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散文家韩愈名重天下,然而他也有另一面。他写过许多千古名篇,也留下了不齿于文坛的丑事。比如他为了巴结唐朝宗室弟子、时任京兆尹的李实,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天分,大加颂扬:“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今年以来,不雨者百有余日,种不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谷价不敢贵,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奸宿赃,销缩催泪,魂亡魄散,影不踪绝,非阁下条理镇服,布宣天于威宗,其和能及比!”
  
  从这段文字,完全可以看出一个爱民如子、廉洁为官、效忠朝廷的清官形象。
  
  孰料,李实因作恶多端被贬为通州长史。依然是这个韩愈,用手中的生花之笔再描李实,行文却大不相同了:
  
  “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愎……是时春夏早,京郊乏食,实一不以介意,方务聚敛秆求,以给进奉”,“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遣,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道之,实由间道获免”。
  
  他将李实的恶行如实描述,甚至连李实离京时市民怀揣瓦块石头追打投掷的情景,也写得栩栩如生。可是人们同时又想起了韩愈在那篇《上京兆尹李实书》中,对李实是如何拍马溜须的,不免觉得很好笑。
  
  李实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官,韩愈心里当然是清楚的。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巧令辞饰,把一个贪赃枉法、无所不为的昏官塑造得形象那么高大。当李实下台之日,又词锋一转,大加鞭笞。韩愈的这种为文为人的态度,给自己也给文坛留下了千古笑柄。
  
  顾炎武认为,号称有“文起八代之衰”美名的韩愈,之所以会闹出贻笑千古的大笑话,是学界趋炎附势、浮躁恶劣的风气造成的。“岂非少年未达,投知求见之文,而不自觉其失言者邪?后之君子,可以为戒。”
  
  韩愈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该。他在多篇文章中描述过自己青中年时期的面貌,例如:“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韩愈死于长庆四年,终年五十六岁。用今天的目光看,他是英年早逝,然而他年过四十便心生垂暮之感,除了人生少孤且多病,“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更为自己的命运遭际与雄心壮志落差甚大而深感叹息,似乎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颇多后悔。
  
  晚年的顾炎武,也时常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弟少年时,不过从诸文士之后,为雕虫篆刻之技。及乎年齿渐大,闻见益增,始知后海先河,为山覆篑,而炳烛之光,桑榆之效,亦已晚矣”。他对青年时期“从诸文士之后”的经历十分后悔,觉得那些“雕虫篆刻之技”实在不值得一谈,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对自己苛刻。“年过五十,乃知‘不学礼无以言’之旨,方欲讨论,而多历忧患,又迫衰晚……遂于此经未有所得”,“年逾六十,迄无所成,如何如何。”
  
  也许正是如此,他对自己一生的著述作过严谨的筛选。以诗歌为例,存世的四百多首诗歌,被人称为“无一酬应语”。事实上,那些“酬应语”早就被他全部删除了,给后人留下了想象的空白。在这样的空白中,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学者晚年时追求完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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