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是以散文作品被誉为“明文第一”的,他的《项脊轩志》、《吴山图记》、《寒花葬志》等流传至今,家喻户晓。然而,如果我们仔细阅读他的著作(包括论、序、行状等体裁),不难发现有不少篇章涉及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字里行间清晰地显现明代江南的经济状况,以及一位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文学家的真知灼见。
  
  “江南诸郡县,土田肥美,多粳稻,有江海陂湖之饶。然征赋烦重,供内府,输京师,不遗余力……富家豪民,兼百室之产,役财骄溢,妇女、玉帛、甲第、田园、音乐,拟于王侯。故世以江南为富,而不知其民实贫也。”(《送昆山县令朱侯序》)归有光认为,江南因农耕而富庶,但由于过重的赋税与奢靡的生活方式,导致老百姓依然贫穷。他举了一个昆山许氏的例子,“虽为大官家,不一二世辄败。许氏自国初至今,居邑之柴巷,无改业,有屋庐之美,田园市肆之入,又以诗书绍续。”许氏家族自明初到归有光生活的嘉靖、隆庆年间,始终居住在柴巷(今柴王弄),长达两百年,像这样的“百年富室”,实在是很罕见了。
  
  明代的江南农村经济,出现了三类人群的分化,一类是资累巨万,一类是自给自足,还有一类则家无寸土。归有光在著作中列举“世耕于马鞍山之阳”的陈氏、“居昆山之大慈”的张翁、“徙昆山之真义里”的魏氏,分析了他们致富的过程,全都是“家世孝弟力田”、“以耕农为业”、“力穑致富,甲于县中”。这些人集中土地经营,雇用了长工、短工、忙工,并注意改善水利土壤,亲戚间也相互协作,经营时具有很好的商业头脑和管理水平,“治数千亩如数十亩,役属百人如数人”,在地主中也可算是佼佼者。归有光对于雇佣劳动中的资本主义萌芽,给予很大的关注。他在《周子嘉室唐孺人墓志铭》中,也记载周氏“与孺人耕田常数百亩,孺人日馌百余人”。周氏夫妇每天往田头给百余人送饭,可见他们经营的规模不小。
  
  当时江南农村以种植水稻、小麦为主业,但也有人从事副业生产。归有光的一位朋友吴纯甫,“年四十四,始为南都举人。先生益厌世事,营城东地,艺橘千株,市鬻财自给”。能够拥有上千株橘树,自然资产不菲。而在昆山东部,今天的上海嘉定区,“连亘嘉定迤东沿海之地,号为冈身,田土高仰,物产瘠薄,不宜五谷,多种木棉。土人专事纺织。”归有光一生中有很长时间在安亭世美堂设馆授徒,培养了无数学生,他对于那儿种植棉花的情况是熟悉的。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归有光自己不参与经济活动,但是很认真地将研究结果写成文章,向当政者提供中肯而合理的建议。比如对于水利的思索,他就比同时代人深远得多。《震川先生全集》中,论及水利的篇目,包括《水利书序》、《水利论》、《三江图序说》、《论三区赋役水利书》等,其中最有名的是《水利论》。这篇讨论如何防治吴中水患的文章,着眼点在于治水,在于通过治水而得到水之利。
  
  他在文章一开始就指出,治吴中水患者“皆莫得其源委”。“源委”如何呢?要从吴中水患的现状和治水的历史两方面来回答。吴中水患的现状是“松江日隘”,“海口遂至湮塞”。而这恰恰是“治水之过”,根本就没有治好。他认为,治太湖水患,应重点治松江(即吴淞江)河道,因势利导,才能费力少而收效大。他的主张无疑是正确的。
  
  隆庆三年,海瑞巡抚应天十府。他数次冒雨外出察看水灾。滔滔不绝的洪水是由太湖泛滥造成的。遭受灾害最严重的要数苏州以东和松江地区。正是因为吴淞江长期不修,淤泥阻塞了通道,太湖泄水不能畅通,才酿成灾害。海瑞在灯下读了归有光的《水利论》、《论三区赋役水利书》和《水利后论》,发现这位文学家是含泪带血地陈述着真知灼见。海瑞从内心接受了归有光的建议,很快向朝廷呈报了关于疏浚吴淞江的奏疏,并给工部尚书兼右付都御史总理河漕的朱镇山写信,申述观点。与此同时,夜以继日地筹划着吴淞江疏浚工程的具体安排。在海瑞的主持下,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吸引苏、松一带的灾民共同来上工修江,使疏浚工程很快就得以完成,且大见成效。清乾隆六年上任的昆山县令丁元正,对此评价极高:“其(归有光)所著《三江》、《水利》等篇,南海海公用其言,全活江省生灵数十万”。
  
  归有光笔下的江南农村经济,或许不如顾炎武的《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那么理性,然而写得具体而又形象,即便是在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从细部入眼研究江南经济的方式,仍值得我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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