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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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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设在客厅里。众人正在唱和赋。
    李商隐一进门,温庭筠第一个发现,第一个高声呼道:“义山贤弟!哪阵风把你吹的呀?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哥哥真想你呀!”
    没等商隐答话,又有人高声问道:“这不是诗名鼎鼎的李义山嘛!今日幸会,一定吟首诗为大家助酒兴呀。”
    李商隐不认得这位年轻人,只抱拳笑笑。
    他向上位望去,八郎阴沉着脸,眼睛低垂着,一言不发,似乎没有谁进来,冷冷地起杯,把酒灌进嘴里。
    湘叔走到八郎身边,低声嘀咕一阵。突然,令狐綯瞪起眼睛,问道:
    “李商隐!你在这座大厅屏风上题诗骂我,怎么?你想一走了之?”
    客厅里,顿然一片寂静,都觉察出一场矛盾,一触即发。
    李商隐知道八郎指的是那首《九日》诗。那诗主要是追念恩师的恩遇,并没有骂他!这是从何说起?
    在座的人都知道此事,唯独温庭筠浪迹天涯,不在京都,不知此事。他打破沉寂,嘻嘻地问道:
    “义山贤弟用诗骂人,一定骂得很妙,骂得很痛快,否则中书舍人怎会如此动容,失大人风度?好好好!把这诗再咏唱出来,让老兄赏识赏识。”
    “有失大人风度”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令狐綯马上不以为然地冷笑道:
    “哼!身为朝臣,尤其贵在九重之侧,有多少人嫉恨!遭到诽谤、谩骂,那是常有事,在下才不把这些魅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哩。”
    “好!我就知道令狐大人有宰相度量。来来,义山贤弟,令狐八兄已经原谅你了,坐下陪八兄饮酒。”
    温庭筠边说边把李商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嘻嘻哈哈地向他使眼色。
    令狐綯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李商隐呢?但仓促之间,又一时想不出绝妙办法,沉思晌,站起来道:
    “诸位都知道义山老弟诗名远播,文思快捷。今天我说一件事,让他当场吟诗一首,不好?”众人自然赞同。
    李商隐心中明白,八是郎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当众现丑,不过他不怕即兴吟诗。静地洗耳恭听他葫芦里能放出什么声响。
    温庭筠与李商隐分别好几年了,不知道他的底细,替他捏一把汗,想为他解围,站问道:
    “令狐大人,你说的这件事,该不会是在皇宫里跟皇上观看斗鸡吧?那鸡是红的还黑的,让义山贤弟猜,是无法猜出的。”
    令狐綯又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傲视一切地道:
    “那是难为他。就凭我八郎不必用那种办法……”险些没说露嘴,赶紧打住,没把整他”二字说出来。他干咳一声道:“我昨天夜里,在西掖当值,跟同僚们赏月,同们都说一轮皓月,距离仙界太清很近,连说话的声音,仙都能听见,所以我们大家不敢大声喧哗。好了,就用这件事,吟一首五言律诗,中间两联要用宫中之物对仗,韵要押阳平‘青蒸’韵。”
    说完,八郎得意洋洋地坐下,冷眼瞅着李商隐,看他如何在众人面前出丑。
    温庭筠为朋友两肋插刀,非要替商隐弟解围,又插嘴道:
    “令狐大人,当场赋诗,必有赌物啊。尤其大人首倡,又提出这么多的要求,近于苛,所以韵脚和对仗都要放宽些……”
    “不能宽!一言九鼎,不准改!”
    令狐綯生气了,一点不给面子,绝情得可以。
    温庭筠也生气了,气哼哼地道:“不放宽也可以,说吧,赌什么?”
    “赌什么?哼!”令狐綯上上下下把李商隐端量一遍,瘦得如同干柴,浇上点烈酒,会点燃,想到这儿,他笑了,道,“他要是吟不出诗,吟不出好诗,就罚他连干五大酒,少一滴也不行!”
