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并不钟爱张爱玲,我对这个人以及她的所作也敬而远之。这与贾平凹在他的某一篇文章里所说过的——类似于张爱玲这个女人会让你中毒让你欲罢不能——完全是两回事。就像人中了蛇毒是因为喜欢没事往草丛里钻一样,被张爱玲的文章咬一口,就别到处炫耀伤口了。
  
  如果以前质问我张爱玲有甚么不好,我可能想半天只答得上来一句:她与别人无涉。但现在我可以说,我不喜欢她斜睨她文字里的人以及读她文字的人的那冷眼。
  
  《秋兴八首》中的“贱”
  
  天津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了《同学少年都不贱》。如果没有读过杜甫诗《秋兴八首》的人,会被这书名刺一下,然后抱着一份自外于被调侃者的快意欣然翻阅。本书的序者陈子善先生说:“不管怎样,《同学少年都不贱》袭用杜工部《秋兴八首》中‘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之意”。
  
  杜甫诗句的表面意思是感慨当年在长安的朋友大多都已经发达了,只有自己飘零夔州。但语句婉转之处,却能触摸到作者的不平之意:自己落魄,是因为把命运和社稷连在了一起,我都陪着国家这么“死”过一回了,你们这些人却过得比以前还好,“五陵裘马轻自肥”,这算甚么!在这句诗里,“贱”指的是身分低微。
  
  张爱玲的这篇小说,用很精简的文字,铺排了很长的时间跨度,讲述女主人公从在上海某教会女中念书到后来移民美国年届中年,几个朋友的浮沉。儿时的女伴,现在都过得不错,甚至在《时代周刊》上,看见一个嫁给了犹太人的旧友“在总统的游艇赤杉号上的照片”。从这点来看,张爱玲是借用了杜甫的诗句。
  
  一个字儿变了味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中国古代文人讲究“炼字”,文章里面,每个字都巴不得能顶一支翻云覆雨手。张爱玲出身旧贵族,续写过《红楼梦》,翻译过《海上花》,文字的魅力能让贾平凹也“中毒”,对文字的自觉当然是毋庸置疑。为甚么她会把杜甫诗句里留有余地的“多”改成不留余地的“都”呢?难道没有察觉,杜甫原诗的那份感慨淳厚,已经因为一个字而变了味儿——一股嘲讽戏谑的酸味?
  
  也许,这就是为甚么“同学少年都不贱”这个书名,让我觉得有点刺眼的缘故。在中国古代,“贱”主要是指身分低微,后来则慢慢发展引申出道德和人格方面的涵义,反倒是本义逐渐被淡忘了。
  
  小说铺陈了赵珏和恩娟为主的几个女生的成长经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令人质疑的地方。露骨的性心理,与犹太人的婚姻,自卑与自负间的可笑转变,以及密友间的无谓龃龉,被张爱玲用带着冷笑的口吻平静地叙述出来。她故作平淡的回忆,隐隐地讽刺着,女人的生活,似是从丑小鸭变到“不贱”了,骨子里却脱不去另一个涵义的那个“贱”字。这正应了她年轻时候说的那句名言: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
  
  不然,张爱玲又何必在书名里冷冷地强调那句:“同学少年都不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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