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牙从齐王宫回到家里，一头扎到睡榻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起气来。

    五岁的儿子易虎跑到榻前，抱着易牙的手：“爹爹，吃饭啦！”

    易牙烦燥地一挥手，把儿子推了个仰巴叉：“去去去！”

    易虎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爹爹。

    易虎娘走上前来，伸手摸摸易牙的前额，轻声细气地问：“怎么啦？他爹，身子不坦？”

    易牙长叹一声。

    易虎娘又关切地问道：“是朝廷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儿？”

    易牙吼道：“少在我身边穷嘟噜，一边子去！”

    易虎娘低眉顺眼，陪着笑脸又道：“不管咋着，得先吃饭呀！”

    “吃饭？赶明日咱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易牙朝妻子吼道。

    易牙确实遇上了大麻烦，是他的弟弟易容给他惹的乱子。本来，易容在海边当盐霸，行霸道，大秤进小秤出，鱼肉盐民，不断有人告他的状，可有易牙在齐桓公身旁，小不然的也就算了。易牙的烹调技术在齐国那是没说的，桓公又特别爱美食，把易牙当上明珠。别看是个厨子，可朝廷上那些大夫们，见了易牙都刮目相看。那易容自以靠山硬，越来越肆无忌惮。易牙本来想除掉鲍叔牙，砍去管仲的左膀右臂，为他往上搬掉绊脚石。可谁料到易容办事这么不利索，管仲不但救了鲍叔牙，而且识破了易容秤杆里灌水银的把戏，当场劈了秤，把易容一伙捉了起来，被宾须无定了死罪，已关了死牢。管仲向桓公报告了此事，桓公大发雷霆。易容死定了，好在他一人做事一人，死活不连累哥哥。可管仲着实可恶，非要追究易容的后台，向桓公提议，非将易牙出宫廷不可。这管仲，权力大得很，桓公也无可奈何。今天晚饭时，桓公派人告诉易从明日起再不准入宫。易牙苦苦哀求，最后，桓公答应他明天再做最后一天饭，后天定离宫。

    对易牙来说，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别看他是个厨子，可心野得很，他做梦也想取代仲当相国。他不止一次地和竖貂、开方计议，三十年后与管仲见高低。管仲再能，也老的时候，太阳不能老晌午。不料，这一下子砸了锅。只有明天一天了，还有可能挽吗？怎么才能使桓公收回成命呢？他知道，桓公也不是等闲之辈，况且这齐国姓姜不管，只要桓公决心留下他，管仲也无可奈何。他也明白，桓公之所以宠爱他，就是看他的一手高级烹调技术。所以，要想让桓公改变主意，只有在饭菜上做文章了。

    易牙翻来复去地思索着，不觉已是半夜时分了。他走到院子里，来回踱着走。惶惶热锅上的蚂蚁。明天这顿饭做什么花样儿呢？说实在的，他浑身的解数都已用尽，再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数了。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竖貂的话：“易牙老弟，明天这顿饭是生死攸关呀！这顿饭要让君上一品尝，就能看出你的忠心，回心转意才行。”是呀，么饭菜能达到这种效果呢？

    鸡叫头遍了。

    易牙急得团团乱转。尽管夜风很凉，可他还是急了一身汗。忽然，他想起前些日子桓公一起外出打猎，那天，桓公射中了一头黄羊，易牙把黄羊烤得外酥里嫩，桓公吃很香，笑着对他说：“爱卿，你手艺果然不凡，看来，这人间美味除了人肉寡人没尝，什么都吃遍了吧！”想到这里，易牙眼睛一亮。人肉！对，人肉是可以吃的。可这肉，到哪里去取呢？

    易牙府内侍女仆从一大群，是杀男的好，还是女的好？他又一想，如果随便杀一个做成人肉羹献给桓公，桓公能不能看出他的忠心？他摇摇头。要是把自己的亲人杀了，桓公肯定会受感动。亲人只有老婆和儿子易虎，这两个谁轻谁重呢？老婆杀了还可以娶一个，儿子可就不一定再能生出来。儿子比老婆重，易牙抽出短剑，决定杀老婆。转念又一想，既然儿子比老婆重，那么是杀老婆还是杀儿子更能表现他对君王的忠心？当然是杀儿子。

    鸡叫二遍了。

    易牙把牙一咬，下了决心。他走进儿子的住室，只见残烛将尽，烛花一跳一跳的。子睡得正香呢。他似乎在做美梦，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易牙看着儿，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易虎聪明过人，胸有大志，是他心肝宝贝，他怎么忍心杀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不杀，明天就得滚蛋。他的相国梦，他的荣华富贵，就化为烟云。这些，比子更重要。他心里骂自己，易牙呀易牙，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女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说，可以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儿子嘛！于是，他举了短剑……

    易虎在睡梦中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爹爹，我长大了当相国！”易牙的剑又无力垂了下来。是啊，野兽尚有舐犊之情，难道我易牙还不如一只野兽？万一杀了儿子，公仍不买我的帐，我不是遗恨终生吗？而且定会落个千秋骂名。

    鸡叫三遍了。

    易牙终于下了决心。他的前途就在此一举。不如野兽也罢，千秋骂名也罢，他豁出了！他左手用衣服捂住易虎的嘴，右手举起短剑，一闭眼，将剑刺进儿子的胸膛……

    易牙看看睡榻上的血，再看看手中带血的剑，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舞，天旋地转，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中午，易牙将一陶罐人肉羹双手呈在桓公面前。

    桓公尝了一口，称赞道：“好香好鲜的肉汤啊！”一连又喝了几口，道：“爱卿，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寡人从未尝过？”

    易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通跪在桓公面前：“君上……”

    桓公一惊，看了竖貂一眼。

    竖貂忙道：“君上，易牙为了让君上尝遍人间百味，将他的儿子杀了，做成童子羹献君上。君上，易牙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呀！”

    桓公大吃一惊，问易牙：“这可是真的？”

    易牙点头：“为了君上，易牙剖腹剜心也心甘情愿！”桓公大为感动，走上前扶起牙：“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呀！”

    竖貂叹了口气，说：“君上，可惜易牙明天就要……”

    易牙复又跪在桓公面前：“君上，让小人留下吧？只要能伺候君上，怎么处罚小人行。”

    桓公道：“好吧，爱卿，寡人答应你，留下吧。寡人不能没有你啊！”

    竖貂：“那相国那里……”

    桓公笑道：“寡人主意已定。这点面子，相国会给的。”

    竖貂忙向易牙道：“还不快向君上谢恩！”

    易牙又一连叩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