了。关于打算拐到村子里头正式采风的事,时已经忘得干净了。

    李老聃慌慌张张回到柳树丛边,大纪赶忙抬头问他说:

    “先生,你咋回来恁早呀?”

    “采好啦。”老聃随口答一句,脸色很不好看。

    “真快,不该采好的呀,你咋采写恁快哩。”

    老聃脸红了,他从来没说过瞎话,今又在难堪之中说了瞎话,由不得自己的脸红了,采好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不上常庄去了吗?”大纪说,“不是去看藏书吗?不去了吗?”

    “不去啦,走吧,咱们回去吧。”老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

    老聃先生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为他的出师难堪而难受,也为他说了瞎话而受。大凡瞎话,可分三种,有损己利人的好瞎话,有损人利己的赖瞎话,也有那对谁无损无益的中瞎话。在特殊情况下,好瞎话说了没害处,中瞎话总是不如不说好。出不捷,民风未采,所采的只是一阵难说难讲的大难堪,想起来也确实叫他很苦恼。五一年来他都没碰见过这样叫他难堪的事,以往那些艰难的事,难是难,苦是苦,从没过这样说不能说,讲不能讲,干难受也没法说的大难堪。

    “我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老聃在心里说,“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是我愚吗?我无智吗?……不,不是因为我愚,恰恰是因为缺愚,恰恰是因为我想得太多。当然,恨的官家意识是导致我难堪的一个因素,然而,那时我要是愚点儿,反而不致如此。某种意义上讲,愚者不愚,智者不智,智太过者反是大愚。不‘愚’者,不仅会祸世人,而且会祸亲祸己。往后,我不仅应该愚(纯朴守真,顺任自然),而且更应该愚(老实,“傻”)。唉,这变愚呀,说着容易做着难,——智慧难,愚拙也难,有变智难,有智变愚更难!……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变愚!”

    愚与不愚,这在老聃来说,只是问题的一个小的方面,重要的是他要做好业务,再世事,以检验他以往观点是铜是金。第一次到乱草凸去,民风没有采成,下次还去不呢?

    “还去!”是的,他不能不去。第一,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能半途而废;第二,哪栽倒,他要在哪里再爬起来,这可能是人的一种报复心理。他不能就这样把事情弄得窝囊囊而不去用再一次的把事情做好来弥补。他要弥补,他不能不去弥补,只有弥补他才心安理得;第三,他再一次去,要趁机弄清那业百工对他为啥恁仇视,因他对目光里仇视的度数有怀疑。他想,“他们对我仇视那么厉害,到底是为什么?当然,想得太多,脸色异样,使人生疑,那,他也不该对我仇视恁狠哪。只是因为一种脸色,得他去那样吗?看来,他对我那样憎恨,除了因我造成而外,还有另一种成份。

    到底是为什么,我要顺便揭开这个谜。”

    “再去采风,我该怎样去呢?”吃中饭时,他又开始了新的疑虑。

    仆人赵平见老聃脸色不好,闷闷不乐,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他说:“先生,看你脸色不好,心里有事,不知你心里到底有啥疙瘩不能解开?”老聃不愿向他说出。不愿说,越要追问,“您说吧,我就是帮不上忙也没坏处,因为我可以保密。说出来万一能帮点忙不好吗?”老聃先生于以愚人的态度把事情向他说知。

    “嘿,先生,你咋不早给我说吔!”赵平笑了,“这事我真能帮忙,你不知道,我姐家就在乱草凸村。好办,这好办,明天上午,你还穿上布衣,我领你到我姐家去,们把情况向我姐家的人说知,咱还不露你的身份,叫他们领咱到失业百工家去。……”

    “那好。”老聃先生动着白胡,咧嘴笑了。

    次日上午,老聃身着城乡皆适的蓝衣素裙,怀揣采风必备的用具,和赵平一起,坐车往乱草凸方向走。

    来到昨日大纪看书的柳树丛边,老聃和赵平一起下车。赶车的车司将马车抹过头来,动鞭子往回驶。他们已计议好,他将在日头平西的时候前来这里接他们。

    他们走进乱草凸,赵平往东指一下,对老聃说:“先生,您看,这里就是我姐家。”