    “呵!如果义山贤弟吟出好诗,罚你什么呢?让你自己先说。”
    令狐綯被问住了。心里憎恨这个温钟馗,今天专跟自己过不去。
    “你自己不说?我说!罚你连干十大杯酒,少一滴就赔一两银子,一大杯是十两,喝一大杯就赔十两银子。令狐舍人如何?”
    他对银子钱财不在乎,况且自己又是海量,十大杯酒算得了什么!于是满口答应。
    李商隐趁他们争吵,已经把诗想好,没有理会赌什么东西。他两人一停止争吵,便起身,道:
    “令狐舍人说了内容,在下就按这个内容献丑啦。”他略停一停,又道:“题目就《令狐舍人说昨夜西掖玩月戏赠》,请诸位赐教。”
    李商隐张口吟道:
    昨夜玉轮明,传闻近太清。
    凉波冲碧瓦,晓晕落金茎。
    露索秦宫井,风弦汉殿筝。
    几时绵竹颂,拟荐子虚名。
    令狐綯没料到李商隐出口便吟,吟得如此绝妙。首联两句,紧扣诗题,开篇便点出昨夜”,用“玉轮”点“月”,用“明”极写皓月当空。第二句用“传闻”点题目中“说”字,真是滴水不漏。我今天算是输定了!
    中间两联,对仗何其工整。月光照在“碧瓦”上,月华映在铜柱上。颔联描绘明月晶莹,极写“玩”字。颈联对仗尤其工稳,“露”中的“宫井”,“风”中的“殿”,搭配得极妙。“碧瓦”、“金茎”、“宫井”、“殿筝”均紧切题目中的“西”,全是宫中之物。这小子真还有点本事,完全按照要求吟咏的,没有一点毛病。怎办?能认输吗?
    尾联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杨庄向皇上推荐作《绵竹赋》的杨雄,一个是杨得意向上推荐作《子虚赋》的司马相如。他把两个典故合用一起,宛曲地要求我要像杨庄、得意那样来推荐故人。这故人当然是李商隐自指了。
    这小子像只老虎,吃人不露齿呀!想让我推荐又不好意思直说,在宴会众人面前,诗向我哀求!他太有心计!太狡猾!
    “令狐舍人,你听完吟咏,又寻思半天,觉得怎么样呀?
    还满意吗?”
    温庭筠一向看不起这位貌似博学,实则草包一个的令狐舍人,此刻说话愈加不恭敬。
    令狐綯知道自己理亏,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办法耍赖,只得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就算他侥幸吧。一杯十两银子——,湘叔给商隐准备一百两银子。”
    “痛快!令狐大人今天真是一言九鼎,话不虚说,好!佩服!”
    温庭筠连连叫“好”,连说“佩服”;众人也都拍起掌来。
    八郎虽然损失了银两,但是面子上却很荣光,也就心安理得了。
    突然,李商隐站起,向众人抱拳一拱,又向八郎深深一揖,解释道:
    “这银两,小弟断断不能带走。昔日恩师百般照顾,商隐粉身碎骨难以回报。今日兄多方关照,已使商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小弟只有一个愿望:祝愿八兄‘福如东,寿比南山’,小弟心愿足矣!”
    又出令狐綯的意外,李商隐一向倔犟、耿直,不会低眉折腰,今天却当面向我祝愿,在难得。微笑着,点着头,似乎往日的一切误解、怨恨,全在这点头微笑中消失。
    温庭筠对义山贤弟的举动很生气,尤其那祝愿之词,何其俗气!为什么要把他敬若长呢?这个草包,肚子里全是坏水!
    义山还不知道这个畜牲,已经把锦瑟抛弃了。他不愿意再多嘴,气哼哼地拂袖而起,长而去。
    李商隐见温兄如此这般,顿觉热血从脚底往上涌来,满脸羞红,无地自容,也想赶离开。
    自己如此下作,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温兄啊!你该理解小弟,体谅小弟呀!
