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谈及英美人翻译汉诗时,批评他们追求押韵而任意增删原诗的内容,于是反对采用格律体译法,主张采用散文体译法,“原诗情趣,转易保存。”如今英美译者翻译中国古代诗歌作品,一般也舍弃对押韵的追求,采用散文体译法。
  
  “人人丛书”于2009年出版的新西兰学者彼得·哈里斯(PeterHarris)英译的《唐诗三百首》(蘅塘退士选本),是唐诗英译的一部新作。哈里斯是新西兰人,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亚洲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编译过《禅诗》等多种亚洲文化书籍。以一己之力完成整部《唐诗三百首》英译者,此前大概只有唐一鹤、王玉书两位先生,而且都是中国人,书也是在中国出版的,影响不大。《唐诗三百首》以李杜和王维诗收录最多,李白诗收录29首,笔者在此尝鼎一脔,只谈他的李白诗英译。
  
  哈译《唐诗三百首》采用了散文体译法,在语言的流畅度上可谓下足功夫。有些地方译者试图采用字对字直译的方法,以期使读者感受到汉语的特殊修饰法,如“行衣”(《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即译作“walkingclothes/行走的衣服”,这在英文中原本是生硬的,但根据上下文,读者仿佛能猜出这是“行人的衣服”,同时这种译法又曲折地反映了汉语的特点。
  
  但是,西方人毕竟不能深切理解古代汉语,而且他们的误解,往往会出乎我们的意料。例如《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中的“西辞”被译成了“向西而去”,殊不知广陵(扬州)是在黄鹤楼(武汉)的东面,说明译者缺乏基本的中国地理知识。这个“方向性”错误的始作俑者,可能是近一百年前的美国著名意象派诗人、汉诗英译者庞德编译的那本著名的《华夏集》(1915)。弗莱彻在他的《英译唐诗选》中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后来此误虽然由小畑薰良等译者加以纠正,但其影响仍至为深广。又如《金陵酒肆留别》中“吴姬压酒劝客尝”,“压”字是“压槽取酒”的意思,而译文却是“吴姬presses(催促;压榨)她的客人来品尝新酿成的酒”,这里press一词让人怀疑是前面那个“压”字的误译。
  
  从哈译《唐诗三百首》的译文来考察英美人对汉诗的理解偏差,大致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在语言文字本身,第二在文化氛围、事件背景、人物情态的体悟,第三在原文省略关联词的地方,往往以意为之,从而使艺术效果减弱。
  
  哈译《清平调三首》都有不同程度的理解偏差,择其大端,如将“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两句(郁贤皓注云:赏名花、对妃子,即使有无限春愁,也在春风中消释)译成了“为了消解春风带来的无限遗憾,他们在沉香亭北的栏杆边互相倚靠着”,误将结果从句当成目的从句,因而把欢乐的气氛译成了凄愁的气氛。
  
  再如《早发白帝城》中“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两句,译文是“江两岸的猿不停地叫唤;我的轻舟越过群山,无数的群山,一路航行”。不仅后面半句明显啰嗦,而且前后两句的逻辑关系没有点明,读起来像是并列的。其实,小畑薰良的英译《李白诗集》(1928)中就有此诗,其译文是:“两岸猿猴的叫声还没有停止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小舟就已将一万座山峦留在身后”。吕叔湘评论说:“"已"字,"过"字,"啼不住"三字,皆扣合甚紧,可谓译中上选。”而哈译则显得平淡无奇,艺术效果大减,有点对不起这首流传千古的名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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