    这是一个没有院墙的小家庭。主房是两间破草屋。由于主人勤快,爱干净,破屋里破家什,样样拾掇得皆停当。在这主房的左前方,是一间灰破的小厨房。厨房门口不处,长着一棵灰褐色的小枣树。这勤劳之树,此时叶已落尽,枝条儿光光秃秃,拐拐杈。观它的身姿,既缺乏柳树之倩细,又缺乏杨树之挺拔。虽然如此,但,它的品格竟绝不亚于其它一切树木,别的不论,每当春日到来之际,它也毕竟能象其它一切树一样地长出绿叶。

    灰枣树下,有一小小的木凳。木凳上坐个身穿破衣的妇女。这妇女约摸二十八九岁,明,朴实,尖尖的下颏儿,长圆形的脸儿。她正在端着簸箕簸稷子,弯腰勾头地去捡食里头的小石子。大概是由于她过于聚精会,当赵平他们来到跟前的时候,她还在头捡石子。无意之间一抬头,才发现一个蓝衣蓝裙的男青年已经站到她面前,她的目一吃惊。

    “姐!你不认识我啦?”

    “咦,平来了!”她一下子笑着站起来,笑得亲近而慈美,“看,我都差点儿没有出来,可不是,可不是,十年前,我见过你一回,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儿。”见聃站在赵平身后,“这位老人家,他是……?”转过脸来看赵平。接着,她勾下头,敢看老聃。那时,大户人家妇女不出三门四户;小户穷人家妇女无法讲究和顾及。虽如此,但是仍然不敢看生人。

    赵平小声对他说:“姐,你别往外说,他是我们王朝柱下史,征藏史,我们来,是你帮忙做事情。”

    “征藏,史,……咦,噢……”一害怕,她的脸色一青黄,接着就要施礼下跪。赵连忙制,伸把将她拉着。

    “你别怕,来,我对你说。”赵平蹲在她面前,小声把话说一遍,接着特意安排一:“非常情况下,一切全免,要一切若无其事,一切淡如寻常。”

    “噢,噢噢。噢,噢。”她笑了,笑得俏而且美,几颗白牙露出来,“李叔公,快屋,快上屋,来,咱们快上屋。”仍然是恭敬礼貌地扣着手。

    老聃他们进了屋。

    “叔公,您坐下,请您,您坐下。”赵平姐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抓起自己上的衣服去擦床,“看脏哩,看俺这脏哩!”

    “闺女,别这样,这不脏,这不脏。”老聃先生感激地说着,赶紧一下子坐在床上。

    赵平落坐以后,连忙笑着打趣说:“姐,你别这样,你不知道,我们先生有个别脾,他不嫌脏,他喜欢你们这样的小破屋,他觉得你们这小屋里比金銮殿还得劲。要淡寻常,说淡如寻常,就真要淡如寻常。”

    “咦!那好,好,哈哈哈哈!”她笑了,笑得开脱、响亮而舒心。

    这时,两个孩童走进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刚会走的小孩子。姐弟俩模样长得差不多,是圆圆脸,大黑眼,而且头上都是扎着直撅撅的仨小辫儿。他们来到老聃面前,睁起黑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个劲光看他那小白胡。

    “好孩子!咦,多好的孩子。”老聃一下子把那男孩抱起来,深情地亲了亲,搂了,然后把他高高举一下,接着将他放到地上,又去抱那小女孩,“爷爷来得急慌,没你们带吃的,爷爷抱歉,实在抱歉,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吃的。”

    赵平姐看着他们,开心地笑了好一阵:“叫爷公,小桃,快叫爷公。”

    “爷公。”

    “呃——!好孩子,好孩子!”老聃先生又笑了,笑得白胡乱动弹,他,从未感到恁舒心。

    “来吧,别尿爷公身上喽。”赵平姐接小桃,放到地上,“您先等一下,我赶紧去他回来。”说罢,转身就往屋外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了个满怀。

    “你这是咋来?急慌恁很弄啥?”

    “咱家有客。”

    “哪客?”