    李商隐不敢抬起头,担心其他人再做出令人难堪的举动。他想说点什么解嘲的话,自己找个台阶好走开,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一句解嘲话,痴呆呆地站在原地。
    温钟馗太不给面子!令狐綯气得把牙咬得咯咯响,可又奈何他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客厅。
    客厅里,霎时一片寂静,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令狐綯,等待着一场大地震的来临。
    令狐綯却端起酒,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地对众人道:
    “大家喝酒!喝!痛痛快快地喝!”
    “喝!对,喝!”
    响起一片喝酒咂舌声,客厅里又活跃起来,把李商隐抛在一边,孤零零的,好像宴上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
    李商隐看看众人,又看看令狐舍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蹒跚地退出客厅,痛苦无地向大门走去。
    湘叔从后面把他喊住,走到他眼前,把手里的一个黑布包,递给他道:
    “这是一百两银子,拿回去,一部分作盘费,一部分留给家里用。”
    李商隐像怕火一样,把黑布包推到湘叔怀里,自己躲得老远,道:
    “断断使不得!再穷再苦,也不要他的施舍,也不要他的怜悯。”
    “说傻话!你穷你苦,你能忍受;家里孩子能忍受吗?你妻子,一个妇道人家,没银两,没有吃没有穿,你让她怎么办?”
    李商隐痛苦地低下头,但是仍然不接纳黑布包。
    “你呀你!这银两根本不是他的施舍。他什么时候施舍过?什么时候可怜过你?这子是你用诗赌来的,他输了,他认赌服输才吩咐我把银子给你。银子是你的,已经不他的了。
    懂不懂?”
    “不,我说不要就不要!她们母子回娘家,她哥哥姐姐能照顾她们母子,用不着这银两。”
    “嗨呀!你这个人呀!好吧,好吧!”
    湘叔见他执意不收,只好退了一步,给他保管好,以后再想办法给他。
    李商隐舒了口气,离开了令狐府。

    李商隐携眷,于登上东去路程。他在洛阳停下,把妻子王氏和儿女寄养在她娘家,叮嘱堂兄让山代为照顾。
    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他跟妻子告别。李商隐面对飞雪,想到艰苦行役,又与温暖庭离别,依依不舍袭上心头,骑在马上,作了《对雪三首》诗。边行边吟,凄婉神伤。
    中原大地雪停之后,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沙。
    李商隐晓行夜宿,继续东进,在马上又作《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诗,云:
    路绕函关东复东,身骑征马逐惊蓬。
    天池辽阔谁相待?日日虚乘九万风。
    在“九万风”中“逐惊蓬”,商隐的心怀渐渐开朗,仿佛前路无限辽阔,等待他的明媚蔚蓝的天空。
    到了徐州,他受到府主卢弘正的热情接待和器重,不仅充任节度判官,还兼作记室。久,由卢弘正的推荐,他得到侍御史头衔,被称之为寄禄官,又叫宪官,是从六品下。
    李商隐生活安定,精神愉快,和同僚关系非常融恰,经常与幕僚们宴游集会,有时
琴弹瑟,有时春郊射猎,有时听歌欢饮,有时唱和诗赋,情意殷殷。
    这时期,他创作许多诗歌,尤其咏史诗,写得最好,隐约表达着内心深处的抱负和望,以及对国家的忧虑。在数量上,虽然没有桂管时期丰富,但是质量上,已经达到颠峰。
    十月,令狐綯拜相,引起李商隐思想波动,开始创作出著名的《娇儿诗》。
    不幸的事,接踵而来,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春,卢弘正病逝于徐州镇所,接着亚也卒于循州。接连两位恩师兼知己至交离他而去,使李商隐悲痛欲绝,重又陷入孤无依的痛苦境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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