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此好诗,韩愈忘忆了疲劳,遂和李贺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唐代以诗文取士,诗歌写得好不好,直接影响文士的科举考试。李贺之所以呕心沥血地写诗,为的就是科举考试;而科举考试的目的,就是入仕做官。李贺是李唐皇族后裔,必须有所进取,他不断来往于两京之间,为前途而奔波,成了真正的赶路者和不寐人。这种压力使他不满18岁就白了头发,丝丝白发里有摩天理想,少年心思中有拿云志向。
  
  李贺:洛阳遇韩愈风来满眼春,有人说道,李贺在洛阳被歌妓缠绕,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在虚掷光阴,于是便决定前往长安,想通过高官的举荐,参加制举,得到朝廷的直接擢拔。
  
  过罢年节,李贺便赶往长安了。当时天气转暖,春正发生。
  
  李贺来到长安,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权德舆
  
  时为元和初年,权德舆担任兵部侍郎。他对李贺本来就很赏识,加上李贺和他的儿子权琚又是好朋友,所以李贺来找他,他是不会拒绝的。但找他的文士很多,门卫盘查得很严,不合适的人,门卫不会放进来,他也不会搭理。
  
  这一日,李贺早早来到权德舆府门前,只见这府邸坐落在内城之中,街面上少有店铺,环境幽雅清静。
  
  李贺径直走到门前对门卫道:“烦劳门官通报,就说东都洛阳的李贺来求见。”那门卫听李贺尊称自己为门官,就知来者是知书达理之人,马上客气了几分,回答:“老爷上朝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您把名刺和举荐信留下,老爷回来后我一并呈上。”
  
  李贺谢了,折头走出内城,回到东城门旅馆等候消息。
  
  等了数日,不见有任何信息,但又不敢轻易离开旅馆,只好终日闷坐着,闲暇时,李贺便开始整理带来的旧诗句。这日黄昏,堂倌忽然推门进来,递过一张便笺,说这是权大人府上送来的。李贺一看大喜,原来是让他次日到府上相见。
  
  次日旭日高升,李贺来到了权府,拜见了权德舆,呈上了礼单。权大人摆摆手说:“俗了俗了!昌谷李贺,乃清雅之士,何必如此?下不为例!”当即让下人准备酒菜,高兴地对李贺说:“今天你不要推脱,一定要在此用饭!但这顿饭不是好吃的,你须敞开胸襟,一边饮酒,一边题诗!”
  
  李贺不好推辞,援笔在手,开始构思。不料这时,门上梆响,一声“圣旨到”,打断了作诗人的思绪。适才还谈笑风生的权大人,已然跪倒在地上,只听宫中内侍叫道:“兵部侍郎权德舆即刻见驾!”
  
  权德舆用目光和李贺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跟着内侍走了。
  
  唉!李贺的运气真不好,好不容易进了权府,眼看就快要说到正事了,权德舆却被皇帝叫走了!于是,李贺留下一首诗,酒饭也没吃,便匆匆离开了权府。
  
  这一次相见没有结果。
  
  之后许多天,权德舆出京巡查,忙于军事,没有时间接见李贺。李贺每日里在京城徜徉,利用这段时间,结识了诗人张籍,又结交了秀才张彻。
  
  “二张”后来都成了李贺的好朋友。张籍,就是写“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的那个张籍;张彻,就是大文豪韩愈的侄婿,他后来对李贺的生活很有帮助。
  
  按下此话不讲,单说李贺在长安盘桓了数月,期间总算见过权德舆几次,权大人疏通了关系,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参加制举的指标。须知参加这种考试,就会有机会被皇帝直接发现和擢拔,是一个很好的机遇。但恰恰这时,有人从宜阳赶来了,递给李贺一封信,李贺一看信便哭了。
  
  原来,他父亲去世了。
  
  这真是双重不幸!他只得匆匆赶回家乡。一个绝好的机会,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白白地丢了。
  
  李贺重返洛阳,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韩愈
  
  原来李贺赴长安之前,已经完婚。其父李晋肃也致仕还乡了,一家人的指望,从此集中在李贺身上。不料李贺走后,其父亲便病了,数月下来竟去世了。李贺回来奔丧,一路上急急慌慌,走了十几日,才从长安赶回昌谷,父亲早已埋在黄土之下了。
  
  李贺自然悲恸不已,他须守孝三年,期间不能远游。这对他的科举之路,又是一个羁绊。
  
  一连数月,李贺都在父亲的坟头盘桓。他骑着瘦马,背着诗囊,从家里到坟上,再从坟上到家里,两点一线,终日闲转,苦闷极了。这期间,京城里没有消息,眼睛里不见风景,只有胯下的瘦马,载着他郁郁而行。于是,李贺就写了很多《马诗》,其中一首曰: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
  