    “你一看就知道啦。”

    “噢,那好。”

    这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不算很破的中蓝短衣,束口的宽裤脚下是一又笨又土的麻布鞋。方脸,短发,机灵和善的脸盘上,架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高鼻梁。就是赵平的姐夫万玉中。

    万玉中进屋,一眼看见老聃,也同刚才他小桃娘一样,心里猛吃一惊。他的吃惊和她娘不一样的是,他吃惊的不是因为见到了什么当官的,而是因为他在他家屋子里又见了他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原来,昨天老聃从百工屋慌慌张张往南走的时候,遇上的个篮拾柴的男青年,就是这个万玉中。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赵平将老聃先生作了介绍,并直接向万玉中说明他们的来,特意安排他淡如寻常。

    “那好,那好。好,那好。”万玉中说,转脸看看老聃,仍然有点控制不住喜和惧,李叔公,昨个儿上午,你碰上的那个吔篮子的就是我。”

    “噢,噢……哈哈,哈哈。”李老聃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些失业百工,对我们先生为啥那样仇视哩?”赵平看着姐夫问。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我也说不清。”

    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圆圈儿,开始商量以什么方式到失业百工那里去采风。“李叔公,看你们到失业百工那去不如到斯晓爷的家里去。失业百工穷得厉害,不愿意跟人扯闲;村西头有个叫万斯晓的老年人,对世上的事懂得多,他当过几天百工,对百工的事,前后后都知道,再说,他又会说又会唱,一肚子两肋巴,装的全是民歌。”站在旁边赵平姐这样插嘴建议说。

    “好!闺女的这个建议提得好。”老聃先生高兴地说,“就这样办,采风的事,咱改换到万斯晓的家。”

    “那好。不过,咱们到他家去,叫先生以什么身份出现呢?”赵平看着玉中说,这样吧,姐夫,我看你领我们去,你就说先生是你表叔,是个识文断字的布衣,‘他采点民风作保存’。”

    老聃笑而不语,他想:“在特殊情况下,益世益人的好瞎话,说上一点也没啥。”

    玉中说:“我看咱直接向他说明身份,叫他不敢不重视。”

    老聃说:“不可。如若直接说出,不仅是被采的对象因有顾虑不敢讲,而且昭耀得厉害。——如若昭耀太厉害,一方面,会引得四邻八村都来看;另一方面,消息传至宫,那些心怀歹意之人会把我好意的采风来歪曲。”

    “那是哩。”玉中说。

    赵平笑着说:“看起来,先生只有当表叔。”

    三个人离开玉中家的破草屋,相跟着,往万斯晓的家里走。

    这万斯晓家,院子很小,中间是一棵老大的已经无叶的石榴树。东边和西边,各有间破草屋。坐北朝南的那所主房,半新不旧,泥堆的土墙上面苫着灰黄色的茅子草。主房共是两间,东间开门作当间。屋子里泥土地面扫得明明光光。西间摆满破家什。间,也就是当间,靠后墙,放一张灰黄色的破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放着陶碗、,陶茶具。桌西边,有一把浅灰色的小木椅。桌东边,有一个二尺高的地铺床。一花胡子老人,正盘腿坐在地铺上,伸右手去摸那茶具。这老人约摸八十多岁,两只眼灵灵地转动着,那神态简直不亚于年轻人。

    “斯晓爷在家吗?”门外传来一声高兴的喊问。

    “在家,在家。谁呀?”万斯晓说着问着从地铺上跳起。

    “你一看就知道了。”随着话音的落地,一下进来三个人。

    万斯晓见三个人中两个都是陌生人,心里微微一惊。当万玉中把“他表叔的来意”他说明之后,他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噢,噢,那好,那好。请坐,来,请坐。”十分高兴,一面慌忙拱手请坐,一面热情地倒茶。

    四个人落座以后,万玉中说:“斯晓爷,听说您对失业百工的故事知道得不少,除这些以外,您还能念出不少的民歌。……”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万斯晓说。他抬眼看一下坐在桌子西头小木椅上的李老,笑嘻嘻地问他说:“大侄子,你要要我说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大闲话,这些闲,你们保存它们有啥子用呢?”一连向老聃瞅几眼。他从他那副秀美的中型白胡上,佛看出了他并不是什么布衣,因而故意瞅瞅他。

