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给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一个心灵的避风港,一个退步和归隐的后花园。他们失意的时候,被贬官发配的时候,或者是在官场上烦恼无奈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佛教。忙中偷闲到这后花园中来吟哦唱和,参禅打坐,寻仙访道,表示自己的心无挂碍,看破红尘,清净无欲,将那荣华富贵都抛在了脑后,以此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同时也是表演给人看,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其实,这都是表面,口中念着佛经,眼睛却始终觊觎着官场的任何风吹草动。一旦皇恩浩荡,起复旧员,他们立即改拜佛为拜皇帝。下跪三拜九叩,高喊“万岁”毕竟是他们的专业,驾轻就熟,炉火纯青。吃斋念佛确实专业不对口,而且太寂寞,枉费了十年寒窗苦,点灯熬油,其心何甘。
  
  浅谈王维的禅意,其中的禅宗特别得到文人士大夫的喜爱。因为,参禅不仅仅是清净无欲,还是有文化,有修养,有智慧的表现,不同于一般的善男信女,愚男蠢妇哪能理解参禅的妙处。而且,禅宗的修行不崇拜偶像,喝祖骂佛,谤僧毁经,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甚至喝酒吃肉,嫖娼宿妓,表示潇洒倜傥,已将红尘勘破,正合了失意士大夫的心意。既满足了七情六欲,又标榜出世无为,正好表演给世人看。这个标签一定要插在头上,挂在胸前,表示高雅与超脱。
  
  王维的诗是隐士的诗,是禅诗,可他做了一辈子的官。他做了一辈子的官,却参了一辈子的禅。官场上他是参禅诗人,诗人看来他又是官员。他脚踩两只船,像耍杂技一样保持着平衡。这是做官的最高境界,也是作诗的最高境界。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保持这样平衡的诗人实属罕见。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王维应该是大隐。
  
  王维在官场的各种奏折与文牍之中,营造了一方心灵的自留地。一边乐此不疲做着官,一边提笔写着与官无关的禅诗。我想象不出,他在官场上,要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苟且之事,还要应付那些枯燥乏味的公文,他怎么能保持这种诗意的心情呢。他也被贬过,由右拾遗贬为荆州长史。可他没有白居易那样牢骚和哭泣,“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也没有苏轼的怅然若失与无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王维是“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他顺其自然,将不幸化解为自己的另一番自由的天地。王维的境界类似于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草比豆苗长得好,可以说是耕种之意不在苗了。王维与陶渊明一样,可以肯定不是一位好农民,种豆也罢,采菊也罢,种别的什么也罢,都是一种姿态,与参禅打坐差不多。
  
  通观王维的诗,确实没有牢骚,没有抱怨,没有伤感,也没有愤世嫉俗,他不屑于当愤青。当然他也没有归隐,后来反而升官了,任至给事中,终尚书右丞。这大概得益于王维也写了很多歌功颂德的应制诗、阿谀奉承的唱和。可见他也很将做官当回事。有了官位,才有了优哉游哉的生活保障,不至于举家食粥酒常赊,他的诗就比陶渊明的更显得有意境,更超凡出尘。不管是应酬还是不得已,总之他是诗人中的特殊诗人。
  
  王维的才华和聪慧是公认的,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的聪明不仅仅在于他的诗和画,而在于他对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调节。他大概很清楚,做官才能保障他成为一个诗人,但是后人记住他的不是他的官位,而是他的诗。
  
  “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
  
  对王维来说,确实是“有余”,不但做官有余,作诗有余,关键是游刃有余。
  
  苏轼曾说:“读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话也可以改成王维是官中有诗有禅,诗中禅中有官。这一点恐怕很让苏轼羡慕。苏轼也参禅,但是,从他的诗中能读出心中愤懑与积郁。王维却很聪明的只写禅意,只写诗中之画。

本文章如转载,请注明:转载自诗情画意 [ http://www.gushici5.com/blog/ ]
需保留本文链接地址:http://www.gushici5.com/blog/201305/4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