  无人织锦韂(chàn),谁为铸金鞭。
  
  此诗意在抒发怀才不遇——马为好马,但无人为它织锦韂,也无人为它铸金鞭。空有龙驹骏马,难有伯乐出现。另一首诗曰: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他以马自喻,说自己非碌碌之辈。其中的“房星”,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古人认为,一切动物在天上都有与之相对应的星辰——“马为房星之精”,所以李贺认为他的马是从天上下凡,暗喻自己出身高贵,才质不凡。他的另一首《马诗》更出名,这样写: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他向往边塞荒漠,企盼阵前杀敌,时刻准备为国家效力,建功立业。
  
  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18岁的李贺离开昌谷,重返东都洛阳。他这次来洛,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找文坛巨公韩愈。这时的韩愈,正以国子监博士的身份分司东都,李贺带了许多诗篇前来见他。
  
  这次相见很精彩,被后人记了下来。《幽闲鼓吹》上说,当时韩愈送走了客人,有些疲倦了,正准备午休,门官却把李贺的诗卷呈了上来。韩愈斜靠床榻,看了起来。第一篇是《雁门太守行》,开篇便写: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好诗!诗的开头太猛了!韩愈乃文章大家,知道一般人作诗,开头部分,往往要有所铺垫,慢慢引入,渐次写至高潮。但这个李贺,起笔如此突兀,造势如此强悍,韩愈担心李贺开头唱了高调,后面就不好收拢了!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见李贺接着写道: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哎呀!这诗写绝了!韩愈看完,浑身震颤,身子早已离开了床榻,仿佛置身于边关城池,看到了两军对垒。李贺的这首诗,确实写得有气势,若译成大白话,就是:敌军突至,似黑云压城,危城似乎要被摧垮了;阳光照射在鱼鳞一般的铠甲上,金光闪闪,气势逼人。秋色中,遍地响起凄厉的号角,号角声直冲云天;塞上泥土犹如燕脂凝成,在夜色中浓艳得如紫色。寒风卷动着红旗,部队悄悄临近易水;浓霜湿透了鼓皮,鼓声低沉,扬不起来。为了报答君王的赏赐和厚爱,将士们手操宝剑,甘愿为国血战到死!
  
  唐诗人写边塞诗,高适、岑参、王昌龄、李颀都是高手,但这几个人都到过边塞,写起来有实际景物可供参考,但李贺终生未到过边塞,没有军旅生活的经验,甚至连沙漠都没见过,可他写的这首边塞诗,比边塞诗还边塞诗!有激情!有气概!有气氛!
  
  看到如此好诗,韩愈忘记疲劳,遂和李贺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从此,他更加喜爱这位诗坛新秀,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李贺的成长开辟道路。韩愈的府邸,李贺可以随时出入,登堂入室。李贺把自己在洛阳城中写的诗,不断地拿给韩愈看。这日他在东城徜徉,进了铜驼巷,触景生情,便写了一首《铜驼悲》:
  
  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
  
  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
  
  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
  
  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
  
  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
  
  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韩愈看后,知道李贺精神苦闷,壮志难酬,是该提拔他的时候了。
  
  李贺被选拔至长安应进士举,洛阳文士预见,李贺此去,一定金榜题名
  
  有韩愈这样的大师级人物提携,加上李贺自身超群的实力,此后几年,李贺各方面都有了很大进步,生活也很幸福。他往来于洛阳、宜阳之间,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据唐诗研究者王恺先生说,“洛南”一词,就是李贺首先提出来的。李贺在《七月一日晓入太行山》一诗中,写有“洛南今已远”一句,从此便有了“洛南”的说法。
  
  元和五年(公元810年),21岁的李贺参加河南府试,在洛阳考场上,他凭着出众的才华,顺利通过了府试,取得了“乡贡进士”的资格。
  
  当时河南府出的应试诗是《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这是道很难的“高考题”,要求考生在限定时间内,把一至十二月的不同风光全写出来,既要切合题意,又要合于格式,还要自出机枢,不落窠臼,一时难倒了许多考生。但这对于李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信手拈来,一会儿便写到了第三首,即《三月》:
  
  东方风来满眼春,花城柳暗愁杀人。
  
  复宫深殿竹风起,新翠舞衿净如水。
  
  光风转蕙百余里,暖雾驱云扑天地。
  
  军装宫妓扫蛾浅,摇摇锦旗夹城暖。
  
  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
  
  李贺这首诗,写了花城三月的风光。开头一句写得就非常好,记得1992年春天,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深圳特区报》副总编辑陈锡添采写了长篇报道,大标题为《东方风来满眼春》——直接从此诗中拿走了第一句。
  
  话说李贺写出12个月不同风光后,忽想起还有一个闰月,于是大笔一挥,又写了一首《闰月》,使题目变成了《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考官们看了,都给予极高评价。
  
  一切都很顺利。这年冬天,李贺被选拨至长安应进士举,韩愈和洛阳文士预见,李贺此去长安,一定会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他太有才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贺在即将走进考场时,却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原来,有人嫉妒他的才华,故意在“政审”上卡李贺。
  
  这人是谁呢?
  
  有人说陷害他的人,正是洛阳的另一位诗人元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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