    “斯晓伯,是这样,”李老聃亲亲近近地笑着说,“我们前来敬采这些史料,是要存,然而,我们的意思不是单单为了保存,因为,……”

    赵平见老聃把话停一下,机灵地接他话茬说:“因为失业百工,和咱们农家,日子得都很苦,我们想把这些整理成文,公布于世,以引起官家对我们的恻隐心。”

    “好好,这个想法好!”万斯晓看出来他们可能是官家,但是他不好意思去说透,来高兴,又来个故表高兴,双手合在一起说,“那好,这样说,我就不怕献丑了。”

    “八年前,”万斯晓压了一口茶,开始慢慢讲述说,“那时候,原伯绞手底下管着,有一批奴隶百工。这批奴隶百工数目可不算小,连原伯绞手底下的,带其它地方的,共大约有好几千人。你们都知道,百工,就是各种各样给官家做手工活的人。百工就百工呗,为啥又称他们为奴隶百工呢?因为他们又累又苦,日子过得象真正的奴隶。然,他们当中也有官,管百工的各种官,虽说他们管百工,可他们还是奴隶百工官。些百工,一天到晚不识闲,挣的钱刚刚能糊住口。他们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些地方呢?部分是战争中从外地抓来的俘虏,一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也有的是一些又穷又苦庄稼人。我就是一个庄稼人。不过,我不是在原伯绞的手下干,我干时比原伯绞那时早二十年。”说到这,他自动把话停下来,瞅了瞅老聃,意思是看他对他的讲述是否异议,如果有异议,他就把话停下不再讲,如果没异议,就这样按实际情况往下说,—因为他的这位大侄子(老聃)是个识文断字人。

    老聃故意不去答话,他默然地点头笑笑,表示对他讲述的称赞和肯定。他不愿意因的插嘴而妨碍老人往下讲述。他想:“咱是到这来请教,是来做学生。来做学生,就该虚心听讲,尽量不去插嘴,决心把学生做好。要做好老师不容易,要做好学生也不易,做过老师的人再做学生而且要把学生做好更不容易。——不管怎样,既做学生,要下决心把学生做好。”

    “原伯绞对百工压榨得很厉害。”万斯晓接着说,“对百工们干的活,他如果稍不心,就打,就骂。他叫他们罚跪,罚站,叫他们一个腿蜷着,一个腿着地,还用扣饭、工钱来对待他们。他用各种办法把百工们的血汗榨取到自己的腰包。这原伯绞不光这对待百工,而且还是个可恨的大贪污犯,他用各种手段把王朝金库的钱往自己家里弄。上边有保护他的官,对他的贪污,下边的人没有办法,上边的天子也无能为力,他就神庙里老鼠,出去吃人家的粮食,回来还偷供吃,把神庙的墙,拱得净窟窿,你要是水灌,怕灌坏了神庙的墙,打也打不住,捉也捉不着,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百们在他的折磨下,没法再忍,就成批的逃走。逃走的被抓回来,不是杀掉就是打死。工们愤怒了,就联合起来跟他干。他们把原伯绞的住宅团团包围。他们把把门的打死,进他家的院子。有两个百工闯进屋子,抓着原伯绞就往外拽。几个卫兵把他们从他身扯掉。其中的一个,双手卡住原伯绞的脖子,狠劲地掐!狠劲地掐!直到把他掐得翻儿。几个卫兵下手抠都抠不开。一个兵用刀把这百工的双手给砍掉。原伯绞带着两只手逃走了。

    “原伯绞的副手叫庞信,是个比原伯绞还恶的坏家伙。这庞信见原伯绞被百工赶走,恼毁了,就带着官兵来复仇。他们把起义的奴隶包围在一个院子里,把抓到的人砍头到瀍水里,一下子杀了百十人。百工们更愤怒了,但是他们对庞信没有办法,只好把恨憋在肚子里。从这以后,他们由明转暗,开始暗暗聚会。他们不止一次地商议如何找庞信把仇报。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这天夜里,几个百工突然攻到庞信家。他们在上抓到了姓庞的,布丝也不让挂,拧着胳膊往外推。他们把他拉到深山的一个悬崖上,头一棍,打得脑浆崩裂。他们把他推下山涧。后来他家的人来收尸,据说连个头发丝没找得着。听人说,这庞信是咱东南几百里以外的苦地人。”

