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阳公府第，座落在开化坊。因为营造时间过久，庭院不仅不宽敞，而且有些破旧。狐楚晋封为彭阳郡开国公后，曾想翻建新宅，但朝中政局不稳，没敢大兴土木。
    府门前，人声寂寥，黑漆大门紧闭。两头石狮蹲伏两边，警惕地瞪视着天际。
    李商隐的心顿然收紧。
    往昔府门是敞开的，只在三更才关闭，进进出出的人也多，有家人有亲朋好友，也为公而来访的官员。
    天黑尚早，为什么要关闭大门呢？
    湘叔也觉得奇怪。但是，他相信彭阳公不会出事的。他快步踏上台阶，敲门三下，面有人回道：
    “彭阳公不在家，请改日再来吧。”
    听得彭阳公不在家，湘叔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有人迎头棒击，身子摇了摇，就往地上倒去。李商隐从背后扶住，连叫数声，才渐渐清醒过来。
    这时里面听出老管家和李商隐的声音，连忙开门。
    家丁一边陪罪一边叨咕，道：“老爷确实不在家，从昨晚被皇上传诏进宫，到现在未回来。八郎上午入朝想探听老爷消息，到现在也未归来。七郎九郎就让我们把大门了。管家老爷，从街上来，没听说宰相李训等人都被抓了，他们的家被抄了，大人孩连家人全被抓走，听说都要被斩首。真可怕呀！”
    大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府里的大人孩子。他们像惊弓之鸟，惴惴不安。
    七郎和九郎从前轩出来，惊喜地和商隐见过礼，手携手地又回到前轩。
    湘叔回到北堂，忙他自己的事情。
    前轩是专供款待宾客，行加冠礼和婚礼的地方，房间不大，收拾得非常洁净。一进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屏风。转过屏风，屋内摆设一色的楠木几案和椅凳之类。墙上少不名人赠酬的字画。其中还有一副白乐天赠彭阳公亲笔题画诗。画是盛唐王右丞维的真。最为名贵。
    “恩师大人上去朝啦？”李商隐迫不急待地问道。
    七郎依然诚恳、持重，安慰道：“贤弟，不用着急。八郎已经去朝中探听消息，快来了。父亲不会有事。自从李宗闵大人贬放地方，家里很少待客。父亲平日早朝后，快就回府。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求平安晚年，不愿再多事。我想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会不知道的。”
    “父亲与宰相李训不和，朝野共知。甘露之变不会牵累父亲。”
    九郎仍然心直口快，已经出任左武卫兵曹参军，举手投足完全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武风度。他对父亲很有信心。
    但是，李商隐仍然忧心忡忡。深夜被召入宫，至今未归，已经近一天一夜，谁能说清会发生什么事呀？
    七郎命家人打来水，让商隐洗脸，命家人泡上好毛尖绿茶，还询问他饿不饿。
    “没心思吃喝，等恩师回来再说吧。”
    九郎见他满脸愁苦，忽然笑道：“义山兄，听说在玉阳山，跟一个女道姑很是要好，不是呀？”
    李商隐一阵脸红，不说是也不说否，心想，世界上的事情真怪，“好事无人问，坏传千里。”他们身在京城，却知道远在高山上的是是非非。他摇摇头，在恩师生死不的时候，扯这些儿女情事，太不知趣了。忙转话题，问道：
    “李训不是先宰相李逢吉的从子吗？是个夸夸其谈之人，怎么突然升任宰相了？皇也真是不识人，不会用人。”
    七郎任国子监博士，接近朝臣子弟，所以朝中事知之甚详。他略略沉思，似乎在考用什么字眼评价前宰相更恰当妥贴。一脸严肃地道：
    “李训其人能言善辩，阴险诡诈，尤其善于察颜观色。他先结交郑注，又和他一起
大宦官王守澄修好，得到他的推荐，才得以拜见皇上。他俩跟文宗皇上议论朝政，献说，先除宦官，再收复被吐蕃占领的河湟地区，然后消灭河北割据势力。这些意见恰合乎文宗皇上之意，于是很快就任命李训为宰相，让郑注出任凤翔节度使。
    “他俩又在朝廷大臣中，联络了舒元舆、王涯、贾餗等人，决定先利用王守澄和仇良之间的矛盾，除灭王守澄宦官集团。
    “这个计谋得文宗皇上同意后，先以谋害宪宗之罪处死宦官陈弘志，杀掉与右神策中尉王守澄争权的左神策军中尉韦元素，推荐对王守澄一直心怀不满的宦官仇士良，左神策军中尉，这就为王守澄树立起一个对立面。
    “接着，对王守澄明升实降，文宗任命他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先去中尉之职，去他的兵权，让他离开京城。在为他饯行时，文宗派一名使者赐他一杯毒酒，把他毒。同时把参加杀害宪宗的宦官梁守谦、杨承和等人诛杀殆尽。”
    李商隐扼腕愤愤地道：“这些阉竖专权恣横，竟敢杀害君王，死有余辜！”
    九郎插嘴道：“为什么阉宦能专权恣横？不都怪皇上自己把家奴宠坏的吗？”
    “九郎！不得乱讲胡说。有些事不是一时形成的，也不是一时就能解决，很复杂。起来杀掉那么多罪大恶极的揽权宦官，轻而易举很顺利，其实神策军军权还在宦官手，只不过换了个人，更改个名字而已。在朝中以仇士良为首，又形成一个宦官集团，起王守澄更强大更无法无天。
    “李训和舒元舆、郑注本来已经商定好，准备在王守澄下葬时，由文宗下诏命，让部宦官都去参加葬礼。事先让郑注挑选五百名士兵包围葬地，一声令下，即可杀尽全宦官。
    “这个计划本来很稳妥，但是，李训和他的一伙人认为，如此这般大功告成，郑注独享诛杀宦官的功劳。不如在宫内先下手，杀掉宦官，然后把郑注也除掉，自己可独功劳。于是，又重新制订一个冒险计划，提前五天举事。这就是所谓的甘露之变。
    “郑注死得最可怜。他按事先计划率五百骑士等候在扶风。后来知道京城已经举事，上向京城开拔，走到武功，听说李训已经失败，才急急返回凤翔。
    “郑注的下属劝他杀掉监军宦官张仲清及大将贾克中等人，他不听。张仲清与凤翔少尹陆畅，采用部将李叔和的计谋，去郑注府上商量事情时，斩下他的首级。郑注的卒全都溃散逃跑了。
    “郑注的首级悬挂在京城光宪坊示众，三日后才埋掉。
    “在未抓获郑注时，京都戒严，命泾源节度使王茂元和鄜坊节度使萧弘，整兵待命，备非常。把郑注首级埋掉后，才解除戒备。
    “诡诈小人混迹朝廷，参预朝政，必然要你争我夺，各不相让，使朝政黑暗，无辜姓受害！”
    李商隐很同意七郎的见解，深为朝廷焦虑。可是自己仍然“白丁”一个，哪有回天力呢？他陷入深深的苦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