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才子他乡老

　　兼析词牌名《谒金门》

　　说起“花间派”，不得不提起韦庄。他是唐末五代诗人、词人，字端己。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诗人韦应物四世孙。

　　880年（广明元年），韦庄满怀信心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但命运不济，适缝黄巢起义爆发。义军攻占长安,韦庄与亲友们被冲散，自己还稀里糊涂做了俘虏。他目睹了义军攻入长安势不可挡的威猛气势，唐朝廷及官军在义军打击下腐朽不堪一击，也看到了义军攻入长安后种种缺少纪律约束的惨烈过火的烧、杀、劫、掠行为。882（至中和二年）春他逃到洛阳后，48岁的韦庄结合自己的经历，借一位 “秦妇”之口，写了唐诗中篇幅最长的反映唐末农民战争和长安失守的叙事诗《秦妇吟》。后人将《孔雀东南飞》、《木兰诗》与他的《秦妇吟》并称为“乐府三绝”。《秦妇吟》使韦庄名满天下，得了绰号“秦妇吟秀才”。但也是这首诗，使他在中进士后不久即遭公卿谤讪以至于在长安难以立足。时至今日，对《秦妇吟》的评价仍然毁誉参半，歧见纷出。

　　不久，韦庄避战乱去到江南，58岁重回到长安，继续走科举考试，以伸展治国平天下之抱负的梦想之路。894（干宁元年），59岁的韦庄如愿以偿登进士第，授校书郎。901年（天复元年）66岁的韦庄应王建之聘入川为掌书记。朱温篡唐后。力劝王建称帝，被任命为宰相，蜀之开国制度多出其手，后终老于蜀。

　　但历史上的韦庄并不是以诗明世，后世记住他的，是他风格多样的词。韦庄是花间派中成就最高的词人，与温庭筠并称温韦。温、韦词在内容上并无多大差别，不外是男欢女爱、离愁别恨、流连光景。但温词主要是供歌伎演唱的歌词，创作个性不鲜明；而韦词却注重于作者情感的抒发。

　　据《古今词话》记载：韦庄因为才华出众，蜀主王建就把他强留下来，为自己出谋划策。韦庄有一个特别宠爱的小老婆，姿质艳丽，多才多艺，擅长词翰。王建这个色鬼听说后，就打起了歪主意。王建假托要韦庄的宠妾教自己老婆填词作赋为由，羁縻于后宫，做自己的小老婆。韦庄怏怏不乐，郁郁寡欢，写了两首《荷叶杯》来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

　　其一云：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其二云：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襄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写了《荷叶杯》词后，韦庄还是不能自已，又写了一首情意凄怨的《小重山》：

　　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前事暗消魂。罗衣湿，新捏旧啼痕。    歌吹隔重阍。绕庭芳**绿，倚长门。尤般惆怅问谁论。凝望立，宫殿欲黄昏。

　　大才子的词，马上就不胫而走，很快就流传到了宫中。那个深爱*才子的美女，唱着心爱的人作的词，马上就用绝食的来****。但王建确实舍不得放她走，不久，那位美女竟然香消玉殒。

　　韦庄闻听噩耗，伤心欲绝，写下了传唱千古的《谒金门》：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看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碧。

　　《谒金门》本是唐教坊曲，后用作词牌名。据《钦定词谱》记载：汉武帝刘彻诏命大学士们在金马门集体办公，以便顾问，相当于后世的智囊团。金马门简称为金门，后来演变为天子的宫门。《乐府古歌》中就有“贵客，入金门”的诗句；后来“金门”与“玉堂”并称，逐步演化为掇取金紫，列位公卿之意。如西汉扬雄在《解嘲》中说：“我辈今日有幸得应金门，上玉堂（封侯拜相）的日子不远了！。”元载《杜鸿渐碑》中则说：“入则并金门，跻玉堂。”这个词牌名本来是唐朝时期的，意思是说儒生朝谒天子。毛先舒《词学全书》云：“唐朝时期有曲乐叫名《儒士谒金门》，词牌名就沿用了这个名称。”万树在《词律》中还收录了这个词牌名的别称《垂杨碧》、《花自落》，并说：“《图谱》中又将该调名改名为《花自落》”大慨是根据其他词人的词句而来的。其实就是因敦煌曲子词有“得谒金门朝帝陛，不辞千万里”语，是咏调名本意，该词牌名来源于此。

　　宋杨?《古今词话》说：因韦庄词词起句，名《空相忆》。张辑词，有“无风花自落”句，名《花自落》；又有“楼外垂杨如此碧”句，名《垂杨碧》。李清照词，有“杨花落”句，名《杨花落》。李石名《出塞》。韩?词，有“东风吹酒面〕”，名《东风吹酒面》；又有“不怕醉，记取吟边滋味”句，名《不怕醉》；又有“人已醉，溪北溪南春意，击鼓吹萧花落未”句，名《醉花春》；又有“春尚早，春入湖山渐好”句，名《春早湖山》。又名《闻鹊喜》。

　　唐教坊曲有《谒金门》与《儒士遏金门》。任二北认为：“唐帝自信为老子之裔，多好神仙，故道儒并尊；而黄冠之幸进，殆与儒士相等。敦煌三辞，已说明《儒士谒金门》名称之由，正为有别于黄冠之《谒金门》耳。”这个词牌名的由来与道家有关。五代作者很多，体制与敦煌曲相同。《金奁集》载韦庄词，入双调（夹钟商）。《词律》卷四、《词谱》卷五俱列其“空相忆”一首为正体，双调，45字，上、下片各四句四仄韵。《词谱》又列别体三种，其中孙光宪“留不得”一体，换头作三字两句；宋程过“江上路”，46字一体，换头作七字一句。

　　韦庄在成都，于浣花溪畔觅得杜甫**堂旧址，结茅造屋，移居于此，又编集名 《浣花集》，都有隐然以晚年的杜甫自况的意思。众所周知，杜甫晚年，无论在成郡，还是在夔州，每日每时牵挂于心的，就是长安。但韦庄思念长安的痛苦心情，仍可由他的《菩萨蛮》词中窥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在词的风格上，韦庄的词不象温庭筠词那样浓艳华美,而善于用清新流畅的白描笔调,表达比较真挚、深沉的感情，如他的两首《女冠子》：

　　其一：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

　　其二：咋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他有些词还接受了民间词的影响，用直截决绝之语,或写一往情深,或写一腔愁绪。如写春游少女见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的闺情词也写得非常出色，词语与闺中之美人浑然融于一体，见词尤见人，词音即人语，可谓风韵臻于极致矣。如《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韦词高于温词，谈到“‘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指出“端己词情深语秀”，“要在飞卿之上”；“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也是从这点着眼的。评价他说“端己词情深语秀，虽规模不及后主、正中，要在飞卿之上。观昔人颜、谢优劣论可知矣。”

　　也可以说，这就是韦庄高出温庭筠的地方。这个59岁才中举、老死他乡的洛阳才子，论才华，也许不能望温庭筠项背，可他却别辟蹊径，在词中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寄托了自己的梦想，倾注了自己的血泪。他们代表了两种走向，一种是技巧性的，讲究的是技术手段的高明；一种是价值性的，追求的是更基本的情感深度。韦庄是词史上开山立派的大宗师，在他的词作里，我们能看到他的漂泊，他的思念，他的悲欢，而在温庭筠那里，只看得到艳情。韦庄的身后，跟随着词史上最伟大的人物：李后主、苏东坡、秦少游、柳耆卿、李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