    “噢——,”老聃听老人讲到这里,由不得心里一震,不自知地“噢”了一下,咦,原来庞信是这样死的呀。怪不得他家里人前来收尸,回去拉个空棺材。我原以为二少(庞雄,早已短命夭亡)恶,没想到他哥也恁恶。”想到此,他抬头看看万斯晓。人见老聃不由自己的“噢”一下,就停下讲述问他说:“大侄子,你……?”“没啥,没啥事。”老聃说,“斯晓伯,您快接着往下讲。”

    “庞信死了,原伯绞不知逃到哪去了。”万斯晓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公子跪寻替原伯绞的职务,立为原伯,人称原伯跪寻。原伯跪寻善于耍弄两面派,他任职以后,面用小恩小惠对部分百工进行收买,一面以各种借口,将那些参加过起义的百工偷偷遣散。就这样,那些被遣散的百工,一个个成了失业人。他们失业后,无处投奔,就这一个个庄头落了脚。他们落脚以后,原伯绞家的人对他们还不解恨,就派兵偷偷来。今年夏天,一天夜里,突然抓走十几人,至今仍然没有下落。这些失业百工,大多些有力量的人。这村子西头,那个扁不扁长不长的草庵里,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儿现在瘦得吓人,你们可能看见过——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人姓吕,叫吕笃,他刚到咱这来的时候,筋骨强健,浑身是劲。咱这南边小桥上,夜里不能走,因为有个拦路抢劫的贼,一到夜里他都钻桥眼底下等着截路。这个贼很有劲,是个仨携俩的人。吕笃听说了,就用麻布单子包个石砣,往身上一背当包袱。夜来了,他意背个‘包袱’从小桥上走。那个贼从桥眼里出来去跟他夺‘包袱’。这吕笃拿‘包’就往那贼头上砸。那贼力气很大,双手接过‘包袱’又往吕笃头上砸。吕笃接过包袱’,咬着牙,用力这么一回敬,那贼的花鼓脑子被砸出。”

    “咦!真有劲,真有劲。”万玉中情不自禁地插嘴说,“斯晓爷,依我看,这些失百工力量都是很大的。可惜这些人的心太不齐了。如果这些人齐心协力,合起手来,光能把原伯绞他们打败,而且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天翻过来,这些人坐了天下,原伯还会来把他们欺负吗?我看这些人受罪,都怨他们心不齐。”

    “你说得有理。”万斯晓继续接着说:“协力打绞,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头,我一些道理弄不懂,——那就是,人在底层有人压,翻到上层又压人。听人说,这些失百工,其中的不小一部分,以往,在他们那个国家的时候,是一些贵族,是专门欺压人的。另外,还有,在咱这洛阳鼎门东边,曾经住过一些被称为殷‘顽民’的人,这‘顽民’,受过不少的欺压和侮辱,可是这些‘顽民’中有一些人在殷朝正有权势的候,曾经对别人欺压得很厉害,——再说,听说在殷‘顽民’受罪的时候,一些人欺‘顽民’欺负得很厉害,后来这欺人的人有一部分又沦为受苦的人,一些人又把这受人来欺负。有人说这是报仇,捞本儿;我说,就打说你捞本是对的,为啥本捞完了还欺压人?况且有的欺压人根本就不属于捞本儿。好啦,不说这些了,咱回过头来还讲个名叫吕笃的小老头。那吕笃,原来又高又胖,浑身是劲,后来因为穷,因为长时间饿,肝子上出了毛病,连病带饿,变成了人间的活。有钱有势的人不可怜他;村上些苦人因为家穷也帮不上忙;我原来不断给他拿点吃的,后来自家顾不住了,也就不了。我们这些农家的日子也是很苦的,我们一年四季辛勤劳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常给官府去干活。因为王朝官府的差事多如牛毛,我们一年四季不得安生,自己田里活儿耽误了,我们自己吃不上,父母无法养活,唉,真苦啊!我们这里流传的一首野雁谣’,里头说的,就是我们农家苦人的心里话。歌谣是咋样说的呢?现在我来念你们听——

    野雁展翅空中腾,

    栎树丛里无法停。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种不成。

    饿死爹娘谁同情?

    老天爷呀老天爷,

    小民啥时得安宁!

    野雁沙沙翅儿颤,

    酸枣丛里无法站。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完了蛋。

    我爹我娘准饿饭。

    老天爷呀老天爷,

    叫俺小民该咋办?

    野雁成行响飕飕,

    歇在一丛桑树头。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不能收。

    爹妈拿啥来糊口?

    老天爷呀老天爷,

    安顿日子何时有!”

    万斯晓念到这里,故意停下,转动着年轻人一般的眼睛,瞅一下三个听讲者的脸色。

    “好,好!斯晓爷这首民歌好,这真能表达咱受苦农家的心情。”赵平插嘴称赞说。

    “斯晓伯,”老聃说,“请你把这首歌谣再念一遍,让我把它记起来。”说着,急拿出一卷绢帛。他将绢帛展开,铺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笔、墨、砚。赵平把自己喝的一点茶根儿倒在砚上,拿墨研了一阵。老聃急忙提起狼毫小笔,在研好的墨上蘸抹下,打算落笔往帛上去写,“斯晓伯,来吧,你念一句,我记一句。”

    不知为啥,就在这时,万斯晓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了。他犹豫一下,是不愿再往底下念,可能是因为考虑事已至此,不念不中,就硬着头皮给念了。他念,老聃挥笔记上一句,不大一会儿,这首歌谣记完了。

    “还有哪些歌谣,斯晓伯,请您接着往下说。”

    “没有了,没有了。”万斯晓正式做推辞。他不愿往下再说了。

    三个人见斯晓老人有顾虑,赶忙向他作解释:“这落笔,没有别的啥意思。”不知这老人是咋想的,没想到越解释他越不愿意再说了。“没有了,没有了,我确实只会一首。”

    事既如此,不可强求。老聃先生决定将采风之事暂告一段,他向老人说了一阵感谢话语,就让玉中领他们前往失业百工那里去。

    三个人来到了瘦老人的庵子前。

    老聃到这里来是有着他的两个想法,一、看看吕笃老头目下情况到底如何,摸清吃,以便以后施助;二、那失业的中年男百工对他那样仇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从笃嘴里摸个清楚。

    庵子里,吕笃老头正坐在“床”上吃山芋。此时,他嘴里往外一鼓一鼓的。一张脸得更厉害,在脸上那乱须、灰迹衬托下,那两只死鱼眼睛更吓人。见老聃他们三人弯勾头钻进来,又见三人中有着昨天来过的白胡人,心里一惊,两眼瞪得直直的。待玉把他“表叔”前来采风的目的告诉他,他脸色才略略好看些。

    三个人刚到“床”上落座,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中年人一见三个人中的白胡子”,由不得脸色突变。待玉中把情况向他说“透”的时候,他一下子抱歉似地笑了,他看着老聃的白胡说:“咦,我的妈,昨天因为你脸色不好看,我把你当成了伯绞派来打探的人了。”……

    日头平西的时候,老聃和赵平离开乱草凸,步行走至柳树丛,乘坐那前来接他们的车回到家里。

    几天来,老聃先生一闭眼就看见两只死鱼眼。

    三天以后,他黎明动身,要坐车前往常庄看藏书。他带了一些碎银和吃的,打算趁不明,人不知,鬼不觉,拐到吕笃那里看看,送点吃的。天刚明时,老聃先生来到吕庵子门口,弯腰进“屋”一看,没想到他已死在床上了(他已死了两天了)。只见他子冻得硬硬的,两只死鱼眼睛已被老鼠抠去一个,只留下一个黑窟窿。

    老聃先生心里一凉,凉得发颤,说不了是个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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